遺‘玉’從將軍府回到宮裡,已經是傍晚時分,她在靜‘波’殿更衣過後,先同小雨點玩了一會兒,看晚膳時間到了,才起身回崇光殿去陪李泰用飯。
天‘色’一暗,東宮便明瞭一路石燈,幽幽的火光照着前路,遺‘玉’今日得見晉璐安同盧俊重修舊好,心中正有所感,腳步不由加快了些,一進到暖閣,就見擺滿了珍饈的食案後,李泰手捧書簡在燈下端坐的側影,一看便知是在等她來。
將有一個月沒好好說過話,遺‘玉’此時生出同他和好如初的心思,反倒不知該怎麼開口了,還好李泰不同她這般彆扭,聽見腳步聲,就回頭望着她,放下書,問候道:
“回來了。”
‘玉’同他板了這些日子的臉,想同他笑笑,卻發現臉皮實在僵硬地扯不動。
“盧俊病情如何?”
“沒什麼大礙,我讓李太醫留下了,”遺‘玉’在他對面坐下,看碗箸皆以布好,想了想,就主動跪坐起來,拿了碗盅先給他盛了半碗銀魚湯,留意撇去了上頭的浮油,還把他不愛吃的薑絲都挑了出來,最後推到他手邊。
這不過是飯桌上很尋常的一個動作,卻讓李泰留意到了不同,擡頭看了她一眼,將夾到一半的‘肉’脯留在碟中,放下象牙箸,先端起那碗她給盛的魚湯,不緊不慢地喝完,算是接收了她的示好。
遺‘玉’暗自吁了口氣,她低下頭去吃飯,面上僵硬的線條放鬆下來,不自覺地微微帶了笑意,眼梢彎起了弧度,是讓李泰看在眼中,心情也跟着好了起來,自然而然地開口與她說話,不似前些日子用飯時的沉悶。
“‘女’館的事,我有所耳聞,你當衆給了長樂難堪?”
這事過去半個月,李泰今天才提起來,遺‘玉’想當然知道他是早就聽說了,她並不以爲李泰現在是在責問她,便放心調侃道:
“我不過是在她牆頭上寫了幾個字,有什麼難堪的,總比不過長孫家的三公子,滿大街地追砍一個妾室要來的丟人現眼。”
李泰轉着酒杯,目光緊弛有度地落在她臉上,“長孫無忌遲早都要同我對立,長樂不過是將這件事提前,帶兵出征,實乃我之所願,並非誰能左右,你不必過多遷怒於她。”
遺‘玉’白了他一眼,口是心非道:“我是惱她算計我二哥。”
李泰怎會不明白她究竟是爲誰,心中受用,就不與她爭辯,轉了話題:
“中書省已經起草了文案,大抵到年尾,詔文就會發往兵部,由我統帥,大軍會在明年開‘春’時進攻北方——你以爲揚州和河北,哪裡住着舒服一些?”
遺‘玉’聽他說前半段,嘴角已經耷了下來,聽到後面,就知道他是又要提前安置她,雖明白他這是爲了自己的安全着想,但還是忍不住拿鼻子哼了他一聲,道:
“喲,這回是比上回多出來個去處讓我挑選。”
李泰不作解釋,靜靜喝酒,只等着她答覆。
“...那就往揚州去吧,想我二哥這次肯定也是要參戰的,正好我同娘去探望祖母,也帶着嫂嫂和康兒一起去給她老人家見見。”
遺‘玉’這半個月下來,其實早就想通了,李泰要去打仗,她攔不住,與其爲這件事同他鬧,還不如像上回他遠征高昌一樣,老老實實地不叫他‘操’心。
李泰看着是很滿意遺‘玉’的“識相”,也倒了一杯酒給她,兩人碰了個杯,算是就他帶兵前往勾搭高句麗一事達成了共識。
飯後,李泰去沐浴,遺‘玉’半推半就地隨了駕,久未同房的兩人就在‘玉’泉池裡荒唐了一回,後又回到臥房繼續纏綿,男人三十正值壯年,何況懷裡摟着的是這般秀‘色’可餐的嬌人,李泰儘管白日批閱了將近五個時辰的公文,夜裡還是一樣生龍活虎,算是把這幾天遺‘玉’這裡受的冷待,在她身上討了回來。
是夜,風寒‘露’重,然崇光殿一處火熱,幾重婉轉,醉了夜鶯,是叫在外守夜的幾個宮娥臉紅心跳了一整晚。
第二天,東宮‘私’底下流傳太子妃失寵的小道消息,不攻自破。
年底,討伐高句麗的詔文果然頒佈下來,洋洋灑灑一篇,隨後就是連番詔令,以張亮爲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帥兵四萬,戰艦五百艘由海路前往平壤,李世勣爲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帥騎兵步兵六萬人前往遼東,海陸並進擊高句麗。
並要求新羅、百濟、奚、契丹分路發兵。
此番爲先發,而當朝太子李泰則作爲三軍大總管,仍兼大督軍一職,預備次年二月北上赴往定州,代聖駕親征。
遺‘玉’昨夜陪着李泰在書房研究了半宿漢江遼河的地圖,很晚才睡。
天明亮,遺‘玉’半眯着眼睛趴在李泰‘胸’前,肩膀被他健碩的左臂橫攬着,拇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着她的白皙光滑的肩頭。
兩個人顯然是都醒了,可沒人願意起來。
要平時也罷了,可今天是上元節,早上要到太極殿去給皇上問安,上午慣例要到天賀寺去上香,求一簽平安,再到將軍府吃了中飯,晚上宮裡還有晚宴。
“我再眯一會兒。”
“嗯。”
一盞茶過後。
“再躺上半刻再起來吧。”
“嗯。”
又一盞茶過後。
李泰低頭看看又睡過去的遺‘玉’,‘揉’了‘揉’她的鬢角,是沒捨得喊她起來,便輕輕‘抽’了手臂出來,將她挪到枕頭上去躺着,自己掀了被子下‘牀’。
梳洗罷,換了一身紫袍圓領的常服,披了鴉‘色’的大氅,是沒喊她,自己去了太極殿。
等太陽升高,他再回到東宮,遺‘玉’已是沐浴過,正坐在朝陽的窗子下頭梳妝,見他踱進來,正在梳髻不好扭頭,就只能斜了眼睛去責怪他:
“怎不叫我,節慶不去同皇上請安,過幾日又要有言官念叨我。”
李泰搖搖頭,沒多說,脫了大氅丟到榻上,就拎了酒壺去坐在琴架旁,一口一撥絃,一頓一拈音,隨意彈些調子,聽着聲音是心情還不錯。
遺‘玉’跟着那調子輕聲哼哼着,兩個人也不‘交’談,就這麼同室而坐,就覺得滿心舒寧。
“母妃、父王。”
人未到,聲先至,聽見這嫩嫩的嗓音,遺‘玉’正在添簪,從鏡子裡頭瞧見那一抹杏紅的小小人影,也不回頭,就伸了手向‘門’那邊,笑道:
“來,到母妃這裡坐。”
小雨點見到李泰,是有些怯怯的,剛纔她一緊張,行禮時,還把李泰唸到了遺‘玉’後頭。
李泰是不在意這點細節,見到‘女’兒來了,算是勉強分了些注意在她身上,淡淡開口問道:
“早膳用過了嗎?”
小雨點乖巧地衝李泰點點頭,就走到遺‘玉’身邊去坐下,悄悄拉着她的袖子撒嬌,李泰則繼續回頭喝他的酒。
父‘女’倆的‘交’流也就止於這麼多,遺‘玉’則是見怪不怪,要哪天李泰親熱地抱着小雨點噓寒問暖,她纔要被嚇到。
“出宮去嗎?”小雨點仰着脖子去問遺‘玉’,眼睛裡閃動着期盼的光芒。
遺‘玉’拉過她一路從靜‘波’殿走過來略顯得冰涼的小手,在手心裡給她暖着,儘管已經決定了行程,但還是溫聲問她道:
“先到寺裡去一趟,拜拜完,再去二舅舅那裡,好嗎?”
小雨點高興地點點小腦袋,是沒什麼意見,扭臉就被遺‘玉’妝臺上一盒亮晶晶的寶石釦子吸引過去。
遺‘玉’見狀,就讓平卉取了那盒首飾給她玩,還不忘叮囑她道:
“不能往嘴裡放哦,不然今天就留小雨點一個人在宮裡。”
雨點應了她,就低頭把玩起那些價值不菲的首飾,這麼大點的孩子,還不知貴重,這些東西在眼裡,不過就是劃到了玩具一類當中。
一家三口各做各的,這樣安靜,卻洋溢着這皇宮中少有的溫情。
將軍府
院子裡,下人們來來往往正在擺置彩燈,堂屋‘門’前,盧俊高高地站在椅子上頭,穿着一套嶄新的棕藍深衣,裹着棕紅的夾襖,紅光滿面,手裡頭舉着一隻五福四喜大‘花’挑燈,一邊來回在‘門’頭上比劃,一邊低下頭去詢問站在一旁仰望他的妻兒。
“怎麼樣?歪了沒有?就掛這裡吧?”
晉璐安往後退了兩步,一看距離,偏了大半,便指揮道:
“往左邊,再往左邊去些。”
盧承康將才兩歲,被晉璐安拉着,一蹦一跳地不安分,聽大人說話,便高着嗓‘門’學嘴:
“左邊,左邊”
盧俊調整了方向,又問:“現在好了嗎?”
晉璐安一瞅更歪了,樂道:“讓你往左,你怎麼老往右,分不清楚左右麼?”
“分不清,分不清”
盧俊扭頭,虎瞪了嬉皮笑臉的兒子一眼,轉眼對上晉璐安,又成了笑臉:
“我這不是當成反面兒了,夫人再說就說東南西北,保證夫人讓小的往東,小的絕不敢往西去。”
盧俊嗓‘門’本就大,這麼兩句調笑,院子裡的下人差不多是都聽見了,幾聲竊笑,晉璐安面兒薄,紅了紅臉,輕啐道:
“不管你了,你自己掛吧。”
說着,便領了盧承康進屋。
盧俊嘿嘿一笑,得見了晉璐安嬌態,是看好就收,手腳麻利地把手裡的燈籠噹噹正正地摁在了‘門’頭上,跳下椅子,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