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羣人恭維着不肯散開,遺玉眼看這街是逛不成了,便在一片嘈嘈聲中吩咐了平卉去知會掌櫃的,叫他明日帶上幾套像樣的物件到魏王府去。
被這羣人一攪合,遺玉也沒了逛街的興致,扭頭去看李泰,就見他一個人坐在茶座上,兩旁恭恭敬敬地立着幾個正在說話的男子,不曉得他是聽進去沒有,總之是不見他接話,連個正眼都沒有,這換在別人身上是爲無禮的舉動,偏由李泰來做,倒好像是理所當然一樣。
他不需要穿紫金朝服戴明玉冠,只普普通通一件青棕色的大氅披在肩上,隨意坐在那裡,便是高高在上的人物,這種使人低上一頭的壓迫感,從他帶着遠征軍班師回朝之後,便有了更深一層的體現,由內而外,使得人敬畏他的同時,甚至會一時忽略掉他過於出色的樣貌。
當然這僅限於男人之間,對於女子來說,像李泰這樣一個位高權重又俊美漂亮的男子,還是相當有誘惑力的。
這藏珍樓裡少不幾個面泛桃紅,頻頻扭頭去偷看他的年輕小姐,店裡就這麼大地方,遺玉就是想不注意到,也難。
李泰也在留意這遺玉這邊,兩人對了個眼神,他便會意地站起身,對着左右點了下頭算是告辭,率先走到門外去等遺玉出來。
“幾位慢慢挑選,我同王爺還有別的事,”遺玉朝衆人笑了笑,道了辭,見竇氏正巴巴地望着她,突然想起來一年前爲了盧俊的婚事,竇氏不厚道地編排了盧俊和虞家的小姐,害的晉璐安聽到流言從馬上跌下來,摔壞了腿。
當時是氣的她派人到大房家訓話,給了這兩位伯母難堪,後來她們確也安生了下來,一晃眼過去這麼久,遺玉早沒了脾氣,想想李泰今時地位,再瞧竇氏面上笑的討好,不由又念起盧老爺子還在時候的一份舊情,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略顯親切地對竇氏續了一句:
“今日還有些旁的事,有空再同二伯母一起坐坐。”
說罷,就走到門前去挽了李泰手臂,領着幾個僕從往街上人少的地方走了。
他們一離開,盧榮和夫婦便被成了衆人競相攀談的對象,這藏珍樓一下成了茶館,奈何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掌櫃也不好多說什麼,反而讓夥計去多沏了兩壺茶水送出來。
“孃親,那就是魏王爺呀?”從頭到尾偎在竇氏身邊的小姑娘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眼睛還望着遺玉他們離去的方向。
“怎麼還會有假。”
“不是說他長了堂姐七歲麼,原來這樣年輕。”
“是啊,”竇氏微微耷了下嘴角,眼睛珠子一轉,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側過頭,輕輕一聲道:
“咱們盧家,眼下就屬你這位王妃堂姐最是出息,依晴啊,你不是想到國子監去念書麼,等你爹安排還不知什麼時候,有時間你便帶些禮物到王府去坐坐,討了你堂姐喜歡,自有貴人來幫。”
“嗯,娘,女兒記下了,過幾日便上門去拜訪。”
竇氏不能生養,雖名底下已有一個兒子,但到底是別人生的,眼見那孩子一日日長大,那生他的小妾還在家裡,她自覺不踏實,就變着法讓盧榮和同意,從孃家姐姐那裡,挑揀了這麼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孩兒,改名叫做依晴。
未免再遇見剛纔的情況,遺玉出了這條街,便直接同李泰上了等候在街頭的馬車。
見她一臉掃興,李泰道:“若是想到街上來,不妨等晚上,東市有幾條街沒有宵禁,我再帶你去走走。”
遺玉只是笑笑:“回頭再說吧,現在是要往芙蓉園去?”
“不逛了?”
“也沒什麼好看的,明日讓他們拿了東西到王府去,我再挑揀。”
昨夜折騰了半宿,晌午起來還有精神,這走了一圈,她便乏了,下人們都在後頭那輛馬車上,這廂只有他們夫妻兩個,她便親暱地摟着他的手臂,同他五指交握,歪頭依在他肩上,閉上眼睛輕道:
“由你陪着我,隨處走走都是好的。”
李泰捏了捏同她交握的手指,沒有說話,心中卻同她所想一樣。
芙蓉園轉手了不到兩個月,這園子裡的變化可謂不小,被女館那羣小姐夫人們一陣折騰下來,隨處纏掛着青綢紅紗,擺放着花瓶插臘,雅緻是雅緻了,可原本是各具特色的亭臺樓閣,現今通通是一個模樣,一股的女氣不住地往外冒,就像是陰陽失了調和一樣,讓人不爽。
李泰這也是回京以來頭一次到芙蓉園這邊,同遺玉走過幾處院落,見着好好一座皇家莊園被“糟蹋”成這個樣子,眉頭不禁皺了幾皺,等看到他同遺玉臥居的芳林苑裡被胡亂移栽了大片冬開的花草,而牆頭壁上纏繞的素馨花枝全被颳了個乾淨之後,臉色已是拉下。
“打掃乾淨。”他信手指了園子裡多出來的東西。
“是。”
遺玉陪着李泰進了屋,在擺設有些陌生的房間裡坐下,環顧了四周,暗道難怪李泰不高興,做了這麼久夫妻,還不知道他最厭煩的就是有人亂動他的東西,就說翡翠院的大書房裡,遺玉從李泰那裡要來的書,看過以後,向來是哪拿的哪放,就連文學館那麼大一座書樓,李泰具體連哪本擺在哪裡,可見那些東西都是不許人亂放的。
“不是說有東西給我瞧,”遺玉想不到讓李泰高興的法子,便轉移話題,在他面前來回在屋裡找了一趟,衝他伸出一隻手來,討要道:
“藏哪了?”
“同我來,”李泰握住她的手,牽着又走到院子裡,喚了正在指揮下人打掃的阿生。
“阿生。”
“主子,”阿生小跑過來,知道李泰是要去看東西,便伸手朝西屋一引,“這邊走。”
就在芳林苑西角,門前打掃的乾淨,阿生推了門,等遺玉和李泰都進去,才從後面將門帶上,幾步快過他們。
這屋裡原來是間書房,被長樂她們挪的空蕩蕩,眼下只有一座比人高低的木箱,豎長地擺在那裡,外面粗糙地纏了幾層鎖鏈。
“打開。”李泰攬着遺玉的肩膀,站在那比她還高一些的木箱前頭,遺玉此刻已被勾起了濃濃的好奇心,隱約預感到這裡頭當是件珍寶。
阿生從懷裡摸出鑰匙,上前打開。
“吱呀”一聲,木板門被拆開,紗窗探入夕陽的餘光,拂照在箱子裡頭,赫然亮出一座熒熒爍爍,白璧無瑕的玉石,質地像是羊脂白玉,可羊脂玉哪有這麼大一塊的!?
“這是我從西域得來的一塊淨玉,待我找到合適的玉師,就爲你琢一塑玉像收藏。”
遺玉看着眼前這件異寶,眼中滿是驚豔,半晌才訥訥出聲,“爲、爲何?”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總覺得李泰在說這句話時,聲音裡隱約帶着些落寞,讓她有些發慌,好端端地塑什麼玉像,還是這麼大一座,真做出來,還不是同真人一樣了?
李泰不語,手臂收緊,將她半擁在胸前。
遺玉雖不知道李泰這是怎麼了,但能察覺到他情緒波動的厲害,於是順從地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背,不顧阿生還在一旁,溫聲安撫道:
“你想琢便叫人琢就是,我是沒什麼,只可惜了這麼一塊價值連城的玉石。”
“玉本是無價之物,何須計較。”
“是是,我俗套了,”遺玉不與他頂嘴,扭頭看着那塊玉石,將疑問留在了心中。
十一月初八,就在李泰生辰的前一天,長安城外多了一支爲數五千的騎兵,裝備精良,馬肥兵壯。
平陽同一時間找到了李泰,要求他遣回留守在長安城外的遠征軍,美其名曰,是京中護衛已足。
李泰並未因此事同她唱反調,當天便下令遣走了兩萬多兵馬,分別回河北,道南,只留了五千人在長安,聲稱是爲預防賊黨。
平陽與李泰心照不宣,見他肯讓步,便沒再糾纏,默許了那五千兵力的存在,甚至不提向李泰索要過剩的糧草。
大理寺那邊,因李泰的鐵面無情,硬是在短短三日又揪出了一大批同太子逼宮謀逆一案有牽連的官員,一一捕入牢獄。
十一月初九,李泰生辰,當天在魏王府門前的長街上,遠遠排着隊往進送禮道賀的長龍一直延伸到臨街。
然而李泰只私下發函邀請了河間王李孝恭,盧國公程知節,戶部尚書唐儉,鄂公尉遲敬德幾位,算上杜楚客不過七人,在魏王府辦了一場小宴,閒雜人等,一概沒有允入,只收下的賀貼和禮品,客氣地請人回去。
這場私宴上,沒有歌舞,沒有響樂,更沒有來往穿梭上菜斟酒的下人,只遺玉一名女子坐席,陪在李泰身旁,安安靜靜地全程目睹了這個男人不爲人知的口才和心機,及至宴散,賓主盡歡。
又過三日,盧俊帶着一支爲數千人的兵馬,護送着此次從西域得來的戰利品,抵達京城,隨行的還有在路上不期而遇的韓厲和盧氏。
盧俊是心急火燎地帶人到晉府去領他新婚一月分別一年的嬌妻,盧氏則同韓厲一起,找到了魏王府,向遺玉報平安。
母女倆相見,又哭又笑,在遺玉有所隱藏的講述下,盧氏大概瞭解了京裡的情況,知道她那王爺女婿現今勢大,一時爲女兒苦盡甘來高興,又因這突來的權勢,微微不安。
“你二哥這一次也是吃了苦頭,明天你們兄妹見了自己再說,我只覺得對不住你二嫂家裡,這一次連帶跟着我們受了一場虛驚。”
盧氏一番唏噓,說完了大人的話,這才趕緊叫遺玉去把小雨點抱來,她現下只這麼一個孫女,說實話,是比見到女兒還要稀罕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