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之上的芙蓉園在夜色中盛開,芳林苑內燈火通明,百丈紅毯之上賓客滿席卻不見半人言語,只有月色下婉轉動人的琴音繚繞人耳。
紅繚紗帳垂下處,一襲月白素裙的柔美女子輕垂螓首,如玉的雙手在琴絃間撥捻,在她身側五步處立有一身姿修長的白衣公子,一手撩袖,一手握筆,伏案在紙間勾勒。
遺玉單手托腮看着不遠處正合作應籤的那對俊男美女,腦袋裡剛蹦出一個“才子佳人”的念頭,就聽見席上漸漸了響起人們低聲輕語的類似讚美。
她雖不懂琴音,可是也聽得出長孫嫺這曲着實優美動聽至極,這也算是她見到的第一個才色兼備的佳人了,不虧是大家閨秀出身,比起她這種“小家碧玉”來,確實要有“範兒”的多。
只是不知爲何,看着這對從各方面來說都十分映襯的男女,她的心裡奇異地升起一股彆扭的情緒來,皺眉壓下這種感覺,遺玉側身湊近盧智,小聲在他耳邊道,“大哥,這個長孫小姐彈琴真的很好聽。”
盧智淡淡應了一聲,簡單回道:“嗯,長孫小姐的琴藝確實有名。”
遺玉剛要再問,就見身後不知何時躬身走近一個太監,附在盧智耳側輕語了兩句,盧智面色一變,對那太監點了點頭。
而後扭頭對遺玉低聲交待道:“大哥有事要離席一下,你乖乖呆在這裡,莫要亂走。”
遺玉知道此時不是多問的時候,便點頭任他跟着那小太監,趁着滿座賓客沉醉在才子佳人的風采中時,一路悄悄退了席,直到一身藍衣的盧智消失在她視線中,遺玉這才又回頭繼續欣賞俊男美女。
等到長孫嫺一曲彈畢,杜若瑾也剛好落下最後一筆,兩名宮娥上前將桌上的畫紙小心拿起,緩緩展開在衆人面前。
“好畫!好景!”
“杜公子畫技果然絕妙!”
席間頓時響起紛紛讚美聲。遺玉側目看去。只見三尺長地畫卷上。江水明月地景色躍然紙上,水墨之間栩栩如生。地確堪稱佳作。
高陽坐在席位上,不顧一旁直撅嘴地柴天薇,揚聲笑道。“表哥和嫺姐姐果然默契。我聽那琴音已是似有景在心,而表哥這一副畫更是貼切無比,哈哈,這琴也彈了。畫也作了。我且看看下個是誰——十七!”
高陽含笑舉着手中的紅頭籤。可半天卻都沒有人站出來。衆人見無人應答。皆扭頭看向鄰席。
遺玉還在欣賞宮女展示的畫作。卻不想身邊猛然多出一隻手臂,從她身旁案上撿起了那支剛纔被盧智撇下的綠頭籤。
“在這呢!”
遺玉看着本來還坐在她臨席上的一名少女,此刻正站在她身側高高舉起那支綠頭籤來,腦子一時間還沒轉過來彎,又聽高陽嬌厲的聲音響起:
“過來取令籤!”
遺玉怔怔接過身旁少女硬塞在她手中的擇籤,又被一把拉起來推了出去,踉蹌了幾步,站穩在席間空地上,察覺到滿座賓客打探的目光,擡頭看見不遠處高陽冷冷的眼神,這才恍然大悟。
她猶豫了一下,而後躬身對着高陽行了一禮,開口道,“殿下,家兄方纔離席,想必等下就回來了。”
高陽拇指輕輕摩擦着玉杯邊緣,衝她眯眼一笑,“難道還要本宮等他不成,你過來吧,替你大哥抽一支籤,照着上面做了便是!”
遺玉垂頭微微皺眉,側目看了看酩酊大醉的盧俊,再瞄了一眼面色不善的高陽,心下一苦,暗道一聲倒黴,步伐有些沉重地走上前去,躬身立在公主案前,取了一直金頭簽出來遞給對方。
高陽飛快地從她手裡抽走那支木籤,待看清簽上所書,卻是面色一改,直接哈哈大笑起來,“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說完便將手中的金頭籤越過遺玉遞向她身後,遺玉只覺身邊一人靠近,剛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便聽頭頂傳來一人低笑聲:
“確實有趣——那就勞煩盧小姐爲我的畫添詩一首,可好?”
遺玉直起身子,微瞪着遞到自己面前那隻握着令籤的大手,接過一看,只見上面用蠅頭小楷書了四字——倚畫賦詩!
她嘴角微抽,掙扎了一下還是轉身對着高陽一禮,歉然道,“殿下,實是小女不善吟詩作對。”
叫她作詩,作的好了太扎眼,作的不好高陽一定會找她麻煩,倒不如干脆不作。
“啪!”高陽一巴掌拍在案上,怪聲道,“不會?我聽盧俊說,你會的可多着呢,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給本宮面子!”
遺玉垂頭暗自咬牙,心裡把多嘴多舌的盧俊罵了幾遍,方纔消了火,她又不是受氣包,雖然已經意識到這個社會制度的殘酷,可被一個陌生人這樣斥罵還是心頭不爽的很。
“本宮現在就告訴你!你要麼就給本宮賦詩一首,不然——你的兩隻手就都別要了!”
站在一旁看着高陽發火的杜若瑾微微皺起眉頭,低聲勸道:“高陽,不要這樣。”而後又扭頭對遺玉和聲說:“盧小姐只需應個景便是,我畫的是景,作詩確實不難,令兄才學甚高,小姐就不必自謙了。”
遺玉在心裡糾結了一下,這怎麼還和盧智有關係了,雖然是兄妹,可他才學好又不能代表自己才學也好行不,這不有盧俊那麼個活生生的例子在麼。
高陽壓下面上的不快,長孫嫺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皺眉瞥了一眼遺玉,倒了一杯酒遞給高陽。
遺玉感覺到衆人投放在自己身上似是嘲笑似是諷刺的眼神,心中更苦。
暗歎一口氣,知道今晚自己若是不趁了高陽的意,恐怕下場會很慘,盧俊醉成那樣,盧智又不知道去了哪裡,眼下也只能靠自己了。
這麼想着,遺玉腦袋輕揚,衝杜若瑾點了點頭,纔對高陽恭聲道,“那小女就獻醜了。”
話畢便轉身朝那張紅木高桌走去,兩名宮娥早已將杜若瑾的畫作重新平鋪在了桌上,遺玉輕撩起衣袖,露出小半截白生生的藕臂,待要下筆,卻聽高陽的冷聲再次傳來:
“聽盧俊把你說的只應天上有似的,本宮對你寄望可是很高,若是等下讓本宮失望——哼!”
遺玉轉身看向高陽那席,剛好對上這位公主殿下狠狠的一瞪,還有本來坐在柴天薇身邊的杜若瑾,也不知何時換到了長孫嫺的身邊,兩人正低頭交談着什麼,時不時露出點點淺笑。
再掃視一圈滿座的賓客,不少人臉上都掛了譏諷的笑容,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她仰頭望了一眼天邊的明月,想着尚在家中等候的盧氏,心中點點苦澀和無奈頓時消散開來。
她是不擅長作詩,現下也沒吟詩作對的心情,可是她卻沒忘記自己上輩子是幹什麼的,既然讓她賦詩,那她就好好賦一首給他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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