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早晨,最後幾份中秋宴單人入場卷也送了出去。
今早遺玉沒起遲,李泰出門前,她已穿戴好坐在小廳裡吃粥。
“我待會兒要去程家一趟。”遺玉和他報備。
“晌午回來用膳?”
遺玉還記仇昨晚那兩塊肥肉,努了努嘴,“不回來了,你自個兒吃。”
“嗯,去吧。”李泰批准,一跨門檻走了。
過了小半刻,遺玉乘車去了盧國公程府。
平霞遞了名帖進去,沒多大會兒就有一名總管親自帶人迎了出來,剛巧,程咬金上朝去了,裴翠雲被人約去西軒品茶,也不在。
知道遺玉要見程小鳳,總管臉上很是爲難,不好說自家大小姐被老爺禁足,不讓見外客,但更不好請遺玉回去,這位可是魏王妃,不說兩門府上的關係,也斷不敢怠慢。
“程大小姐不在府上嗎?”見他沒有開門迎客的意思,平彤明知故問。
“這,小姐在家。”
平彤皺眉,佯作不悅,“既然在,那你堵着門口作何,讓王妃久等,也是你擔待起的?還不讓開。”
“這、這...是小的失禮,王妃恕罪,”總管苦哈哈地賠着笑,讓人將門大大地打開了,弓着腰迎人。
遺玉被平霞從車上扶了下來,進了程府大門,她頭上帶着紗冪遮住面孔,腳步遲緩,乍一看無恙,仔細瞧還是能辨出腿腳不便。
程小鳳見到遺玉時候,激動地撲了上來,被平霞險險地擋住,扶着門框搖了幾下才站穩,不然是能把剛剛跨進她房門的遺玉給重新撞出去。
“你可算回來了”程小鳳淚眼汪汪,一副見了親人的驚喜模樣,“我都被關了一個月,你再不回來,我身上都要生蟲了。”
“這究竟怎麼一回事兒?”遺玉被她這瘋子模樣嚇了一跳,拍拍平霞叫她退開,上前拉着程小鳳的胳膊往屋裡牽。
“唉別提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邪黴”剛在三人座的橫榻上坐下,程小鳳一巴掌便拍到自己的大腿上,那聲音響得遺玉都肉疼,足可見她是真憋着一股天大的冤枉氣。
聽完程小鳳語無倫次的講述,遺玉差點被她氣的背過氣兒去。
事情要提前到遺玉六月離京之初,程夫人大概是想着遺玉那時狀況不佳,不好意思再麻煩她勸說程小鳳,下了狠心,給程小鳳下了最後通牒,要給她說親,不行也得行。
短短几日,就將人選擇好,逼着程小鳳挑,對方都是家世不錯的少年公子,人品長相程夫人也都靠着人脈早早打聽好,程小鳳想當然是一個也看不上,同程夫人鬧了一場,便負氣離家。
生怕被家裡找到強逼,程小鳳不敢到熟悉的朋友那裡,就扮作男裝在城裡一家小客棧流連了幾日,哪曉得有天晚上那家客棧走水,樓燒燬了大半,她隨身的錢物也都遺失在裡面,要不是遇上了熟人,許要流落街頭去。
程小鳳想着程夫人氣沒消,就跟着這熟人回家去,暫居了半個月,有吃有喝,卻惦記程夫人身體,託人捎信給程小虎,不料程小虎早被盯着,信還沒到手上就被程夫人截去,殺到了程小鳳暫居的那位朋友家裡綁人。
要但是這樣,程小鳳還不至於捱了她老子一頓打,又被禁足,重點是那熟人,他是個男子還是個單身獨居的男子
“我爹說,事情到了這份上,傳出去不光毀了名節,家裡的臉面也都沒了,就逼着那人答應娶我,我不同意,被爹抽了二十鞭子,丟進院子裡關到現在,我不鬆口他就不放我出來。”程小鳳苦哈哈地說完,回神一擡頭,遲覺遺玉面色不善。
“你說,那人是誰?”遺玉覺得她現在口氣簡直像抓到妻子給自己戴綠帽的小相公,明明氣的要死,還要忍着脾氣,從她嘴裡挖出那渾人是誰來。
同一個單身男子同住半個月,這還是在流言蜚語能逼死人的長安城,你程小鳳真當把自己當成是不拘小節的江湖兒女了嗎簡直荒唐
“是...是...”程小鳳支支吾吾。
“是誰”遺玉陡然拔高嗓音,厲害的讓人心頭打鼓。
“是齊大頭”程小鳳被她嚇了個哆嗦,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一下從座上蹦了起來,喊口號一樣。
遺玉臉色刷黑,二話不說,起身就朝門外走,程小鳳隱約覺得不妙,飛快上前去拖住她。
“唉、唉,你這上哪兒?”
“去文學館找人,”遺玉掐着她手腕往下扯,冷聲道,“你腦子笨就算了,我不信他那麼大個人會不知個輕重,他想打你主意,佔你便宜,也得看他撐不撐得住”
“啊?別、別,你可千萬別衝動啊”齊錚是李泰的下屬,文學館登名在冊的學士,程小鳳自然不會懷疑遺玉有幾種法子能叫他死去活來,這便任由遺玉掐打拉扯,拖着她死活不肯放手。
“撒手,你不是也不想嫁嗎,你放心,”遺玉咬着一口森森白牙,噴出來的氣都是寒絲兒絲兒的,“我先去收拾了他,再去同你爹你母親說,保管不會委屈了你,趕緊給我撒手”
兩個人在門前拉扯的動靜不小,守在院子裡的平彤和平霞看見,還當她們是打了起來,連忙跑上前去拉架。
程小鳳怎麼敢放手,就怕一撒手齊錚那小子就廢了,急的滿臉通紅,又不敢使大力拉疼她,一時情急,大吼一聲:
“行了不是他打我主意,是我打他主意,嫁誰不是嫁等會兒我就同娘說去,嫁他就嫁他”
一嗓子喊完,遺玉站定,不同她拉扯了,只是臉色難看的讓人不敢直視。
“小鳳姐,程叔和嬸子年紀都大了,多想想他們,想想他們替你操了多少心,你歲數也不小,別再任性了——我大哥他已經死了,你別再等,情債難背,他活着太累,我不想他九泉之下還要爲你負罪。”
說罷,推開她手掌,扶着平彤,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程小鳳一個傻傻立在門內,不知過了多久,蹲身下來,抱着肩膀縮成一團,大聲哭了起來。
說要在外面用膳,遺玉中午還是回府,李泰回來的比她早,正在更衣,聽見她進門,問了一聲,沒聽她應,卻被她噠噠拖着腳步上前,一把將他從背後抱住,那力道大的讓他朝前錯了一步腳才站穩。
她手臂勒的緊,他試了兩下沒能轉身,只好覆上她手背,安撫地拍了拍,“出什麼事?”
她不說話,他也就沒再問,由着她抱了好大一會兒,感覺她手上鬆力,才順勢抓着她手指拉開,轉了個兒,將她擁住,帶到牀邊,拉着她在他一邊大腿上坐下,圈着她纖細的腰身。
要是放在平常,大白天的她是不會沒規沒距地坐他懷裡,今日卻乖乖地由他抱着,還配合地伸手環上他脖子,將臉埋在他頸窩,依戀之態盡顯。
她這樣子,李泰並不陌生,早有經驗,道她每回想起盧智,都會格外黏他,雖不滿她心裡總惦記着他人,但同一個死人計較,他還沒那麼失肚量。
“小鳳要同齊錚訂親,就是你們文學館的那個齊錚。”遺玉悶聲道。
“哦。”李泰一派平靜,說白了就是漠不關心。
“你之前聽說了沒?”
“沒有。”有她管着府裡,他是較往年輕鬆許多,但堆積了兩個月的公務相對也更繁忙起來,就連《坤元錄》的監修都不大顧得上,一期的幾卷的成書擺在書房兩天都沒時間看,哪有工夫聽這些閒話。
“這人太可惡,”遺玉餘怒未消,擰着李泰後背上的布料,“你也是,怎麼管理屬下的,占人家一個黃花閨女便宜。”
純粹的遷怒,李泰想了想,決定先順毛,“齊錚近來辦事不利,原是有私事纏身,公私不分,我正考慮擱置他。”
這麼配合,倒讓遺玉啞巴了,沉默了片刻,擡起頭,語調突然變得沮喪,帶着濃濃的無力感。
“算了,這婚事都成了板上釘釘,難爲他不就是難爲小鳳麼。”
李泰見狀,不緊不慢地順水推舟道,“齊錚出身是低,但他是有真才學傍身,品行也算端正,你若擔心的是門戶,等這樁婚事訂下,我便提拔他做二等學士,從六品下的官職不算高,勝在他前程不輸高門子弟。”
得了李泰的準話,遺玉先是替程小鳳放了些心,緊接着又覺得難受,那些傷人的話她是故意說的,早讓程小鳳死了心,總比她再幹傻事要強,但這麼一鬧,兩個人關係就僵了,也不曉得會不會同樣傷了她們的情誼。
“唉。”嘆了氣,遺玉又趴回李泰肩上,“世事不如人意,爲何就不能稱心呢?”
“因有人不稱心,纔會有人稱心。”李泰講了一句實在話,想要人人稱心如意,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你餓了麼,咱們先用膳吧,我下午還要到鎮上一趟。”想到前天晚上在璞真園門口,迎門的韓拾玉和盧俊頭次見面,大眼瞪小眼的樣子,遺玉的頭疼又重了幾分。
“明日宴會,叫盧俊也來吧,正好借這機會露個面。”李泰道。
“這麼快?”遺玉猶豫,這纔回京幾日啊。
“又不是女子,還要時間準備麼。”李泰道,遺玉想想是這個理,就沒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