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東方佑是紅莊的人來說,東方明珠沒死這個消息,顯然更讓遺玉在意,因爲它又一次透露出紅莊等級分明的階級制度。把李泰的話消化了一遍,她大概將事情整理出一些頭緒。
紅莊這個神秘的勢力,看起來離他們很遙遠,她甚至弄不清楚它的存在到底是有什麼意義,但是它又離他們很近,近到她從以前到現在,身邊總會出現一些或明或暗的人物同紅莊有關聯,比如說,韓厲、姚晃、姚一笛,還有東方佑,已經被送走的東方明珠。
她曾經接觸過的,不管是紅莊以毒制人、圈養藥人的手段,還是韓厲、姚不治、姚一笙、姚一笛這樣的人羣,都讓它蒙上一層邪惡的色彩,她沒忘記,當年他們一家四口流離失所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爲它的存在。
曾經安王在紅莊的扶持下進行的謀權讓她覺得紅莊旨在控制皇權,但仔細想來,又不像是那麼一回事,因爲它有時表現的太過超然,對,超然,從東方明珠一事上,這等級分明的階級制度,分明是看不起外族人的表現,她沒有忘記姚一笛在毒霧林中對她講解李泰過往時候,提到他和沈劍堂被紅莊帶回去訓練,那位紅姑對他們這些雜血的態度——若非是因爲某種族規,她甚至不願意讓他們進山。
於是在她現在的意識中,它更像是一雙眼睛,從各個角度,俯瞰着這天下蒼生,俯瞰着權利的漩渦,比起掌控,它似乎更像是在推波助瀾,是一個旁觀者,偶爾又是一個參與者,也許、可能從沒有要在這權利的爭奪中做主角意思。
遺玉爲自己這個想法吃了一驚,她一臉認真地把這個分析說給了李泰聽,兩人之間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那雙能映出人影的碧眼盯着她看了許久,直到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輕聲問道:
“也許是我多想了。”
“有時候,你真的很聰明。”
他甚少誇獎她,偶爾一回便能讓她高興上好幾天,但是這一回她卻不在狀態,她乾澀的嘴角蠕動了一陣,最後停留在一個怪異的角度上面,半點沒有因爲射中靶心而感到興奮,如同吞了一顆酸甜的櫻桃卻卡在喉嚨中間,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別想太多,”李泰鬆開同她交握的手掌,從被角中抽出來,端起小案上放着的那隻藥碗,掌心的暖意很快散盡,指縫裡卻還夾雜着一些,“順其自然。”
遺玉微微點了下頭,又勉強牽動了一下僵硬的嘴角,在這極短的時間內,同他達成了某項共識。也許以後他們還會就此事討論,但不是現在。
“藥涼了,”李泰看着藥碗裡沉澱出的些許褐黃色碎末,湊近聞了聞,“姚晃走了,藥方你可知道?”
既然人找到,就不可能讓她繼續待在這裡養病,可是沒有姚不治在,不知是否會延誤她的恢復。
“他沒同我說過,”遺玉看着他弧度清晰的側臉,清了清嗓子,聲音還是沙啞,“我這是心病,剛纔如今同你說開了,已無礙,等回去以後,自己配一副調氣的方子就好。”
李泰對她的藥術還是很有些把握的,他歸京時胸口的毒傷已然痊癒,剛又探了她的脈息,並無不妥之處。
遺玉見他將藥碗放在一旁,起身打算離開,忙出聲道,“等等。”
李泰回頭,看見她眉眼間又露出的不安,折身回來,立在牀邊低着頭,好讓她看清楚自己的眼睛,“我去交待下,等馬車到了,我們就回去。”
“我——”遺玉心裡鬱悶,剛纔坦白的勇氣不知跑到哪裡,到了嘴邊又變得難以啓齒,總會下意識地去擔心他會不會生氣,會不會不高興,會不會覺得她這是不信任。
那層窗戶紙一旦捅破,李泰不難發現她又在胡思亂想,她紅着一雙眼睛,沒什麼精神,就像是隻耷拉着耳朵的兔子,讓人不由就想湊近,摸摸她的腦袋,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他俯下身,一手撐在她頭頂,一手貼着她髮際處,將她柔軟又微翹的黑色軟發向後輕輕撫去,就如同她還沒醒時做的一樣,這種簡單又親暱的動作很讓他喜歡。
直到她消瘦的臉頰上又漸漸泛起了暈紅,看起來健康許多的時候,他才低下頭,用脣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輕碰了碰,再離開,拉開一段距離看清她眼睛裡的羞澀,這是讓他尤爲中意的一點,她總是很容易對兩人之間的親暱感到羞赧,但這個時候,她從不閃躲他的目光,這讓他清晰地看見她瞳孔中倒映的人是誰。
下一個吻,很是自然地落在她乾澀的嘴脣上,儘管她來不及闔上的脣瓣給了他可趁之機,他卻沒有趁人之危的打算,而是極富耐性地輕輕摩擦,待她灑在他鼻翼上的呼吸有些順暢了,才輕輕淺淺地在她下脣掃過,舌尖上多出一點甜澀的苦藥味,提醒了他某些事。
這便又在她脣上碰了碰才拉開距離,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問道,“要說什麼?”
許是這個吻給了遺玉勇氣,她吸了吸氣,小聲道,“我以後儘量同你坦言,你莫再像方纔那樣激我,要是哪天你再來上一回,我大概是會直接背過氣去。”
現在回想起來他小半個時辰前說的話,胸口還隱隱作痛,哪怕知道他是故意說那些來激自己,也是一樣難受。
“儘量?”李泰掀了掀眼皮,站直身,垂下眼睛看了她一會兒,見她耳朵隱約是有耷拉了下去,便想着不能同這女人太過計較,這才點了下頭,算是勉強同意。
知道他大多數時候都是言出必行,遺玉一顆心又落回原處,彎起眼睛衝他笑了笑,並不期望他有什麼迴應,果然見他瞥了自己一眼,便往屋外走了。
“呵呵...”見屋門關上,她又忍不住傻笑了兩聲,聽到屋裡迴音,纔不好意思抿住嘴脣,悶笑了一會兒,聽見屋門響動,眼珠子一轉移到進來的人影身上,咧開的嘴角突然僵住。
“我可有說錯——又哭又笑,兩眼水泡,這賭你輸了。”韓厲也不走近,背手站在門口,笑眯眯地看着遺玉,“咱們的賭注算不算數?”
“當然算了,願賭服輸,我可不像某些人那樣沒有信譽,”遺玉沒有推諉,“等我病癒之後,你便將人帶過來吧,不過事先說好,我可不保證一定能配出解藥來。”
一個無傷大雅的小賭,就算是送韓厲一個人情。她倒是很好奇,韓厲說的那個中毒的朋友,會是什麼人。
“不急,還是等你大婚過後,你記住就好。”
聽說李泰要接遺玉回魏王府去幾日好養病,盧氏自然反對,離大婚就剩十天半個月,怎好讓他們兩人待在一處,李泰的態度又很堅決,遺玉被夾在中間兩頭爲難,好在韓厲幫忙,一番巧言,才讓盧氏同意遺玉在這節骨眼上去魏王府註上幾日,畢竟婚前還有好多事要盧氏拿主意,遺玉就算在璞真園,她也不能分身兩頭照顧。
李泰帶着遺玉先行離開,盧氏和韓厲在小院待到傍晚也沒見姚不治人影,留下一封書信並些銀兩,趕了李泰留下的馬車回龍泉鎮。
遺玉被裹在一層被子躺在李泰腿上,盯着他手上書卷背側又睡過去,搖搖晃晃出了山林,睡多了便會頭暈,就叫李泰把她扶起來,撩了窗簾打算眺望一下,沒留神正對上一張湊近的馬臉,“啊”了一聲,便又縮回李泰懷裡。
那馬正好好地貼着車廂跑動,聽見她叫,灰黑的耳尖抖了抖,扭頭看她一眼,下一刻便滿是惡意地衝她呲開一口森森白牙,直把遺玉看傻了眼。
“這是翻羽嗎?”她仰頭向正在翻頁的李泰求證,見他頭也不擡地應了一聲,便沒再打擾他看書,下巴一挪擱在他厚實的肩上,正對上那張馬臉,露出個和藹的表情,想要表達出善意來。
翻羽並不領情,頭一扭便自顧自地小跑着,遺玉被一匹馬冷落,還是李泰的座駕,心裡有點不甘,見過它在擊鞠比試上的本事,多少有些騎上一回的心思,這便喚起它的名字,想要先混個臉熟,怎知對方壓根就不理它,如同她叫的不是它的名字一般。
這反應卻讓遺玉來了興致,一遍又一遍地叫起它的名字,直到李泰伸手扯下窗簾,她才閉了嘴不沒再去騷擾人家,老實地李泰懷裡趴了會兒,就又坐不住,仰頭道:
“它爲何不理我。”
等了片刻,沒聽李泰回答,遺玉只當他是懶得理會自己廢話,難免悶悶不樂起來,殊不知李泰這是不好告訴她,那匹馬平日對他都是愛答不理的,纔沒接她話茬。
車裡氣氛沉下來,就聽紙張翻動的聲音,過了一陣,李泰低緩的嗓音才響起:
“等你病癒,再到馬場試試。”
遺玉要沒聽出他的意思就是傻子了,當下就一掃先前鬱悶,高高興興地“嗯”了一聲,轉而琢磨起補氣的藥方,只想着快些好利索了,試一試這傳說中的神駒寶馬。
(下暴雨了,從來不知道打雷有多嚇人,剛纔窗外一道巨雷突然劈下來,差點把我嗓子喊破,那叫一個驚悚。囧,原來有時候打雷真的很嚇人,原來小言裡面的“恐雷症”也不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