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1249加更)
“所以我把她留下,是不是後悔,唯有她自己說的算。”
停了一夜的陰雨,在天將明時,又下了起來,李泰在欄杆邊站了半晌,便在盧氏的側身相送下,朝院門走去,盧氏擡頭,抹去眼角的溼潤,輕嘆一聲,轉身上樓回房。
這一走一離的兩人,並未察覺到,在走廊那頭的屋門後,一隻按在門框上的小手,骨節摳地發白,鬆了又緊,緊了又鬆。
韓厲,兩面三刀,出爾反爾,詭狡之極,到底還是將她利用了去。
李泰,你很好,好極了。
貞觀十年,二月,魏王李泰攜文學館諸學者離京巡遊,三月,又有弘文館、國子監內修書者紛紛離京,是爲編著《坤元錄》取詳。
同年六月,長孫皇后病危,得治,後又復病,逝於十月,太宗痛極,修起舍於元宮外,命宮人奉之。後將長孫之**晉陽公主、九皇子李治接於近前,親自撫養,時人稱其愛寵,是過魏王泰也。
貞觀十一年,正月,葬後於昭陵,改上尊號曰文德順聖皇后。又修層觀於宮內,終日眺望昭陵,不避思妻念妻之舉,後被魏徵勸諷,觀方拆。
遠在六詔,清晨的小雨中,一行人輕簡行裝,匆匆離開了普沙羅城,在城門外兩裡處逗留了一刻鐘,待城南奔來一匹馬兒,載着一名少年加入,才又啓程。
“哈,你就不怕我不來了?”
李泰瞥了眼穿着當地烏蠻人服飾的姚一笛,冷聲道:“你可以試試。”
“喲,你心情不好啊,”姚一笛一手持繮,一手拍在馬鞍上,扭頭盯着他不眨眼地看了半晌,方怪聲笑道:
“這可怎麼辦,我心情也不好,和你這無趣的人同行,我可以想象出這一趟是有多無聊......”
屋外的瀝瀝細雨着,及至下午都未停歇,竹樓間流竄着溼涼的氣息,二樓上,臥房裡,盧氏端着藥碗坐在牀邊,勸哄道:
“生病了不喝藥怎麼能行,虧你還同人家學過醫,乖,讓娘餵你喝藥。”
遺玉蓋着厚厚的被子躺在牀上,僅露出一張發白的臉蛋,吸着鼻水,悶聲道:“我不想喝。”
“你這孩子,魏王殿下不告而別,許是有要事在身,他留信上不是說了,等事情辦完,會來接咱們母女回京,你還值當爲這慪氣。”
“娘,我真的不想喝。”遺玉閉上眼睛,不再看那碗散發着怪味的湯藥,本就頭疼,可聽到屋裡響起的另一道聲音,就更頭疼了。
“這藥,是娘蹲在廚房煎了半個時辰纔好,你何必糟蹋她的苦心,我先前當你懂事,原是個被慣壞的任性孩子,娘,您別勸她,就叫她病着吧。”一身黑底裙的韓拾玉從門外走進來,神色不悅道。
盧氏衝她搖搖頭,正待再勸遺玉,便聽她輕聲道:“娘,您去將藥再熱一熱吧,我喝了便是。”
盧氏連忙應聲,端着藥碗便出了屋子,下樓去廚房。
韓拾玉環掃了一圈擺設簡單的臥房,走到遺玉牀邊坐下,輕輕伸手去觸她左頰上的疤痕,只是還未碰到人,便被一隻冰涼的手掌擒住,看看遺玉輕閉的雙眼,再看看腕上纖細的五指,韓拾玉笑道:
“我只是看看你額頭燙不燙,這風寒若成了熱疾,可是會死人的。”
她話音剛落,便見遺玉輕閉的眼睛睜開,本是水色朦朧的眸子,盯着她的時候,卻有一瞬釋出叫她後背發涼的凌厲,笑容不由僵在臉上。
“看在你誠心待我孃的份上,之前容你使些心眼,可這會兒我心情不好,你真該離我遠些。”遺玉嗓音沙啞,臉上沒了方纔盧氏在時的小性兒,神色冷淡地,竟同某人有些相像。
說着,便鬆開了她,將手重新縮回被窩裡。韓拾玉愣了片刻,正在品她話裡的意思,只覺手腕上突發奇癢,伸手去抓,幾下之後,越抓越癢,恨不得將皮都撓破,可狠狠抓了幾下之後,手臂上卻連條紅痕都不留,她臉色一變,質問道:
“你對我動了什麼手腳?”
“你不去抓它,晚上就好了。”
“解藥拿來”韓拾玉癢的渾身發抖,抑制住不去抓手腕,銳聲衝遺玉的後背低喝道。
“沒有,”這是她隨手做的玩意兒,藏在戒指裡玩兒,哪有什麼解藥。
“你——”韓拾玉被癢的破了功,咬牙就要去掀她被子找解藥,卻被她涼涼一句話止住動作。
“是左手也癢了麼。”
遺玉掃了她一眼,轉過身,面對着牆,只當讓她頭疼的東西都不存在。可閉上眼就是李泰的身影,肌膚上似還留着他掌心的餘溫,耳根發熱,心裡頭一次對這男人生了怨氣,恨不得現在就縱馬追上,向他討個說法,問他憑什麼以爲她會後悔,差點把她吃幹抹淨,轉眼就沒了人影。
可昨夜他在她耳邊的一句低語,卻叫她不得不硬下心腸,她等,不就是一年麼,娘說她性軟又不爭,可誰又知,不爭的人,爭起來,才更加不會輕易罷手
“回去同韓厲說,既無信,何談約。”
“她要我轉告爹,既無信,何談約。”韓拾玉緊緊地握住已癢的麻木的右腕,臉色難看地對韓厲道,父女倆坐在院中的小棚裡,外頭的雨剛停,一壺茶剛泡好。
“呵呵,”韓厲目光微閃,搖頭笑笑,“我說了最近讓你少往那邊去,你不聽。”
既無信,何談約。小姑娘倒是比他預計地還要早發現端倪,年末在竹樓,兩人約說,日後慢慢將實情告訴盧氏,由她自己選擇是去是留,他答應了,可轉頭便毀約。
他心裡清楚,早在小姑娘出現時,盧氏便生了離意,若非是他借用了這小姑娘同那年輕魏王的關係,將隱瞞她的事情如實相告,盧氏怎會心甘情願地繼續留下,爲了她那寶貝女兒,那婦人可是比他們想象中要堅強的多,他不會錯估她的承受能力。
哪怕如今不能同吃同住,可只要她還在他眼皮子底下,哪怕再過十年,再過二十年,他相信,總有一日她回頭,看到他在等她。
“爹”韓拾玉皺眉道,“您還笑得出來,我看這樣下去,娘遲早都會跟着她離開,您倒是快想想辦法呀。”
韓厲不急不緩地倒騰着竹筒中的茶葉,依舊笑聲道:
“你要留住你母親一時,還是要留住她一世。慢慢來,不急,年輕人,還是要多些耐性,有顆聰明的腦子,可也要勤動才行,這世上的事,你們所經歷的,還差的遠呢。”
遺玉着了風寒,在牀上病懨懨地躺了兩天,第三日便又恢復了精神,就像是壓根沒病過一樣,該幹什麼還幹什麼,盧氏起初擔心她硬撐,可一連幾天都見她笑嘻嘻的,便放下心來。
韓拾玉自那日被遺玉當成撒火的對象整了一回,好一陣子沒到盧氏這裡來撒嬌,母女倆安生地過了七八日,這天正在廚房裡搭夥做麪點,小院來了客人。
“周夫人,快請進。”盧氏格外熱情地迎了獨自站在門外的老婦,引到一樓廳裡坐下,便揚聲喚還在廚房忙活的遺玉沏茶來。
周夫人在皮毯上坐下,端正了身形,掃了一圈室內,視線落在盧氏臉上,方露出一絲微笑:
“老身不請自來,是有不妥,嵐娘莫見怪。”
“怎會,您就是不來,明日我也準備帶小女上門探望。”
周夫人兩手不着痕跡地撫平衣角的褶皺,側頭溫聲道:“老身方聽說你尋得了失散的女兒,這才遲遲來道賀。”
盧氏談及遺玉,眉眼不由就變得柔軟,“是啊,這是我的幺女,自小養到大的。”說完這句,她便緘口,牽扯到韓厲父女,遺玉這邊不好解釋,她也不想多說。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遺玉便端着茶盤進來,見着當座氣度雍容的老婦,眼中流過一抹驚訝,但還是規規矩矩地行了見禮,將茶盤在桌上放下,給兩人倒茶。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周夫人愛憐地將遺玉看了又看,扭頭對盧氏道:“老身就喜歡這般乖巧的姑娘,可惜孤苦一生,沒得一子半女,跟前只那麼一個淘氣的,連個聽老身嘮叨的都沒。唉,不提這傷心事。”
盧氏起初聽她誇自家女兒,心中高興,又聽她唏噓,便脫口而出,道:“您若是不介意,我叫玉兒常去您那裡坐坐?”
遺玉在一旁抱着茶盤,垂下眼瞼,掩去目中古怪之色,這周夫人頭次見她,還冷眼當個下人使喚,第二次見她,一句話都沒說,怎地這第三次見,她就變成“乖巧懂事”的孩子了?
“好啊,”周夫人一口應下,擡袖掏出一隻紫緞的金絲錦囊,笑着託到遺玉面前,道:
“老身同你母親性情相投,今日見你,更覺投緣,你若不介意,喚老身一聲婆婆,收下老身親做的這錦囊,便與老身做個小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