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審院
雨後的上午,空氣總是清新,在冬季又帶上一股特別的涼意,寬敞的廳堂之上,列座的依舊是昨日那般整齊的審案陣容,兩側立柱下站着的差役,還是面無表情。
廳中比起昨日,只是多了盧中植和盧智二人,氣氛卻是比昨日要沉重許多,盧景姍今日並未跟來,盧家這邊一羣老壯少男子之間,立着遺玉這麼個半大的小姑娘,倒是有些突兀。
多裹了兩層衣裳的遺玉,捏着帕子蹭了蹭鼻水,將目光從房喬臉上收回,昨夜見過韓厲,再看見這人,她心中難免將這兩個同樣愛過或許已然愛着她孃的男人相比較。
“啪!”待主簿點過人員都到齊後,神情比昨日還要嚴肅的劉徳威醒木拍下,道:“中書令房喬何在。”
“劉大人。”房喬上前應話。
“因你昨日奉上書畫等物,有威逼利誘審官之嫌,故此停案半日,本官特進宮請明聖上,此事暫且押後再論,先行此案,堂下衆人可否聽明?”
押後再論,雖然有些不滿皇上這明顯的大事化小的偏向行爲,但遺玉知道,再論總比不論好。
“是。”
聞衆人齊齊應聲,劉徳威才讓房喬先退下,揚聲喚道:“國子監書學院盧遺玉何在?”
這點人上前問話,需在名前冠職,若是官則加官職,若無則以府門,有功名在身的學生,像是遺玉在國子監讀書,就需得這樣傳。
“劉大人。”遺玉將帕子窩在拳裡,上前一禮。
劉徳威上下打量了這據說昨日是被安王餘孽擄去的小姑娘,眉眼稍有緩和,“令堂失蹤一事,本官已有所耳聞,你將昨日發生之事,詳說與本官聽。”
判斷盧氏母子真正的出身,不光是要靠雙方立證,主審官自己亦是要通過各種問詢來找求線索。
“是,昨日——”就在遺玉正要開口答話時,卻聽院中猛然響起了一道有些尖細的嗓音——
“魏王到。”
廳中衆人幾乎同時扭頭的扭頭,起身的起身,將目光穿過審堂大開的三扇門扉,看向在幾名身着內監服飾的宦官躬身相隨下,踩着院中地面尚餘的水窪,正緩緩朝裡走來的修長人影,不是李泰又是誰?
別說是摸不着頭腦的遺玉和衆人,就連盧智都意外地挑了挑眉,不知李泰這會兒出現在這裡,是個什麼意思。不管個人心中如何猜測,帶着一臉淡漠的李泰,還是大步走了進來,顯然不是進錯了門。
劉徳威眼瞅着李泰走進大廳,連忙從案後繞出來,帶着大理寺衆官員在他剛剛踏進門內便迎上。官高一級壓死人,出身高上一級,卻是翻不得身,房喬和盧中植這肱骨重臣,亦是躬身迎拜。
“參見魏王。”
在一屋子的人都躬身垂頭之時,李泰的視線在他們身上一掃而過,停頓在右邊一道裹得格外嚴實的小身板上,想起昨晚沈劍堂的話,目光變幻,帶出淡淡的思索之意。
衆人半天不聽李泰叫起,因他們多是知道這魏王脾氣古怪的,便也沒有哪個敢擡頭瞧上一眼。於是就因爲這一屋子裡唯一一個直立着的人不顧場合的沉思,其他人都得給他哈着腰。
就這麼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直到這安靜的室內響起一聲雜音,才救了衆人的腰板子。
“阿嚏!”
遺玉尷尬地用帕子捂住口鼻,早上那會兒喝了湯藥明明好多了,出門吹了兩下風,怎麼好像又嚴重了點。
“......免禮。”看見那小身板輕震,李泰眉頭一蹙後,收回目光,道。
衆人起身,皆是微微晃動了兩下腰部,易容成一名中年宦官的阿生,上前將一封簡文遞給劉徳威看,道:
“劉大人,王爺是今早朝會時候奉了聖上旨意,就這牽扯到叛黨餘孽一事,特來此督案的,這是手諭,您請過目。”
原來如此,這一屋子的人,大多數並無覺得李泰這“督案”之舉有任何不妥之處。十年前安王篡位,因其弒兄謀父之舉,除了個別幾個事先便“改過自新”的,像是房喬之流,全被認作了叛黨朱或明刑或暗殺,但尤有一些人逃出生天,這些年來雖沒鬧出什麼大亂子,卻也時常冒頭,因此,對安王叛黨餘孽,朝廷是向來重視的。
劉徳威雙手結果手諭自信看過,上面倒沒幾句話,大致意思是讓他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便是。
“來人,備座!”
片刻功夫後,審堂之上,就在劉徳威座案的左手邊,又特設了一座席案,差役知道輕重不敢怠慢,那毯子足鋪了三層厚,桌案也擦拭的發亮。
遺玉看着那正趴在地上朝桌面哈氣小心擦拭的宦官,再看看一廳子的騷動,偷瞄了一眼正站在主簿案邊拿起一份文卷翻看的李泰,心中可笑道:他是來搗亂的吧...
如此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衆審官才重新落座,堂上受審之人也都再次站好。
“殿下,下官可否繼續審理?”
李泰翻着卷冊,余光中卻是遺玉正在拿帕子磨蹭鼻子的小模樣,不輕不重地應了他一聲,“嗯。”
劉徳威鬆了口氣,心裡倒是對李泰的到來沒什麼抱怨,經過昨天早上房喬的威逼書信之後,這生怕自己聲名遭累的清水官兒,巴不得李泰能在這裡督案。
“盧遺玉,你繼續將昨日之事稟來。”
“是。”察覺到李泰掃過來的目光,遺玉想起剛纔她那個尷尬的噴嚏,本就因風寒未愈而泛紅的小臉,粉色更濃,但還是詳盡地將昨日雨中撞車之事娓娓道來:
“昨日上午從這裡離開後,我們一家人乘坐馬車駛到了坊南街巷,被轉角一輛行駛極快的馬車撞上,兩輛車子都翻了過去......然後我同孃親和大伯父便坐上那樑大人的馬車,誰知剛剛前行一陣子,我便被人從後頸擊暈,再次醒來,便被我大哥帶人救下了。”
儘管李泰已經查得了昨天發生的事情,但這會兒聽遺玉用濃濃的鼻音親身講述時,眼神還是冷掉了一分,察覺到自己心情的不佳,耳邊忽然想起沈劍堂昨夜的問話——
知道她遇到危險,可曾會擔憂?
聽完了遺玉的講述,劉徳威點點頭,“你可知,擄你母女二人的,是什麼人,什麼來路?”
“當時一直昏迷,學生不知。”
“好,你且退下吧,”在主簿的記錄中,劉徳威又分別叫了盧中植和盧智他們上前問話,這一家子皆沒確言指出盧氏母女昨夜是被安王餘孽劫持,可卻字字都在指責這飛來禍事皆是因爲房喬亂認妻小引來的。
“劉大人,”盧中植板着臉孔道,“現在人已失蹤,多說無益,望您秉公處理此案,還我盧家一個公道,也讓老夫清靜下來,好全力尋人。”
他這麼說話,反而深得劉徳威的意,這乾瘦的中年男子,扭頭詢問李泰,“殿下,這事關安王餘孽的情況,便是如此了,不知您還有什麼要問的。”
李泰擡頭,目光在個個眉間帶愁的盧家人臉上流過,待遺玉拿帕子擦拭過鼻子,移開手,才緩聲道:
“盧小姐可是染上了風寒。”
“呃?”忽然被點名,遺玉擡頭迎上那雙色澤沉靜的漂亮眸子,待聽明白他的問話後,有些暈乎地紅着臉答道:“啊...是着了涼,有些風寒之症。”
除了眼神有些僵硬的盧智,和麪色古怪的阿生外,這一廳堂的人,皆是以爲李泰這麼一問是有何深意,豎着耳朵聽他下面要說些什麼。
“風寒是爲感染之症。”
遺玉連忙拿帕子捂住口鼻,她這麼一動,大家都明白過來,原來李泰是怕在這室內,她會傳染給旁人。
劉徳威看看李泰,隨有些不以爲然,可也怕萬一這魏王在他這兒染了什麼病,回去不好交待,於是便揮手道:
“盧小姐,你可先回馬車上休息。”
遺玉自然不像衆人那般,以爲李泰是怕自己傳染給他,看了他一眼,待見他神色如常,便在盧中植的首肯下,轉身朝着大門走去,心裡卻在嘀咕着,這李泰一來就攆她,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那天在城門外也是,明明聽見她喚聲,卻頭都不回地走了,連個便車都沒搭上,害她只能被弄暈了再乘馬回去。
就在遺玉捂着鼻子,低頭看路,走到廳堂門口時候,卻聽耳邊忽然響起一道女子的尖叫聲,沒容她反應,便被迎面一道花白的人影撲上來扯住——
“你還我娘命來!還來!”
聽見這叫喊,屋裡的人唰唰扭頭,便見門前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來一個人,正揪着遺玉的衣裳使勁兒搖晃着。
“大膽!”隨着劉徳威一嗓子,最先跑上去的卻是剛剛還站在李泰身後的阿生,緊接着幾名差役也圍了上去,把那瘋子一樣的人給拉開。
“啪!”醒木一響,劉徳威看清楚那人影,喝道:“未曾傳喚,爲何跑到前堂喧譁!”
房喬也趕緊走了上去,對着那正掙扎着衝遺玉大叫的人,道:“你怎麼跑出來了?”
在一屋人的注視下,盧智疑惑的目光中,和李泰眯起的視線下,剛剛站穩的遺玉,在看清楚那正衝着自己大叫還命的人後,因着對方臉上有些眼熟的傷疤,心中一磕——
李小梅!她怎麼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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