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彤將喝空的藥碗遞給平卉。掏出帕子幫靠坐在牀上的遺玉擦拭着脣角,見她一臉出神的模樣,兩人心中皆是擔憂。
“小姐,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剛纔大少爺不也說了,定是能找到的,都這麼晚了,您還是先休息吧。”
“你們先出去。”遺玉低頭看着手中捧着的,鵪鶉蛋大小的茜紅色玉璞,這是在盧智將她救回府之前,隨着一封信箋一同送到盧中植手中的,原本應該是祭祖前盧中植送給盧氏,一直被她貼身放着的。
她回府之後就被送回了房裡,盧老爺子和兒孫單獨在書房談話後,盧智便帶着那些書信等物給她看過。
在一封字跡周正的信上,只有短短的幾句話:得爾明珠,聘之以誠,望莫憂慮,白首相惜。落款是“侄律”兩字,顯然是韓厲掐好了時間讓人轉送到國公府的。
隨着韓厲親筆書信一同送來的,除了她手上捧着的這塊玉璞。另外還有幾份記載着讓人難以置信的消息的書信,看到那些東西時,遺玉甚至有種這便是韓厲的“聘禮”的荒唐想法。
聽到門被闔上,屋裡只剩下自己一個,遺玉才一手握緊手上的玉璞,另一隻手撫上有些發燙的額頭。她娘被擄走了,按說她應該覺得驚慌失措纔對,可是在那間密室裡,從牆上銅錢大小的空洞中的所見所聞,帶給她的震動,卻讓她完全生不出驚慌失措的感覺。
原本一直以爲是所有事情的幕後推手,是最壞的那個人,竟然只是一個用情過癡的男人。從韓厲親口說出的話中,從理智上她判斷出了七分真,可心底卻是希望那些話是完全真切的,人的感情可以作僞,但是感覺卻當不了假,韓厲對她孃親,那份感情真的是無比執着。
儘管這個男人在發現房喬假投安王之後的所作所爲,是一廂情願地對盧氏造成了傷害,可她無法否認,若不是在他的請求下,姚不治救了差點小產的盧氏又幫他們甩開了追蹤的人,那十幾年前,他們一家人的結果,還真是不敢設想。
“唉...”遺玉攏了攏衣襟,掀起被子下牀。緩緩走到妝臺前,從檀香木的盒子裡取出幾條淺色的絲繩,將它們熟練地擰成一條結實的繩子,把那顆紅色璞玉仔細地纏繞起來,然後將墜着玉璞的絲繩系在頸子上。
在密室裡聽到的事,遺玉全都講給了盧智聽,她還記得一刻鐘前他清秀的臉上難懂的神情,最後化爲一句安撫:
“你放心,大哥一定會把娘找回來的。”
握緊了垂在胸前的璞玉,遺玉眉間露出愁色,心中隱隱有感,韓厲帶着她娘這一去,怕是下了決心讓他們找不到了。
書房中,祖孫二人對坐,盧智將遺玉剛纔在房裡告訴他的事,大致講了一遍後,最後由坐改跪,垂頭對着盧中植道:
“都是孫兒的錯,原想着借祭祖之事鬧大,好將消息放出去,把韓厲引出來。一網打盡,消除後顧之憂,沒曾想被他先下手,擄走了孃親。”
不管是那神秘勢力,還是當年恩怨,所繫最關鍵的人物,便是韓厲,只要能找到他,那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了出路。
盧中植臉上除了寫疲態外,倒沒什麼怒氣,悵然道:“不必太過自責,人的確是被你引了出來,該知道的事情,我們也都知道了。”
“...可他到底是——”盧智放在垂在身側的雙拳一緊。
“智兒,”盧中植打斷他,聲音嚴肅起來,“比起他來,你的閱歷尚且不及,就算我這活了一大把年紀的,照樣被他算了去,他一心爲你母親而來,必定是思慮周全。你又何故如此苛刻自己,我盧家的男兒,可沒這般墨跡的性子,況且,”他神色稍緩,“你母親眼下,應是不會有危險的。”
盧智鬆開拳頭,擡頭道:“孫兒並不認爲。那韓厲從紅莊逃脫,又掌握瞭解除對方制人的手段,想要揪他出來的人必定不少,孃親跟着他,如何會安全。”
盧中植沉默了片刻,目中閃過回憶,“他是我看着長大的,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能保證安全,他、他是不會冒險帶走你母親的。”
青梅竹馬的兩個孩子,當年那少年的心思,作爲過來人的他怎麼能看不明白,韓家獲罪他可惜過,便在暗中藉着盧氏他們的手,助了他一把,只是沒想到,他竟對自家女兒執着了那麼多年。這韓厲所爲,是地方極爲可惡,但比起那房喬,在他這老頭子的眼裡,卻要中看三分,最起碼,這個人是一心爲着他女兒的。
盧智將盧中植的神態盡收眼底,沒再反駁。可心裡是怎麼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而此時,幾日前被盧中植送去外地遊歷的盧俊,因書信不便,這會兒仍不知道自己的孃親失蹤之事。
梳流閣
比起屋外雨後的徹寒,室內的溫暖,讓人舒服的想要嘆息,可這一室明亮中,此時氣氛卻是怪異的很。軟榻上倒着一個手腳都被捆綁起來的邋遢男子,邊上站着一名一臉恭順的男子,這兩人。一個是哇哇大叫,一個則是老老實實地有問必答。
李泰背靠着軟墊,側坐在黑棕條紋的虎皮毯上,瞥了一眼被捆的像是糉子一樣的沈劍堂,繼續問道:“你認爲,本王對她,是男女之情?”
這可不是什麼反問句,儘管臉上沒半點疑惑的表情,可阿生知道自家主子的確是在認真地詢問了。
“這、這屬下也說不好,”餘光瞄見李泰微微眯起的眼睛,阿生又連忙補充道:“可依屬下這外人來看,您應是、應是對盧小姐動了男女之情。”
這麼說着,阿生心裡卻鬱悶地要死,早知道就不騙沈劍堂那小子了,連累的他現在也要被詢問...看李泰這架勢,今兒晚上不解釋清楚,誰也甭想安生。
李泰漫不經心地看着正在不住地翻白眼的沈劍堂,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古怪。一直以爲自己只是對那少女的事比較上心罷了,又總有些放她不下,尤其是近日來,這種感覺愈發明顯,可生性冷淡、七情貧乏的他,卻從沒往男女之情上面想過,直至今夜被沈劍堂無意點了出來。
“爲何?”阿生是從哪裡看出,他對那少女,是男女之情的。
“呃...這、這個...”阿生摸摸後腦,心中揪成一團麻,這種事情怎麼解釋的清楚,也就是旁觀者清,他是有過感情經歷的人,可怎麼好拿自己當年的混事去同主子的比較。
沈劍堂見阿生答不上來,總算逮着插嘴的機會,呲牙咧嘴地衝着李泰道:“我來問你,見不着她人時,你可曾會想?”
想?李泰的拇指摩挲起今日指上帶着的寶藍戒指,看着沈劍堂青腫的右臉,鮮少聽進去他正事以外的“廢話”。
“知道她遇見危險。可曾會擔憂?”沈劍堂因李泰逐漸皺起的眉頭,語氣越來越快,“看見她高興,心情可曾會變好?見她同旁人親近,可曾會不悅?她同你親近時候,可曾會歡喜?嘶——”因嘴巴動的太快,牽扯到臉上傷處,他頓了頓,才問出最後一句,“在她之前,你可曾經遇上過這樣一個人?”
最後一問出口,李泰的眉頭已經蹙成了一團峰,沈劍堂的所有的問題,他幾乎都是肯定的答案,只除了最後一個。因這一連串的問題,他心中的疑惑漸漸散開,一個愈發清晰的答案,浮現而出。
李泰的沉思,讓沈劍堂得意洋洋地衝一臉驚訝的阿生擠眉弄眼,室內安靜了片刻的功夫,便聽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
“去將歸義坊密宅侍候的人,和今夜聽到不該聽的人,處理掉。”
聽到他對阿生這意義不明的吩咐,沈劍堂笑容一僵,被捆綁的整個人,像條蟲子一樣,慌慌地朝後面扭去,表情有些扭曲道:“唉,要不要這樣啊你,不就是喜歡上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用得着殺人滅口麼,阿、阿生,你也幫着勸勸......”
李泰斜了一眼沈劍堂,垂眼遮去目中流光閃動,長身從虎皮毯上站起,徑直走向屏風後的大牀,“丟到西郊。”身後的兩人皆沒看到,他剛纔還抿直的脣角,正緩緩勾起一抹讓人難解的弧度。
“喂!你、你這個狠心的,竟然要拿我喂野狗!”
“是。”阿生恭敬地應聲後,用着看傻子的目光,瞄了一眼沈劍堂,這人實在是想的太多了。李泰所指,實是爲了保護遺玉的安全,減小她爲他解毒之事外露的可能,可惜了,這些人裡,不少還都是有用的。至於沈劍堂......純粹是嘴巴太欠,自找的。
不斷掙扎的沈劍堂被阿生背在背上,哭喪着臉乾嚎道:“別啊!咱們商量下,別丟西郊成不,把我丟後花園湖裡也成啊,我、我怕狗......”
阿生扛着人大步朝外面門外走去,心裡卻在尋思着:不曉得西郊野外哪個方向野狗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