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門前
“給。你要的羊肉餅。”
看着穆長風鑽進車內,遞到自己手上尚且熱氣騰騰的吃食,遺玉半點都高興不起來。原本以爲是要和盧氏一道走,可她被帶離密室後,卻和穆長風乘了一輛馬車,盧氏的人影都沒見着。
我娘呢!被點啞穴的遺玉張張嘴巴,比了比口型,在他對面坐下開始吃東西的穆長風懶懶地看了她一眼,道:“等出了城。”
遺玉一驚,先前在密室,她藉着肚子餓,分別說了幾處店家,判斷出他們是要從金光門走,可現在看來,她們母女走的還不是一路?她現在乘坐的馬車是往金光門的方向走,那她娘又去了哪裡。
一刻鐘後,儘管遺玉想盡辦法拖延時間,可馬車還是緩緩靠近了金光門處,而盧智的人卻未見蹤影。
穆長風看了一眼車外將要靠近的大門,放下簾子,盯了遺玉一眼。道:“是你自己老實點,還是要我——”
“唔...嗯、嗯。”遺玉連忙點頭示意她會“安分”,等下絕對不會亂動彈。
“算了,保險起見。”
肩頸一麻,遺玉瞪了一眼緩緩收手的穆長風,但就算她眼睛瞪得再大,也改不了身體不能動彈的事實。
“景嵐,嚐嚐這個。”坐在行駛平坦的馬車中,韓厲輕輕吹涼了勺中的粥品,遞到盧氏脣邊。
盧氏怒氣的眼中帶着無奈,沒有半點張嘴配合的意思。
韓厲笑道,“以前我就怕惹你生氣,可現在才發現,就算是你氣我,也好過見不着你。你那寶貝女兒,同長風一道走了金光門,出城就能見着。來,多少吃點,不然等下可沒地方買熱的吃食。”
他手就這麼舉着放在盧氏脣邊,一口涼了就再乘一勺,盧氏實在是有些餓了,在他第四勺餵過來的時候,猶豫着喝了下去,又換來韓厲兩聲輕笑,他臉色雖因先前嘔血有些蒼白,可心情卻是從沒有過的好。
城門處的守衛剛剛換班,一盞茶時間後。夜色中,靜悄悄的街道上,從不遠處緩緩駛來一輛拱頂馬車。
阿生看着那輛不斷靠近的馬車,放下車窗簾子,扭頭輕聲道:“主子,來了。”
“攔下,帶過來。”
李泰話音一落,阿生便親自撥了簾子跳下馬車,與此同時,從一旁陰暗的牆下也憑空出現了七八道人影,飛快地跟隨在阿生的身後,朝那輛察覺到不妙,打算掉頭的馬車奔去。
“攔住!”
“嘶!”
寂靜的雨夜裡突然響起一聲馬鳴,兩道黑衣人影一個縱身躍上馬車,幾招之後便將車伕踹下,奪過了繮繩,抖動兩下之後,馬匹漸漸安靜下來,馬車穩穩地停靠在路邊。
“住手!你們幹什麼!”門前的護衛見此情景,高喊着就要衝過來,卻被閃身到他們身前的阿生一臂攔住。一手舉起一塊腰牌,沉聲道:
“吳王府在此辦事,退下!”
守衛頭領還算小心,探着頭仔細辨認了幾眼那腰牌,才恭敬地躬身道:“大人請便,”而後對身後幾人一揮手,“回位!”
待城守衛都各位各位後,假冒李恪手下的阿生,才帶着被一羣黑衣人包夾的拱頂馬車,去到了不遠處城牆陰影下的那輛馬車邊,見到兜着披風的李泰親自從車上下來,忙從一側撈了把傘撐開打在他頭頂。
李泰走到那輛被攔下拉過來的馬車邊,伸手一撩車簾,待藉着車內昏黃的燈盞看清楚內坐之人後,捏着車簾的大手一緊,脣線輕輕抿合。
馬車內坐着兩人,一名身穿淺綠色深衣的中年男子,見到他臉上並無甚驚慌,反倒露出一抹笑容來,開口道:“魏王殿下,深夜在此,不知有何貴幹?”
聽這沙啞的嗓音,李泰下頷微微擡起,瞄了一眼他身邊正一臉愕然地望着他的婦人,低聲道:“等人。”
“哦?該不會是等我吧,韓某何德何能,讓您親自雨夜城門相候。”
站在李泰身後的阿生側頭朝裡看了一圈,並沒有發現遺玉的人影。
“人呢。”李泰冷聲道。
“人?殿下莫非不是在等韓某?”韓厲裝作一臉驚訝道。
“韓厲,本王以爲。你不想再回紅莊去了。”李泰懶得同他打馬虎眼,不鹹不淡地威脅道。
“呵呵,殿下還真是會開玩笑,韓某好不容易從那裡出來,又如何願意回去,這樣,”韓厲笑容一收,提議道:“我把您要的人送還,您與我行個方便,可好?”
見李泰不爲所動,他目光微轉,先是對扭頭對盧氏道了個歉,而後伸手點了她耳穴,輕嘆一聲,對車門外的李泰道:
“殿下何必同我過不去,我只要這婦人,對那錦繡毒卷可是半點覬覦之心都無,未曾想過同你們相爭,作爲交換,你若今晚放我歸去,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
李泰的目光在坦然的面孔上停頓了片刻,道:“說。”
韓厲鬆了半口氣,輕聲道:“姚不治在紅莊琅嬛洞竊了天毒卷出逃後。紅姑就一直派人在四處捕他。我知道你要找那個小姑娘,可能是因爲她能解夢魘,但您可知,夢魘之毒......正是錦繡毒卷中其一。”
阿生倒吸一口涼氣,李泰瞳孔微縮,韓厲彷彿未察覺到他們的異樣般,繼續道:“若我沒猜錯,姚不治手中的毒卷,應該已經易主,所得之人,八成就是我這婦人的愛女。”
阿生聽到這裡。險些把手裡的傘都丟了,李泰的眸色逐漸加深,盯在韓厲的臉上,“這件事,還有誰知。”
韓厲臉上的嚴肅之色一消,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反手一勾,“除了姚不治自己,那便是我嘍。如何,殿下可滿意這個秘密?那小姑娘這會兒應該是快到金光門前了,從此處過去,少說也要半盞茶的功夫,您若繼續同我糾纏——那可是因小失大啊。”
“韓厲,本王日後不想再聽到有關你的任何消息。”
聞此言,韓厲剩下的半口氣也鬆了下來,“殿下放心,這個秘密,我只說給你聽,”他側頭溫柔地看了一眼盧氏,道:“我會去一個沒有朝廷、亦沒有江湖的地方,安享晚年,再不回來。”
李泰將他目中溢出的情感看在眼裡,手一鬆,車簾放下,隔去車內幽光。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阿生見狀,面色複雜地跑去城門下,讓人將側門打開,放韓厲通行。
兩輛馬車在城門前左右交錯時,韓厲突然掀起窗簾,對着半丈之隔的那輛車內,低笑道:“對了,紅姑已經知道您的夢魘已解——呵呵,這個消息就算作離別贈送吧。”
另一輛車內的李泰聞言,眉頭一皺,沉聲吩咐道:“速往金光門!”
盧智一行,一路快馬橫穿長安城街幹。儘管身着雨蓑,整個人還是溼了一半,在這寒冷的夜晚,又是逆風而行,身後的侍衛都被凍得咬緊了牙關,他清秀的臉上卻不見半點難耐之色,盡是急迫。
“駕!駕!”
“少爺,就要到了。”盧耀堪堪策馬同盧智齊平,這一路來越是接近城門,他心裡越是難安,將盧氏母女丟失,他要負很大的責任,可到現在也沒見什麼馬車的行蹤,不知是人已經離京,還是就在前方。
說話間,盧耀已經看到了城門,透過層層雨幕,看清楚那正緩緩閉合的城門口,還有門後隱約消失的車影。
“停下!盧耀去追!”
盧智一記馬鞭高高揚起狠狠落下。盧耀更是顧不得更多,長身而起,一足用力地點在了馬鞍上,整個人像是飛梭一樣,猛地朝前縱了七八丈之遙,落地再起,在城門守衛的驚聲中,從幾尺寬窄的門縫裡躥了出去。
正心急如焚地僵坐在馬車上的遺玉,聽到外面雨聲中夾雜的,在這夜晚格外清晰的喊聲,兩眼一亮,奈何不能動彈,只能乾着急地看着穆長風臉色一變,竟是單手將她夾在了懷中,一撩車簾,從急速行駛的馬車中,縱身一躍,在她頭暈腦晃時,扎進了城門外密佈的樹林中。
“唔、唔......”
遺玉被他側提着隱在樹後,雨水嘩啦啦地落在身上,連個冷顫都不能打,但這股難受勁兒,卻不如她眼睜睜地看着一道人影飛快追着馬車而去,緊接着便是一匹匹馬“踢踏”而過的呼嘯聲。
穆長風夜中遠視,待人都跟着馬車消失在拐角處,才輕哼一聲,轉身往林子裡面走了十幾步,解下早早拴在此處的馬匹,先將遺玉撩上去,而後一躍上馬,馬頭一調,便是要朝着這林子深處跑去。
“唔唔唔、呃、嗯!”大哥!趕緊地回來,你被人晃點了!
遺玉使了吃奶的勁兒想要發出聲音來,奈何只能冒出比貓叫大點的響動。穆長風哼笑一聲,低語道:“小姑娘,我這就帶你去見你母親,你——”
穆長風話音陡然頓住,汗毛炸起,常年生活在刀口血刃上的他,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凌厲的殺氣從背後傳來,腰肌一扭,欲躬身俯下,卻聽“嗖”地一聲,頭皮發麻間,頭頂整隻翠玉發冠“噼啪”而裂,淋溼的頭髮披散而下,被風吹去幾縷斷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