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家婆媳因來時是持帖入內。並未帶有下人,有心上前幫忙的卻因房盧倆家正事決裂猶豫不前,麗娘困難地攙扶着體胖的房母,在各色目光中狼狽地離開。
盧榮遠脫下里絨的外衣罩在盧智的身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同盧榮和一起去安撫賓客。
盧智鬆開了遺玉,見她出奇冷靜地爲他整理着衣襟,稍愣之後,表情軟下,伸手順了順她凌亂的額發。
重新穿戴好後,他才示意盧俊放開早就安靜地被他護着的盧氏,盧氏同遺玉的反應很像,都是冷靜地有些嚇人,不驚不怒地拉着他走到火盆邊暖身。
趙氏和竇氏相視之後,皆從對方眼中看出疑慮,但還是叫了下人去準備暖身的薑湯和給盧俊替換的衣物,上前去同母子幾人說話,一邊溫聲安慰,一邊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盧氏的容貌。
經房母這一鬧,吉時已過,場面冷靜下來後。剛纔一直未置言辭的宗親們,開口提出了改日再續,盧中植本來就正在擔心,剛纔聲稱“無顏進盧家門”的盧智會真的反悔,於是態度強硬地道:
“先前事宜不都是在吉時?就差磕頭上香便可入族譜,現在一併做了便是,哪來那麼多事。”
今日這請來的宗親都是他特意挑選的,既老實又本份,說白了還有些膽怯,哪有不開眼的敢反對,更別提會有人拿剛纔那場亂子說事了。
不過盧老爺子到底是白擔心了,一切都整理妥當後,母子四人很是自覺地重新站在蒲團邊上,等着祭祖。
盧中植嚴肅的臉上這才露出些許笑意,將香一一點燃親自遞到他們手中,看着他們跪在盧家一門的祠堂前,三拜九叩,供上香後,他催促着宗親中暫持族譜的長者將他們錄入譜中,而後將冊子收進自己懷中貼身放好,長吁一口氣,心事總算落下,至於日後房喬如何,鬧到皇上哪裡怎樣,便是水來土掩,兵來將擋了。
祭祖之後,便是待客。照理說除了盧氏外,兄妹三人都應到場,可盧氏生怕盧智着涼,硬要拖着他回去休息,盧老爺子大手一揮招來下人,帶着母子倆去事先給他們安排好的院子休息。
盧俊和遺玉還有盧書晴則陪着盧老爺子待客,說白了,也就是跟着向衆人道聲謝,並不需她們兩個小姑娘家的敬酒如何。
先是到了長孫無忌那桌,這長孫和杜兩家四口人都站了起來,盧中植同兩人寒暄着,盧俊從下人手裡接過酒杯遞到他手中。
遺玉則心不在焉地想着別的事情,忽然聽到有人喊“盧小姐”,便和盧書晴一同側頭去看,就見桌子另一頭的杜若瑾正含笑望過來,因不知他喊的是哪個,兩人都不好應聲。
“若瑾哥,你這麼喊可是不對,如今懷國公府上是有兩位盧小姐了。”
遺玉目光一移,便見到他身旁的長孫嫺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自禮藝比試之後。兩人頭一次正面碰上,她比遺玉想象中更要冷靜一些,這不,連說個話都不忘記綿裡藏針地挑撥一番,想要引起盧書晴的不滿。
對這挑撥,盧書晴似是並沒聽出來,僅回她一笑,遺玉更不可能順着她的話走,而是對杜若瑾道:
“杜先生,日後喚我遺玉即可。”
兩人是師生,因爲盧智的關係有些往來,直呼她名字也說得過去。
杜若瑾卻沒應下,而是態度自然道:“我上次不是同你說過,在學外無需稱我先生,這樣,你若不嫌,便叫我聲杜大哥,我就像二弟一樣,叫你小玉好嗎?”
杜家兩兄弟的關係很好,上次禮藝比試後,杜荷回去就向杜若瑾將比試的經過全程講述了一番,話中提到遺玉皆是“小玉、小玉”的稱呼。
遺玉大大方方地應了一聲“好”,如此兩人互換了稱呼,原本有些生疏的關係,便算是近了一步,察覺到這點,這一師一生不由相視露出笑容。
長孫嫺被涼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們臉上的笑意,扭頭對同樣乾站着的盧書晴道:
“書晴。真是沒想到,盧小姐會同你成了姐妹,這事情也來的太突然了一些,之前你半點風聲都未露,實則沒什麼好遮掩的吧。”
聽到她不死心地明話暗指,遺玉有一瞬間覺得,那次禮藝比試給她的教訓真算是輕了,不過讓她意外的是,被長孫嫺親近地喚着閨名的盧書晴,卻不鹹不淡地回話:
“大小姐說笑了,這是我們盧家的私事,有必要到處去同外人講麼。”
“噗”地一聲,遺玉不由笑出聲來,引得正在說話的三個長輩同時扭頭看,她連忙止住,卻聽杜如晦道:
“國公,大少爺已是衆人皆知的才子,兩位小姐這次五院藝比,同是贏了兩場吧,二少爺看着也是品貌不凡,您這一門孫輩,如今真是羨煞旁人啊。”
盧中植捋着鬍子,眯眼看了自家的三個孩子。嘴裡說着客套話,心裡卻滿足的不能行。
遺玉看着長孫無忌同樣一臉喜歡地看着他們,似是半點不爲她曾讓他的長女出醜之事着惱,又看了長孫嫺臉上僵硬的笑容,暗道這閨女到底是不如老子演技好。
這一廳賓客,遺玉眼熟的有,眼生的更多,今晚沒有到場的程小鳳,明日回了學裡還不知會是個什麼反應。
早上朝會結束後,程咬金便快馬離京,程夫人一人得了帖子。也不方便獨自帶着子女前來,不過他們倆家本就關係親近,倒也不用多計較。
宴至一半,遺玉和盧書晴便被心疼孫女的盧老爺子遣走休息,遺玉叮囑了自家酒量差到不行的二哥莫要貪杯動酒之後,就同盧書晴一道朝離開。
國公府一入夜,能行人的路上,路邊皆是亮起了石燈,兩人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幾名侍女,走沒一段路,遺玉便率先開口道:
“書晴姐,明早咱們一道乘車去學裡,可好?”
今晚祭祖上香前,一家子圍在火盆前說話,讓她頗有感觸,既然進了這家門,那便有必要嘗試着同人好好相處,真不行再說。
盧書晴當然聽出她話裡的主動示好,扭頭看了一眼身邊比自己小上半頭的小姑娘,目光微閃後,點了點頭。
之後兩人只是淺聊了幾句,都是遺玉開頭,盧書晴接話,氣氛還算緩和。
在岔路上分道後,又行了半盞茶的功夫,便到了給他們一家四口安排的院子,原本照着老爺子的意思,是有單獨給盧智和盧俊撥地方的,但在盧氏的堅持下,他們還是住到了一處。
這緊鄰着花園的院子方方正正的,院牆周邊都植有樹木擋風,夜裡的空氣很好,院門口守着的四名僕婦遠遠見她們走過來,便上前迎着,同時傳話道:
“二小姐,夫人被大姑奶奶叫走,去瞧老夫人了。讓您回來後不用去尋她,用過宵夜就先休息。”
說來可笑,她在府裡待這麼一整日,都沒見過那位“祖母”,不過來日方長,也不急在這一時。
“我大哥呢?”
這答話的僕婦機靈,答道:“大少爺喝了驅寒的熱湯,又用了飯,便休息下了。”
遺玉心有惦記,便沒怎麼在意身邊,等進了裡院時,已跟了不下十人。
到院中問了下人,揮退了身後呼呼啦啦的侍女僕婦,她獨自走向院東,在中間亮着小燈的屋前停下,撩起簾子,房門意外地輕輕一推便被打開,屋裡沒見半個下人守着,沒心思去看這處雅緻的擺設,她直直朝裡走到臥房門口,輕敲了兩下門框,低聲道:
“大哥,你睡下了嗎?”
片刻後,屋裡傳來窸窣的穿衣聲,一陣腳步聲後,房門被拉開,盧智立在門後,低頭看她,雪白的裡衣外面僅套了一件秋色的外衫,散落的頭髮有些凌亂,面色很是正常,看來的確是沒被凍病。
“大哥——”
“進來說。”
遺玉跟着他走進燈光昏黃又暖烘烘的屋裡,繞過屏風在一處軟毯上坐下,毯上設有茶案,一應茶具俱全,盧智倒了杯溫水飲下,看着一副“我有話說,又怕隔牆有耳”模樣的遺玉,頓時失笑:
“有話便說,盧耀在附近守着。”
比起白日在人前翩翩公子的形象,這會兒的盧智因着那張清秀柔和的臉,要顯得親切許多。
“你身上到底有痣嗎,怎麼那老婦一口咬定你有,我看她也不像是記錯的樣子。”實際上,她更關心的是他背後的傷疤,但知他不會多講,問也是白問。
盧智眼中帶出一絲毫不掩飾的厭煩,答道:“原本是有的,可咱們到了靠山村定居後,那痣便漸漸淡去,又過兩年便消失不見了,”他輕嘲地一笑,“你看,這吉痣也是個嫌貧愛富的,富貴時候隨着,等窮苦了,竟也跑沒了影。”
“哦。”遺玉遲遲應了一聲,腦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卻快地抓不住,她便接着道:
“外公、呃,祖父事先知道你那痣不見了?”稱呼這種東西,還是儘早適應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