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看着銀霄搖頭晃腦的樣子。思緒卻跑遠,這麼一個下午,除了盧智在旁時,她都是這種狀態,被阿生叫喚了幾聲才聽見,起身跟着他去了書房。
三日未見李泰,掀起簾子進屋,藉着屋裡明亮的燈光,看見眼前一身綿袍正安靜地獨自下棋的他後,心情與幾日前又不相同。
“殿下。”朝前走了幾步便停下行禮。
李泰聞聲轉頭,見她站的過遠,又垂頭看不見臉龐,便道:“過來坐。”
三日沒聽他聲音,依舊是那麼低低的,帶着沉靜的味道。
遺玉讓自己放鬆了一些,走到那張棋案的對面坐下,看着棋盤上黑白相錯的局勢,想不出該與他說些什麼好。
見她這模樣,李泰如何會察覺不到她疏遠的態度,捏了捏指間的白子,道:
“今日去了房府?”
儘管知道他已經明瞭她的出身。且在爲他解毒期間身邊都有探子跟着,但被他如此突兀地提及,遺玉還是在第一時間繃緊了臉。
“是。”
“爲何?”
遺玉自嘲地想着,看來他也不是本事大到能夠讓人潛進所有人宅院中打探消息。
“房老夫人病了。”不同以往被他問及時,儘量詳細的解答,似乎連解釋也懶得。
對她語中的煩躁,李泰只當是她不願見房家人所致。
“若是不想見,大可必不去。”
“殿下,”遺玉突然擡起頭,看着他,認真道:“這是小女的家事,與您無關。”
室內瞬間靜了下來,遺玉清清楚楚地看見李泰眼中的青碧變深了一些,剛纔還算柔和的俊美五官,也在霎時重新變得僵硬起來。
她知道他同自己提起這些,是好意,也知道自己剛纔的話很是傷人,可是卻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對李泰,她既心生抗拒,又如何能像往日那樣心平氣和地相處。
“可是在那裡受了委屈?”一片情緒在李泰眼中醞釀了片刻,終是沉澱下來。
遺玉輕嘆出一口氣,撇過頭不再去看他,這放在前幾日,許會讓她欣喜的關心話語,在這時,卻是她不想聽的。她到底是喜歡這個人,怎能不被他動搖。
“您若是無事,我就回屋去了。”
李泰怕是這輩子也沒見過幾個對他充耳不聞的,他不是易怒之人,脾氣雖冷,卻也少的可憐,偏生因她這句話,眉頭皺起,當下冷聲道:
“本王準你走了麼,坐着。”
連日來,第一次聽見他換回自稱的遺玉,待起的身子頓了頓,終是規規矩矩地坐好,卻在心裡又一次提醒自己,兩人身份的懸殊和相差。
李泰雖冷着臉,心裡對她的反常卻是疑惑的,在知道她的出身後,他便更加詳細地讓人查找了當年有關房家的事情。
妾侍得寵,正室受冷,安王宴上長子推了孕婦下水,一屍兩命之後。對外宣稱是到別院養病的母子,實則私自離家,那個時候,她還是腹中胎兒,再往後,就是那偏遠小山村的事,因被人做了手腳,眼下已經無從查證。
中書令長女,懷國公愛孫,這一等一的千金小姐出身,卻在那偏僻的鄉下吃苦受罪,到了長安城後,更是幾經磨難。
剛纔問起她今日去到房府的事,不過是他看見她眉間隱憂之後,下意識之舉,卻沒想引來她這麼大的反,遺玉在他眼中,本身就是一個奇特的存在,尚未及笄的年歲,卻有着過份沉穩的性子,這讓他從來沒有將她當成是小孩子看待,加上有幾分近親之心,她是他鮮少能直言交談的人。
現在這彷彿回到初見時候恭謹卻疏遠的她,讓他的心情沒由來的不快。
遺玉這會兒則是半點也看不透眼前這冷臉的人腦子裡是在想些什麼。
於是面對而坐的兩人都沉默不語,屋裡靜的連呼吸聲都聽不見,站在門外,卻將兩人對話聽了個清楚的阿生,臉上的無奈中,摻雜着一絲猶豫。
“罷。回屋去吧。”
“是。”遺玉起身飛快地偷看了一眼他閉上的眼睛,轉身退下。
阿生看着出屋便小跑回房的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用完晚膳後,等到了亥時,沒有見着阿生來喊人去上藥,遺玉便更衣躺到了牀上。
對李泰,她暫時不願想再多,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她考量,那便是姚不治,還有被她藏在龍泉鎮小院裡的漆黑扁盒。
這些盧智並不知道的東西,對她來說,儼然已經成了燙手的烙鐵一般。
那神秘勢力藉着姚不治以醫毒制人,而那扁盒裡的彩絹上,正是繡着十八種世人未聞的毒藥。
在睡前還眼皮跳動的她,總覺得,將要有什麼事發生了。
在遺玉輾轉難眠時,房府卻差點鬧翻了天,盧老夫人在盧智走後,幾聲嚎啕便岔氣暈了過去,連請了兩位太醫來看,纔在傍晚時候清醒過來,便又開始哭鬧。折騰了一宿,被灌下一碗清粥纔好些。
清晨,房喬急急入宮朝會,臨走前吩咐了下人看好老夫人,見兒子走了,房老夫人便逼着在一旁整夜侍奉的麗娘,讓她答應自己到國子監去找人,才肯用了早飯和湯藥。
麗娘一臉心事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回屋去妥帖地梳妝打扮了一番,才匆匆出門。
分別乘坐馬車的遺玉和盧智在小街上見面之後,還沒走到國子監前門。便被人攔了下來。
“公子,小姐,可否就近一敘。”
面對這幾乎同昨日中午一模一樣的開場,盧智壓根懶得應付,帶着遺玉繞過這眼生的下人繼續朝前走,卻在沒幾步時,又聽到身後一聲叫喚:
“且留步!”
盧智停下腳步,遺玉回頭去看,就見不遠處的馬車邊上,正快步朝他們走來的美貌婦人,不是昨日纔在房府裡見過的麗娘,又是誰。
國子監正門附近,這個時辰,正是人來人往的時候,幾丈外的門洞下,立着一大羣等着迎禮的學生,遺玉和盧智剛從對面街上走過來,便被眼尖的給看到,這會兒見兩兄妹被一名婦人叫住,便扯了周圍的學生移目去看。
麗娘也知道這是在外頭,並沒像在房府時候矯情地稱呼他們爲“大少爺、大小姐”,而是在走近之後,一臉懇求之色的望着他們,小聲道:
“兩位跟我回府可好,老夫人要見你們。”
這還沒完沒了了不成,盧智背對着她,遺玉顧及這是在大庭廣衆之下,便收斂了語氣,低聲道:
“沒什麼好見的,你且離開吧。”
麗娘急聲道:“就去見一見,耽誤不了你們多少久的,她老人家還病着,你們畢竟是——就真忍心麼。”
說實在的,若是別家的老婦,就算沒有丁點兒關係的,這麼着遺玉也會同情,對這房老夫人。她卻奇怪的沒有半點的可憐,只覺得她太能折騰,既然病了,不好好吃藥調理,那就算是出了什麼岔子,又與旁人何干,自己都不愛惜身體,又讓誰去惦着。
見到遺玉不爲所動,只是想着攆她走,麗娘便退而求其次,“我就同你們說上幾句話,咱們先到馬車裡去,行嗎?這裡不方便。”
既然知道不方便,還找到這裡做什麼,遺玉實在怕這女人一時想不通在這裡鬧開,扭頭對盧智道:
“我同她去去,你在這裡等我。”
盧智反手扣住她的手腕,被她安撫地輕拍了一下,然後撥開,她知道,他對這女人出奇的過敏,還不如叫她去打發了,這大庭廣衆的,就算是在馬車裡,她還能被吃了不成。
盧智也清楚這點,他壓抑太久的恨意經過昨日的一次發泄,愈發有控制不住的趨勢,便轉過身,目送着她上了馬車。
車內,麗娘一臉賠着小心,“大小姐可知,昨**們走了,老夫人便哭暈了過去。”
遺玉嘴角一撇,並未吱聲,哭的那麼大聲,他們走到院子裡還能聽見,那麼一大把年紀又沒吃沒喝地病着,不暈纔怪,純粹是自找的。
“晚上好不容易醒來,張口便是念着你們......”
是念着孫子纔對吧,她可記得昨日那老婦看她的眼神,活像她是地窖裡的老鼠一般。
“......老夫人讓我一定轉告你們,她知道大少爺埋怨她,可當年若不是夫人偷偷摸摸地帶着你們走,她第二天便會去把他從祠堂裡放出來,老夫人說,夫人許是對她有很深的誤解,這麼些年與你們講多了不該講的......這才讓你們成見愈深。”
遺玉安靜地看着她自說自話,算着學裡響鐘的時間,在她話音落下後,開口道:“說完了?”
“呃、嗯。”沒從她臉上看出半點怒氣,麗娘有些意外,卻不想遺玉下一句話,險些讓她變臉。
“你也不用挑撥了,你放心,我們沒有回那家去的打算。”
遺玉深感可笑可嘆,這當年能將盧氏逼走的婦人,果真是個機靈又聰明的,在外表現出一副想要勸他們回去的模樣,可看似無害的言行卻讓他們對那房家更生不滿,讓他們不想回去。
麗娘被她說破心思,卻沒露出半點尷尬,“小姐說笑了,我是心心念念盼着你們答應回府的。”
遺玉嗤笑一聲:“別念着我們,多念着你自己,有空就多燒燒香,報應會來得快些,來得快去也得也快,免得你多吃苦頭。”
話一說完,再不想聽她廢話,遺玉撥開車簾跳下去,大步走向盧智。
馬車上,麗孃的臉上漸漸露出狠色,半天之後,又浮起詭異的笑容,出聲讓車伕回府。
(又晚了,果子身帶晚點屬性,不過多碼了些字,賠禮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