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坊
半下午。小廳被火盆薰的暖烘烘的,偎在幾層絨毯上很是舒適,吃了一碟子點心的遺玉心滿意足地趴在盧氏的大腿上。
盧氏垂着頭,手中捏着一根銅製的剜耳匙小心在她的小耳朵裡輕輕動着,換來她時不時舒坦地輕哼幾聲,坐在毯子另一側的盧智,一邊翻着書看,一邊同盧氏說着五院藝比的事情。
盧氏十幾年前離京的時候,國子監還沒有五院藝比一說,盧智參加過那幾次都沒刻意回家同她講,這回她是頭次聽說,很是稀罕,尤其是兩個孩子都要參加,本來沒多好奇,也來了興趣。
“照你說,那場面可是大的很?”
“除五院的學生外,還請了一些大人們,熱鬧是肯定的,娘到時也去看吧。”盧智將在路上同遺玉商量的話說了出來。
“娘去合適嗎?”盧氏將剜耳匙從遺玉耳邊移開後,出聲問道。她的心裡是有幾分意動的,畢竟哪個當父母的不想親眼見着自己的孩子出色的時候。
“有什麼不合適。參比的學生的父母都可以去觀比的,娘您就去嘛!”遺玉拿小指扣了扣耳朵,翻過身平躺在盧氏腿上,看着她的臉道。
“...還是算了。”聽了她的話,盧氏反倒打起退堂鼓,國子監的學生非富即貴,父母都是高管權貴,她眼下一個尋常的婦人,又是掛着寡婦的身份,去觀比不是落了孩子們的臉面麼。
盧智一眼就看出盧氏心思,笑道:“娘若是覺得一個人去孤零了些,我與您找個伴兒可好?程大人夫婦介時也會到場,我們兄妹和小鳳他們交好,您到時就與程夫人一道,也沒人會說什麼閒話。”
“娘去嘛,您要不來,我心裡念着您,說不定就要拿了墊底的。”遺玉伸手一勾盧氏的腰輕輕晃着。
盧氏見到兩個孩子都一副盼着她的模樣,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只能點了點頭,換來遺玉一陣歡呼。
盧氏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娘要不去,你拿了最差還要賴我不成。”
遺玉嘿嘿一笑,從她腿上爬了起來,衝盧智暗自眨了眨左眼。
“智兒,你同那程小姐,很是交好?”盧氏想起剛纔盧智的話。抓到了其中一句。
盧智眼皮一跳,含糊應了一聲,便拿書拍了一下遺玉快要蹬到他身上的小腳,對盧氏道,“娘,我帶小玉出趟門去買些東西。”
“買什麼?”遺玉莫名其妙地問。
盧智已經起身整理衣衫,“藝比要用到的東西,你還缺不少。”
盧氏聽是正事,高喊了隔壁的小滿一聲,便伸手去推遺玉,“趕緊收拾收拾同你大哥去,”又看盧智,“銀子夠使嗎,娘取些給你。”
“夠的。”
兩刻鐘後,遺玉重新梳過頭,換了身衣裳纔跟着盧智乘着馬車,先到西市同盧智去取了東西,才駛向東都會。
東都會 錦瓏坊
遺玉扶着盧智的手在坊市門口跳下馬車,跟着他走了大約一刻鐘,來到一條不甚熱鬧的街上。
這條街上的店鋪多是賣些不常見的東西,遺玉左右打量着。見到奇怪的店名還會出聲詢問盧智。
兄妹倆在臨近街尾的一間兩層小樓前停下,遺玉仰頭看了一下掛在二樓腳處的匾額——羿射閣。
看店名就知道,這裡是賣弓箭之類東西的地方,進到店內,便見很是寬敞的過道兩邊的牆上,掛着各式各樣的刀劍匕首和弓類,不過遺玉知道,這些牆上掛的都是裝飾性的武器,畢竟律法明文規定,制式武器是不能在民間流傳的。
屋裡有兩個夥計正跟在客人身邊介紹東西,還有一個拿着抹布在擦拭貨物。
盧智直接走到櫃檯前,從袖中掏出一張字條放在臺面上,“掌櫃的,我來取東西。”
正在記賬的掌櫃擡起頭,習慣性地露出笑容問候,然後拿走那張字條打開看過後,起身對盧智道:
“客官稍後。”
而後他偏頭在店裡看了一圈,纔去喊那個擦東西的夥計,“溜兒,去庫裡取了第三排架子上紅色的那隻盒子拿來,莫要拿錯了,是紅色的那隻。”
“哦!”那名夥計憨憨地應了一聲,朝店後面走去,掀開簾子進到裡間去拿東西。
遺玉望着櫃檯後面牆上掛着的那隻巨型角弓,問盧智,“你到底買什麼給我,是弓嗎,我與阿生哥已說好了,到時候他會借給我常用的那張。”
“不是弓。是——”
盧智待要答話,餘光瞄到從門外走進來的兩道人影,便就此打住,遺玉將目光從那張巨弓上移開,側頭正看見盧智點頭一禮,便也轉過身。
“盧智哥,盧小姐!”
“長孫小姐。”遺玉看着剛剛走進店裡的長孫嫺和長孫夕兩姐妹,若不是知長孫大小姐爲人,她還真要讚一句——好一對清麗可人的姐妹花。
長孫嫺稍稍使勁兒拉進了長孫夕的手,讓她的步子不得不放慢後,纔對着盧智和遺玉道:“盧公子和盧姑娘也是來買新弓具的?”
“對。”盧智道。
“我和大姐是來選指套的,你呢?”長孫夕似乎對遺玉更敢興趣一些,笑嘻嘻地對她問道。
遺玉被這可愛的笑臉晃了一下眼睛,“呃、來逛逛。”她也不知道盧智到底要買什麼給她。
掌櫃的趁着他們搭話的空隙差了進來,顯然他認得這對長孫大人府上的姐妹,很是熱情地親自招呼起她們。
剛剛進去取盧智訂下東西的那個活計捧着一隻半尺多長的紅色盒子從裡間走了出來,將盒子放到櫃檯上。
掌櫃的只是瞄了一眼,便推給盧智,領着長孫家的兩姐妹到另一側的架子下看東西。
遺玉從盧智手裡接過那隻精緻且繪有黑色流紋的紅木盒,將嵌玉的扣搭抽去,打開一看雙眼便是一亮,裡面放着三隻大小不一的指套,淺棕色中帶着淡淡白色的小團點。既秀氣又可愛,一看便是上好的鹿皮縫製,她剛要伸手去摸,就聽盧智輕“咦”了一聲後,將那盒子從她手上拿走。
“大哥?”遺玉疑惑地喚道。
盧智對她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便拿着盒子走向正在遊說長孫夕的掌櫃,“這好像不是我訂的東西。”
掌櫃的和長孫兩姐妹一齊扭頭,看向盧智和他手裡的盒子,長孫夕搶在掌櫃的說話之前,驚喜地低叫了一聲,便指着那盒子對長孫嫺道:
“大姐、大姐。你看。”
兩姐妹都是極有眼力的,一看便知道盒子裡的指套是頂好的材料和手藝,長孫嫺將要伸手去拿三隻指套時,卻被掌櫃的有些慌忙地伸手擋住。
“唉、唉,錯了錯了——溜兒!你過來,我讓你拿第三排架子上的盒子,你怎麼把第三排格子裡的盒子拿了來,快去換了!”
長孫夕一見掌櫃將盒子從盧智手上奪走就要交給活計收起來,忙伸手緊緊扯住長孫嫺的衣袖,長孫嫺會意地拍拍她的小手。
“掌櫃的,東西給我看看。”
說完便伸手從對方手裡抽過那隻盒子,掌櫃的哪裡敢同她相爭,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將盒子拿去打開後遞給長孫夕。
長孫夕像得了糖果的孩童一般,高興地取出三隻指套,一一戴在纖細的手指上,竟然是無比的貼合!
遺玉見盧智被他們涼在了一邊,便也走過去,看着長孫夕活動着戴着新指套的右手指,輕聲問盧智:
“拿錯東西了?”
“嗯,”盧智看着面色苦巴巴的掌櫃,拉着遺玉朝後退了兩步,想着等他解決了這兩姐妹,再去要自己訂的東西。
“掌櫃的,這東西我們要了。”長孫嫺對這套指套同長孫夕手指的貼合,也感到些許驚訝,眼見長孫夕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便對掌櫃的道。
“這、這可使不得啊,這物件已是有主的了,小店等下就要給人送去,大小姐,您別難爲小的。”
這大冷的天,掌櫃的卻愣是被這對姐妹給“嚇”出了一頭的汗。
長孫嫺不以爲然,“還能缺了你的銀兩不成,你開個價吧,到時同那人說,是我們姐妹要的。”
先用銀子去砸掌櫃,又拿長孫府的身份去壓人。長孫嫺這兩句話,在長安城哪家店鋪裡說出來,都沒有人會不給面子的。
可今兒卻偏偏撞了門板,掌櫃的雖畏她身份,笑容都有些僵硬,嘴上卻很是堅持,“您、您還是再看看別的吧,本店好物件兒多的是,我剛拿與三小姐看的那套——”
長孫嫺不笨,看他模樣就知道,這套東西的物主,肯定是她身份也壓不住的,立刻便歇去強買的心思,語氣卻不肯放鬆,打斷了他的話,冷聲道:
“我看這羿射閣是越做越大了,如今連我的面子都可以不理。”
不給張孫家的大小姐長孫嫺臉面,那就是不給長孫府臉面,這話說的過了,不過長孫嫺眼下的意圖並不是真要這指套,而是爲了打聽出這東西的物主,果然,這兩句話出口,掌櫃的便連忙輕聲小意道:
“大小姐莫動怒,小店哪敢,不瞞您說,若是您相中了別的,小的做個主就讓與您了,可這東西它是、是魏王府上訂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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