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屋中飄散着淡淡的薰香。牀邊一立高腳銀燭臺閃爍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牙色羅帳中睡的有些不安穩的人影。
牀上平躺的高大人影身形微顫,烏黑的長髮凌亂地散開在牀褥上,光潔的額頭上浸出點點細密的汗珠,略顯蒼白的脣間時而溢出一聲破碎的低語。
“母妃...兒...答...答應...”
一聲悶哼後,牀上的男子猛然張開雙眼,青碧色的光彩流瀉而出,眉間舒展開來,漸漸平復紊亂的氣息後,他一手撐牀緩緩坐了起來,沉聲問道:
“什麼時辰了。”
屋中一側窗外傳來恭敬的應聲:“丑時三刻。”
“可是有姚不治的消息?”
“回主子,暫時還未尋得。”
“十日,告訴他們再過十日尋不到,就不用來見本王了。”
李泰靜靜地靠在牀頭,一手撫額,一手輕輕朝牀邊一拂,燭光瞬間熄滅,屋中一片漆黑,窗外的彎月也被烏雲遮住。
龍泉鎮盧家
遺玉在家裡養了大半個月,白皙的小臉上總算生了些肉出來,被陳曲告知她臉上的傷痕盡數消去後。她便一反常態地坐在鏡子邊上照了兩刻鐘才作罷,在一旁看了半天的盧氏當她轉了性子,有些少女的愛美之心了,笑着道:
“等你及笄便可以上妝,介時娘給你買些上等的鉛粉胭脂。”
遺玉一聽連忙將搖頭道:“我可不要,您自己還不用呢。”
“娘那不是嫌塗上去臉太白了麼。”
“那我就更不用了,現下已經夠白的了。”
其實遺玉對着鏡子照了這麼老半天,一是因爲好久沒照鏡子,再見自己模樣難免看出些明顯的變化來,似是長開了一些,二是覺得小臉比起往日的白皙更水嫩了一些,想是因爲臉上的傷處,大半個月下來就將那煉雪霜當護膚品用在整張臉上,雖浪費了一些,但功效卻是顯著的。
盧氏伸手在她臉蛋上一擰,“鉛粉不用,胭脂總需要的,好了,趕緊梳梳頭出來吃早飯。”說完就轉身走出屋子。
小滿回她舅舅家去了,陳曲在外面忙活,遺玉就偷懶紮了單辮,挑了串簡單的珠花系在辮尾,將昨日盧氏纔給修剪的額發密密在額前舒展,對着鏡子眨眨眼睛,嗯,水噹噹的俏姑娘一個。
陳曲事先和盧氏請示過,早上做好飯就迫不及待地回自家去了。於是難得的出現了只有盧家四口人一齊吃早飯的場面。
盧俊吃飯最不講究,就算是喝粥也喜歡往裡面和攪菜餚,盧氏見了他跟小孩子似的行爲雖是無奈卻也沒訓斥,“俊兒,山腳下那塊地,院牆再過幾日就起全了吧?”
“嗯,咱們給的工錢厚道,僱工們幹活很是認真。”
“智兒,你工匠可是找好了?”畢竟是建大宅,院落的設計有講究,盧氏原想着在鎮上找人,可盧智卻提出到京城去找些行家。
“嗯,娘放心,等院牆起好,我就去接人過來。”
一家子邊吃邊聊,忽聽院外傳來陣陣敲門聲——
“有人在家嗎?”
聽見這聲音,盧智和遺玉相視一眼,一同放下碗筷,盧智對盧氏道:“許是學裡的朋友。”
說完兩兄妹便起身去開門,盧氏早飯本就不喜多食,這會兒又想着有客人。就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聽着外面的動靜。
“有人嗎?”
遺玉走到門口,聽着這爽朗的聲音,臉上又驚又喜,伸手把門栓拿下,拉開大門,果見門外立着一高一圓兩道人影。
程小鳳哈哈一笑,“可是找到了,”又扭頭對一旁的程小虎得意地說,“看,我就說是這家吧。”
程小胖側頭小聲嘀咕:“你都敲了五家的門了。”然後飛快回頭看了一眼遺玉,眼中露出淡淡驚訝,隨即又將頭撇了過去。
遺玉伸手把程小鳳拉進來,“你們怎麼來了。”
“怎麼,不歡迎啊,那我可回去了啊,”嘴上這麼說着,程小鳳往院子裡走的腳步卻沒停,還左右打量着前不久才顛倒了擺設的院子。
盧智環起手臂在一旁站着,輕笑一聲,“那你就回去吧,好走不送。”
“嘁,”程小鳳瞥他一眼,“姐姐又不是來看你的——小玉,這就是你家啊,可是讓我好找,以前問過阿智,他只說是在這龍泉鎮南。”
遺玉知道她能摸到這巷子裡也不容易,這會兒大清早的。兩人想是天不亮就從長安城出發了,“你們吃過早飯了嗎?”
“沒有。”程家姐弟異口同聲道。
遺玉轉身領着他們朝屋裡走,“那快進來吧,我們正吃早飯呢,做的多,我去給你們添兩副碗筷。”
掀起簾子進到屋裡,兩兄妹見着坐在飯桌後的盧氏和盧俊後,沒等遺玉介紹,就連忙上前對盧氏行禮,正埋頭吃飯的盧俊擡頭見是他們很是驚喜,沒等盧氏開口,就扯着程小虎問幾句。
盧氏笑着招呼兩人坐下,“快坐,還沒吃飯吧。”
程小虎盯了一眼飯桌上其中一盤澆了糖汁的薯蕷,點頭道:“沒。”
盧氏叫遺玉去廚房又盛了兩碗粥來,見幾個小輩都圍在飯桌前坐了,便起身道:“你們慢慢吃,我出去逛逛。”
程小鳳這會兒才覺得打擾到人家吃飯,正有些尷尬,遺玉笑道:“沒事,我娘先前吃過了,她早飯本就吃的不多。”
盧氏出門後,屋裡就剩下五個同輩。程家兄妹纔算沒剛纔那般拘謹,他們老爹是程咬金,本就是最不講究那些個死板規矩的人,何況同盧家兄妹極熟,這會兒屋裡沒了長輩,就拿起筷子邊吃邊聊起來。
“小玉,我看你臉上也沒什麼印子啊,怎麼小虎說你臉上劃傷了,害的我都不敢多問阿智。”程小鳳坐在遺玉旁邊,盯着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後道。
程小虎早在外面就看見了遺玉光滑的小臉蛋,納悶道:“我那天明明看見的。好多條血印子呢。”
遺玉見他時不時看一眼自己的手邊,便將那一盤子糖汁薯蕷都挪到他跟前,“嗯,本來是有些印子,不過用的藥好,沒留下疤。”
看着放在自己跟前的盤子,程小虎臉色微紅,但還是沒忍住伸出筷子夾了一塊放進嘴裡,白胖的小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程小鳳一手在她臉上捏捏,滑嫩的手感讓她微訝,“沒事就好。”
吃完飯後,盧俊要去新宅監工,在程小鳳的強烈要求下,盧智帶着他們一同上了南邊林子去,以前盧俊無意說漏嘴,兩兄妹在知道了京城二兩銀子一串的冰糖葫蘆是產自盧家後,就一直想着來看看。
到了山楂林子,遺玉看他們望着樹上的紅果一臉嘴饞的表情,遂出聲道:“你們不如摘些帶回去,這赤爪不光能做冰糖葫蘆,熬湯煮水之類也是可以的。”
程小鳳當下就讓程小虎脫了紗衣當作袋子,在這青山綠水環繞的林間摘果別有樂趣,幾人邊摘邊玩,將近兩個時辰後,也才摘了百來顆。
遺玉本意是讓他們多摘些,這些東西在外人看來是論銀子算的,但其實按投入和收益來說,幾乎算是無本買賣,可程小鳳卻堅持不肯再要了,她也就沒勉強。
想到再往南邊走就是盧家將建的新宅,遺玉心頭一動,對衆人道:“咱們上南邊找我二哥去,小鳳姐,小虎,帶你們去看個好東西。”
僱工價格不貴,除了在鎮上特請了懂得建宅的兩個老人,盧家僱的人很多。一部分砌牆,一部分則去挖那溫泉蓄水池,這將近二十日的功夫,泉池已經建好,只差請專門的匠人來做那引水的機關,半封閉泉眼雖暫沒鑿開,但仍有源源不斷的溫泉水注入池中。
盧智知她要領人去看那溫泉池子,也沒對好奇追問他們的程小鳳解釋。
遺玉在前幾日池子快建完就來看過,小半池清澈見底冒着煙霧的泉水讓人看了,渾身毛孔都要散開一樣,因此這會兒心情倒是挺好。
可這好心情並並沒維持多久,一行走至正在趕建的新宅附近,老遠就聽見了裡面的爭吵聲,外牆已經起的差不多,他們從入口繞了進去,就見遠處一片空地上,一羣人正圍着盧俊,四周遠遠站了不少停下手裡的活看熱鬧的僱工們。
圍着盧俊的這羣人衣着很是統一,只有爲首那個穿了件深衣,這人一手比了一下四周,高聲道:
“這塊地是我們徐府的,小兄弟,我勸你還是早早回家拿了地契送還到徐府去,不然就別怪咱們不客氣了!”
盧俊的聲音很憤怒,“這地是我們家花了銀子買的,地契也在我們手裡,憑什麼給你們!”
“你們的?你們從哪裡買的,我告訴你,那地契是被原先在我們徐府做活的一個下人偷了去,那是賊贓知道不!趕緊把地契還回去,要不我們告到鎮長那裡,就不是磨磨嘴皮子這麼容易完事的了!”
盧俊伸手捏捏拳頭,發出爆豆一樣的聲響,“想要地,白日做夢,你們趕緊給我走,不然我可就揍人了!”
“哈哈,就你?來吧,今兒我就陪你練練——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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