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貨船擱淺非常普遍,因爲立春以來,一直就沒下雨,河道沒水補充,水位越來越低,這些天來,他們基本上每天都得拉着纖繩,在河堤上往返幾次,只爲多掙幾個銅板果腹。
可昨天晚上那艘船卻被好似被河底淤泥粘住了一般,他們把繩索套好,用力拉了幾次,可貨船微絲未動,老船工坐在河堤上抽着煙,表示這錢沒法掙,船老闆着急了,用濃重的天津話請求他們務必幫忙,價錢都好說。
“要想過去,必須得下河挖泥,天這麼黑,實在難弄!”老頭吧嗒口旱菸,爲難地說道。
商人說自己船上裝的都是時鮮果品,要是不能儘快運到北平,就得全盤爛到船上,到時候損失就大了,還說自己這趟買賣都是借錢辦的,如果生意賠了,他沒錢還貸,只能就地跳河了,到時候還得弄髒滿河清水,看在運河的份上,他懇請老河工,無論如何,他們都得下去一趟,儘快把淤泥挖開,讓船趕快過去。
天津衛商人向來能言善辯,嘴甜又會說,再加上一臉焦急的樣子,老河工都感覺要是不下去幫他一把,他們也實在沒人味兒了,於是脫下褲褂,周身上下只穿着小褲衩,拿了挖河泥的工具,順着堤岸慢慢下到河裡去。
老哥倆走到困船的位置,到了地方先不急着幹活,一隻腳站定,用另一隻腳腳尖在泥巴里四處打探,找出卡船的物件,其中一人腳底板碰觸到河底嵌着塊堅硬如石頭般的物件,就是這東西把船擋住,心裡罵了一句,只怨今晚倒黴,碰上這麼大塊石頭,整宿都甭想睡覺了。
河工們把鏟子和鐵鎬浸沒在水裡,不能用大勁兒,一點點往外捶打硬物,剛敲了兩下,突然感覺腳底下頓時鬆動起來,那東西也好像長了腳,在水底下慢慢蠕動着,正好順着其中一人腳面,往河岸邊爬去。
這倆老頭頓時愣住了,站在水裡不敢動,也不知道水底到底是什麼東西,此時正值三更時分,也沒有月亮,除了船頭一盞瓦斯燈,往水下看,什麼也看不清,過了片刻,見沒什麼動靜,他們只當是河底水族,烏龜王八之類的,那年頭人肚子裡都缺油水,要是能抓個肉多的物件,還能開頓洋葷,於是就壯着膽子,伸手貓腰,在水裡摸索起來,最後在靠近岸邊的地方,重新找到那東西,就勢往上抄起來,送到昏黃的瓦斯燈底下,這回他們算看清楚了,手裡拿的根本不是什麼活物,而是個死孩子!
要說戰亂年代,窮人家的孩子不好養活,生下來偷偷按到河裡淹死,也不算稀奇,可這死孩子卻不一樣,它渾身乾枯,蜷縮着好似毛猴子一般,儘管泡在水裡這麼長時間,可身體上下都和石頭一樣堅硬無比,一雙金魚狀突起的泡泡眼緊閉着,攥着兩隻蠶豆大小的拳頭,從頭到腳只有半個胳膊那麼長,儘管沒穿衣服,可皮膚褶皺起來,遠遠看去,就好像穿了件黃色小肚兜一般。
老頭估計這孩子死了有些年頭了,不知爲什麼,屍體一直沒腐爛,這就讓人心裡開始打鼓了,要是他們從河裡撈出一具骷髏,也許沒這麼恐懼,可是面對一具乾屍,又是經年泡在水裡的乾屍,憑誰心裡都踏實不了。
更怪的事還在後面,他們撈出死孩子,心裡很害怕,當時第一反應就是把它扔回去,可童屍出手後,並沒有落水,而是懸在半空中,呲牙咧嘴看着自己,當時不光是他倆,就連船上的天津商人,都看得真切,驚得他差點掉下來。
衆人毛髮倒豎,都以爲鬧鬼了,後來有人眼尖,發現死孩子嘴裡叼着一根細線,細線另一端掛在樹梢上,就好像有人釣魚咬鉤後,從水裡提溜出來一樣。而且線還在往回收,死孩子一點點升上去,繞過樹梢後,一頭扎進了路旁荒草地。
老河工面面相覷,他們活這麼大,還沒見過有人釣死孩子的,可屍體就在眼前晃悠,必須找到線的源頭,兩人互相壯着膽,提着燈籠走進河邊草叢裡,走了幾步,就看前面灌木叢裡有響動,燈光下有個人影在晃,倆人實在怕得不行,強烈的好奇心又驅使他們一探究竟,結果他們發現釣屍的竟然是個年輕女子,她窩在草叢裡,身上只批了件破麻袋片,一開始的時候,只是低着腦袋,自顧自擺弄着手裡的細線,所謂釣屍,源頭就在她這裡,等發現有人靠過來,不經意間,擡頭望了他們一眼。
老河工說她的眼神夠他們記一輩子,陰冷中還帶着怨念,鬼氣十足,倆人被嚇住了,有幾分鐘時間,好似靈魂出竅,等清醒過來,那女人帶着孩子,已經消失了,他倆哆嗦着回到貨船旁,發現船已經可以繼續向前開,這也難怪,擋路的童屍已被女人釣走,行船再無障礙。
船老闆目睹了整個過程,此時巴不得趕緊離開,忙不迭付清工錢後,也感覺半夜讓老哥倆又幹活又受驚嚇,於心不忍,就把自己的口糧,也就是那幾張大餅,都送給他們了。
“你們有沒有看清那女人長什麼樣子?”陳菲菲聽完講述後,問了一句。
老河工皺着眉頭,說當時太晚,驚恐之下,她的臉實在記不清了,只有那雙陰冷的眼睛,現在想來,都讓人不寒而慄,其中有一個人提醒說,那女人身體有殘疾,一隻胳膊又短又小,就憑這條,他覺得不是女鬼,而是個人。
“是她,假藍英!”渡邊大聲嚷道。
陳菲菲心想果然沒錯,自己的猜測是真的,那女人從眠月樓逃出後,馬不停蹄趕到運河邊,可令人費解的是,她幹嘛要釣死孩子?而且選在三更時分,昨天要不是被倆老頭湊巧趕上,這事兒他們根本無從知曉。
“也就是說,死孩子被她帶走了,是吧?”她問道。
“沒錯,”河工點頭,“說來奇怪,她帶着那麼嚇人的東西,能去哪?”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陳菲菲聽到最後一句,突然想到渡邊發現假藍英的地點:貧民窟的垃圾堆,先前她還疑惑那女人爲何非要藏身到那種極髒的地方,現在全想明白了,從河裡挖出來的死屍,天氣熱了肯定會發臭,只有藏在垃圾堆裡,纔不會引人注目,她爲了保存童屍,不得不選擇那兒作爲藏身場所。
“中午你們把她抓住後,有沒有仔細搜查垃圾堆?”她問渡邊。
“我們只看了她藏身的鐵桶附近,那地方那麼髒,大日本皇軍最講究衛生,怎麼能去把所有垃圾都翻一遍?”渡邊也意識到垃圾裡可能暗藏玄機,可就是嘴死硬。
“去看看吧,也許還能找到些什麼!”渡邊的話讓她感到失望,但還想到現場查看一番,盼着能找到那具童屍。
他們坐上轎車,又開到垃圾堆那裡,果然不出她所料,鐵桶周圍一片狼藉,渡邊發現這裡的佈局比中午抓走女人的時候又有所變化,顯然有人回來過,把這裡翻了一遍,他們幾個強忍住刺鼻的臭味,又在垃圾堆裡找了半天,一無所獲。
“算了,咱們失策了,從火車站隧道口逃走後,她就回來了,取走了童屍,她是誰?到底要幹什麼?”陳菲菲很無奈,心想要是他們不去河邊,直接過來的話,也許能截住對方,這只是馬後炮的推斷,不去河邊,他們也無從知曉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