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麗這段日子一直和胡魁在一起,這段日子着實不短了,從陳忠海被抓以後,她最後一次進城,然後就再沒出去,開始的時候,一直住在旅店裡,作爲縣城裡出了名的交際花,她的名字各路漢奸無人不曉,儘管頭上頂着剋夫的名聲,可她風騷的臉蛋和惹火的身材還是讓城裡的大小漢奸們垂涎欲滴,其中胡魁就是那個最渴望得到她的人。
由於屢屢剋夫,馬麗的神經也變得高度敏感,女人都希望找到最適合自己的男人,倚靠在他肩膀下面,憑着他爲自己遮風擋雨,讓自己下半輩子衣食無憂,馬麗也一樣,她原本寄予希望的幾個男人相繼離他而去,活到現在她才發現,男人的臉蛋和嘴是最靠不住的,但凡靠這兩樣吃飯的男人,表面上看很能討女人歡心,可真過起日子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她深有體會,這也是其對寧文吉漸漸失去信心的原因。
此外,她很敏感地察覺出寧文吉已經在魏團長跟前失去信任,要知道那時候剛好是他提供情報,活捉皇協軍少將陳忠海的時候,風頭正盛,但馬麗已經感覺到他的受寵完全是空架子,和他朝夕相處的這段時間,她早就發覺這人腦子是空的,縱然現在被捧得很高,只能導致後來摔得更慘。
所以逃離駐地後,她滯留在縣城,不想回去,直到胡魁開始主動約她出來,她明白這傢伙的心思,但想想現在城裡除了他之外,比他還厲害的只有日本人了,自從偵緝隊被剿滅後,胡魁的警備隊擴張迅速,手頭已經組建了一個大隊,其中包含了三個中隊,將近五百人。
胡魁爲了贏得馬麗芳心,在此期間大獻殷勤,其中包括:每天晚上都要辦飯局,宴席上要麼邀請縣城各路富商財主及其家眷,要麼就是各路漢奸走狗及其情人,夜夜笙歌豔舞,熱鬧非凡。此外就是隔三差五地送她高檔的衣料,毛的呢的絲的綢的,什麼貴送什麼,反正不是他自己掏錢,這也是投馬麗之所好,風月場上的女人大多貪慕虛榮,她自然不例外。
久而久之,兩人就住在一起,住所就是胡魁家裡,他原本就是個光棍,三十多歲了,娶不上媳婦,要說他人長得五大三粗的,加上這些年也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平日裡給他保媒拉縴的可有不少人,可就是娶不上媳婦,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不過想想也正常,他平日裡乾的那些壞事,縣城裡誰不知道,正經人家的閨女,誰願意嫁給他這樣的惡霸?
馬麗和胡魁在一起的日子,乾柴烈火,熱鬧愜意,住了段日子,又聽到消息說寧文吉病死了,她一點沒奇怪,寧文吉身體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程雲彪沒死的時候,他得了一場大病,一直就沒好利索,在軍分區也是有名的藥罐子,那種事情,她已經很久沒嘗試過了,胡魁的到來,彌補了她在這方面的空缺。
進城住了段日子,又聽傳聞說,寧文吉病死了,她一點不感覺奇怪,也不在乎別人議論,既然有了剋夫的名頭,多剋死幾個反而更好,現在她和胡魁完全放開了,一個光棍,一個寡婦,胡魁也夠膽大,竟然罔顧她的名聲。
不過最近兩天,她突然覺得,自己被什麼人或者東西盯上了。
前天她自己出門去逛街,隻身徜徉在永定最繁華的馬路上,漫無目的地轉悠,這條路,和周圍沿街商鋪她都很熟悉,胡魁這段日子總是神神秘秘的,早出晚歸,每天回來都顯得很疲憊的樣子,問他都幹嘛了,他支支吾吾,等於什麼都沒說,她這樣的女人,生活必須靠男人點綴,否則立時黯淡無光,此時她百無聊賴,站在街頭,一擡頭,猛然看到前方人羣裡,一個身穿黑色長衫,頭戴黑色禮帽的人正注視着自己,那人長衫領子豎立着,遮住了大半邊臉,但那目光投射過來,讓她不禁哆嗦了一下,總覺得這人很眼熟,一時沒想起是誰。
也怪她平日生活內容過於豐富,腦子裡只記得近期發生的人和事,不過當她想再看看那人模樣的時候,去發現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人羣之中。
這時她很不安,心裡總想着這人,到了晚上,夜深人靜,胡魁還沒回來,她枯坐油燈下,怯怯盼郎歸,可胡魁就像掉了線的風箏,不知飄向何處,等到快三更的時候,她困得實在撐不下去了,本來前半夜月光如水,照得窗前很明亮,到了這會兒突然外面颳起風來,頭頂烏雲密佈,變得又黑又冷。
馬麗愈發不安,小心吹熄油燈,躺在牀上睡不着覺,腦子裡總在胡思亂想,過去現在各種事情糾纏在一起,弄得她心臟每跳動一下,所有神經都隨之哆嗦起來,從頭到腳,毛孔都開始收縮,她覺得“心亂如麻”的感覺,大抵也就如此吧。
就這樣昏沉沉閉着眼睛,也不知道睡着沒有,過了不知多久,突然聽到頭頂上傳來一聲脆響,好像是木頭折斷了,可胡魁家住的瓦房,房頂上除了瓦片,再沒其他東西,這聲音是從哪來的?
她頓時覺得頭皮有點緊,一下子坐起來,外面天還沒亮,隱約現出一絲微光,胡魁家臥室裡,這張牀還是西式的木板牀,牀頭雕刻着羅馬式圓柱,很花哨,尋常老百姓家裡都燒炕,火炕走向和後牆一致,和窗戶平行,西式牀可以隨意擺放,他家就是牀頭正對着窗戶,所以馬麗坐起來,視線正好對着窗外。
只見窗外一張蒼白的臉,臉上一雙無神的眼,眼中白眼仁多黑眼珠少,這張臉貼在窗玻璃上,死死盯着自己看,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那兒呆了多久。
她本來睡眼惺忪,可坐起來往前一瞧,原本是頭皮發緊,現在變成全身汗毛倒豎,喉嚨口彷彿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想喊也喊不出聲,窗外那張臉很像寧文吉,可聽說他已經死了,馬麗害怕了,怕他死後成了鬼,怨恨自己背叛他,特意過來討債。
民間很盛行這種說法,丈夫死了,媳婦紅杏出牆,結果偷情的時候卻發現丈夫的鬼魂站在窗外,面無表情盯着自己看,結果媳婦當時就被嚇傻了,從別人身上下來的時候,完全是被動的,呆若木雞,之後一直就是這樣,直到有一天,她失蹤了,家人四處尋找,最後發現她跪在丈夫墳前,早已經斷了氣,身上沒一點傷口,都說這是鬼魂索命,把她生前所欠下的情債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