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被鬼上身了!”說這話的是個乾瘦的中年男人,端坐在花梨木八仙桌前,頭戴紫黑色瓜皮帽,腦後梳着花白的大辮子,長了一張羊臉,下巴頦本來就很尖,又蓄了一把山羊鬍,更顯得他看起來好似一隻老公羊。
陳菲菲沒想到一進到他的意識裡,睜開眼後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是個不相識的半大老頭,他打扮得好似前清遺老,身穿玄色長衫,裡面是白色短襯,一隻手裡還端着紫砂茶壺,不時抿上一口,此人戴一副茶色玳瑁邊框的圓形眼睛,眼珠子不時朝自己翻一下白,看他身後有一張牌匾,上書一個“張”字,這間屋子完全是上世紀的風格,桌椅板凳全是鏤空雕花的,屋裡瀰漫着淡淡的薰香味道,很熟悉。
“先生會不會看錯了?”她試着問道。
“不會,我張排夢看相看了十幾年,什麼毛病一眼就能看出來,你看他印堂發黑,神色黯然的樣子,不中邪纔怪呢!”乾瘦男人自信地說。
張排夢!眼前這人竟然就是傳說中逃獄出來那個不人不鬼的怪物!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在意識中,一切皆有可能,既然自己剛進來就被限定在張家的算命館裡,這就是紅美子出給自己的難題,且看他如何繼續下去。
再看耿長樂,此時的確顯得憔悴萬分,額頭上散佈着青淤色斑點,很多都連成一片,看起來好似豹頭一般,而且他眼眶深陷,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而且坐在張排夢對面,一言不發,活脫活死人一般。
他變成這樣,她心裡也有準備,既然紅美子侵入了他的意識,興許就化身成鬼魅附着在他身上,可對她來說,這技術實在太懸了,她本人就從來沒想過,意識入侵的把戲還可以這麼玩。
半大老頭看她一臉疑惑的樣子,自己反而樂了:“不信?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我張某人鐵嘴鋼牙,說出來的話都是有道理的!”
只見他端出黃銅臉盆,裡面是半盆清水,捏着耿長樂的右手食指,然後取來銀針,將他手指刺破,指尖頓時冒出暗紅色血珠,張排夢用力擠壓他的手指,然後將血滴到臉盆裡,陳菲菲好奇地湊過來看,就見這滴血入水後,並沒有消散,而是一直保持着自身形狀,而且張示意她湊得更近些,這樣能看到更多細節。
陳菲菲睜大雙眼,就發現血滴在水裡竟然自己蠕動起來,內部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驅動它改變形狀,本來一直呈現球狀的血滴,在水中前凸後凹變換片刻後,突然變成一條紅色小魚形狀,和真正的魚比起來,真是分毫不差,在看張排夢,舉起手掌在臉盆上方輕輕晃動,那條紅色小魚便搖頭擺尾,隨着他手掌的移動在水中游弋。
“乖乖,竟然是條魚!”她失聲叫起來。
“怎麼樣?我沒說錯吧,你相公正是被紅魚妖附了體,這也奇怪,魚妖這東西不似水鬼,實屬罕見之物,可比野鬼更加厲害,這魚妖佔據了他的心智,導致他現在六神無主,如果不早點祛除妖邪的話,恐怕性命難保。”張排夢捋了捋花白鬍子,斜眼睨着陳菲菲說道。
“好端端的,怎麼會被魚妖附體呢?”陳菲菲見他眼神中閃過一絲兇光,就知道此人心懷歹意,這也難怪,既然紅美子設下謎題,肯定是想在他的意識裡解決掉自己,此刻定要分外小心,一招疏忽,就可能導致自己的神智灰飛煙滅。
“你相公近日可曾去過什麼地方嗎?”張排夢問道。
陳菲菲看了耿長樂一眼,猶豫了一下,沒把他的行蹤透露出來,心說這不明知故問嗎?他去那你們比我更清楚,可壓魚觀這三個字她還是硬生生給憋了回去,就在此時,耿長樂突然發話了,說自己這段日子一直在家陪媳婦,哪兒也沒去。
老頭似笑非笑看着陳菲菲,也不答話,眼神曖昧而迷離。
“張先生,現在我知道您道行深厚,我相公被魚妖附身,還得請您多費心,救救他纔是!”她輕擡袖口,在眼角輕輕擦拭了兩下,好似尋常婦人聽此噩耗後,所表現出的悲慼模樣,藉着衣袖遮擋,偷眼觀看張排夢的反應,見他臉上瞬間閃現出得意的神色,就知道他肯定留着後手,此時自己只能後發制人。
“這也不難,”張排夢說,“要除去身上的魚妖,只能用‘影壁照妖術’試試了。”
“張先生你好厲害!”陳菲菲裝得好似懵懂少婦般,癡癡然伸出大拇指誇讚起來,“連‘隱蔽找妖樹’這樣稀奇的植物都有,小女子實在佩服!”
“是‘影壁照妖術’,不是什麼樹!”張排夢面帶不悅,硬生生糾正她說。
“甭管什麼樹,反正您算得真準,還能變出魚妖來,我以前認識個薛半仙,水平就差很多,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兒,只知道燒符磕頭...”
“好了,跟我到後室去!”張老頭打斷她喋喋不休的嘮叨,同時還惡狠狠瞪了她一眼,徑直往裡屋走,陳菲菲心中暗笑,扶起耿長樂,跟在他身後。
所謂的後室,其實是間沒有窗戶的暗室,屋裡點着一排蠟燭,一進門就聞到嗆人的煙燻味兒,這排蠟燭位於屋子正中間偏前面一點,同時他們看到蠟燭旁邊還掛着一張白布簾,不厚,但很長,從房頂一直拖到地面上,把簾子拉開的話,就能把屋子一分爲二。
一進屋,張就拉着耿長樂的胳膊,拖着他往簾子後面走,而這個黑大個好似木偶一般,一臉呆滯任由他擺佈,在此期間,她倒是一言未發,想看看這傢伙到底能演出什麼把戲。
等到人站好位置,張排夢開始“做法”,此時他一手拿着桃木劍,嘴裡唸唸有詞,另一隻手裡抓把黃燦燦的粉末,在屋裡按照八卦的步法閃轉騰挪,當來到蠟燭跟前的時候,突然把手裡的粉末撒到火焰上,頓時滿屋金光一閃,她一直聚精會神盯着他的動向,被這道金光晃得眼睛生疼,只得低頭揉眼,等到恢復過來,再看那條布簾子,卻驚奇地發現,由燭光所照,耿長樂映在簾子上的身影竟然是兩條!
其中一個影子如他剛纔的樣子,低着頭一動不動,而另一條則張牙舞爪,似乎隨時都要從簾子後面撲過來,她不禁嚥了口吐沫,又去看張排夢,想聽他如何解釋。
張老頭揮起木劍,指着那個猙獰的黑影說:“看到沒?那就是魚妖!”
“我害怕!”陳菲菲裝出驚慌失措的樣子。
“沒事,桃木劍在此,妖魔邪祟不敢近前!”張老頭說,接着放下桃木劍,那個臉盆不知什麼時候又到了他腳下,裡面的水變成微白的顏色,就像豆漿多兌了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