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小姐的此時已經無力從耿長樂手裡搶回遙控器了,她只得用力按住自己受傷的手腕,免得失血過多而昏厥,她努力保持着意識的清醒,爲的就是不讓自己被俘虜,耿長樂此刻也不顧風度,手裡抓着遙控器,一溜煙跑到了遠處,還挑釁般對着自己不停揮舞。
她咬着嘴脣,看了看掉落腳下的手槍,猶豫了一下,還是撿起手槍,魏團長以爲她還要負隅頑抗,正想破口大罵這綠衣婊實在冥頑不靈,誰料她竟然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高副官,你果然是八路的密探,可惜我沒法回去告訴渡邊中佐了!”她滿懷怨念地瞪着耿長樂,恨不得這槍口對準的是他的腦袋。
耿長樂伸出了胳膊,在空中無力地拉了一把,張了張嘴,不知是該勸她生,還是咒她死。
“就憑你,想抓我,做夢吧!”這是她轉向魏團長後,說的一句話,也是她這輩子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看她那猶豫的眼神,魏團長開始不能確定她是否真的要尋死,她拿槍的左手有些顫抖,一雙塗着暗綠色眼影的柳葉狀細眼不時流露出恐慌的神色,人到死時都有畏懼之心,特別是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死關頭,這種恐慌的感覺尤爲明顯。
綠小姐最終還是扣動了扳機,據說那一刻縱然冷血如斯,眼中也噙着淚水,魏團長沒看清那一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就聽見寒風中傳來“啪”一聲槍響,綠小姐額頭上橫向爆出紅白相間的漿液,她整個身體如同一扇被踢倒的門板,沉重地倒在了土坑最下面,人不管活着的時候多麼神采飛揚,花容月貌,死後都是灰頭土臉,相貌猙獰,她的屍體帶着石塊和土渣滾落下去,一路上留下血紅色痕跡,等到魏團長他們跑下去,搬過她僵硬的脖子,看到她的臉已經被泥污沾染得不成樣子,那裡面也許有眼淚,有血漿,還有鼻涕和流出的腦子。
陳菲菲見他們回到營地,還帶來了耿長樂,可他們看起來都不太高興,她追問耿長樂到底怎麼回事,耿長樂把綠小姐自殺的情況又重複了一遍,說他們已經挖坑把屍體埋葬了,沒有棺材,連裹屍的破席子都沒有,只是把人埋進坑裡了事,又拿出遙控器,交到她手上。
陳菲菲看着這鐵疙瘩,想起了那幾輛同樣顏色的汽車,馬上領着警衛連的戰士又把卡車裡裡外外搜了一遍,駕駛室和車廂裡都沒什麼異常,這些地方他們早就搜過一遍了,可她這回卻在其中一輛卡車的油箱跟前停住了,軍用卡車的油箱內空間很大,她用手指敲擊,鐵皮發出咚咚的迴響,這聲音很不對勁,要是油箱裡裝的都是汽油,敲起來的聲音應該是砰砰作響,同時還能聽到液體咣噹所發出的輕微嘩啦聲,可此時這聲音說明油箱裡裝了大量的固體。
她告訴魏團長,這幾輛車都不能留,爲了驗證自己的看法,她讓人把這輛車開到了駐地外曠野中,告訴大家遠遠退後,然後學着綠小姐,按下紅色按鈕,兩秒鐘後,卡車油箱位置突然白光閃爍,隨後衆人聽到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
“看到了吧?”陳菲菲指着車上燃起的沖天火光說,“綠小姐躲在那兒,就爲了把你的駐地炸上天,你還挺憐花惜玉,對她的死還惋惜,如果她不死的話,現在你駐地裡所有的人和東西,此刻全都飛上天了!”
“這也就是她們最後的招數了吧?”魏團長也心有餘悸,沒想到駐地的處境這麼危險。
事情都已經辦完,她也要回縣城去了,臨走的時候,魏團長邀請她繞着營地散步,兩人專找沒人的地方走,就爲了如下的談話。
魏廣生:我要轉移駐地了,這裡太不安全,鬼子漢奸全都知道。
陳菲菲:寧文吉怎麼辦?你要殺了他還是放了他?
魏廣生:我不知道,所以纔來問你,該怎麼辦?
陳菲菲:這回他縱然露出不少破綻,可這些都不能成爲決定生死的理由,他這個人還是藏得深,你找不到他致命的錯誤,就不能處置他,現在還得等等,但你必須嚴密監視他。
魏廣生:陳小姐我知道了,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前些日子爲啥會那麼信任他,就因爲他救了我一命?
陳菲菲笑了:你怎麼知道他救了你的命?還記得在幻境裡,所有人都說我是巫婆,還用朱貼的法術害人,當時你第一反應是什麼?
魏廣生:憤怒,極度憤怒,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那感覺也如同真的一樣。
陳菲菲:你怎麼就知道寧文吉是否真的救過你的命?
魏廣生一拍腦門:沒錯,也許那時我就已經在夢中了!看我回去不收拾他個兔崽子!
陳菲菲又笑了:他既然迷惑你,必然有求於你,如果你次次都把他撅回去,他自然就要動歪點子了,只是我擔心,到時候你能應付得了嗎?
魏廣生也笑道:你是怕我被他算計後,會讓你爸爸吃虧吧?我們有紀律,不能虐待俘虜,也不能隨便放走俘虜,你肯定帶不走他的,即使你鬼點子多,我也不會放人。
陳菲菲:我爸爸呆在這兒,其實比城裡更安全,他醒來後就一直跟我說,再不想回去了,他當戰俘當上癮了!
魏廣生:你就放心回去吧,我依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我覺得你和八路特別有緣,那個黑小子(指耿長樂)我見過,他和你什麼關係?
陳菲菲:他是我的副官,叫高二力。
魏廣生狡黠地笑了:明白了,我不會強留你,即使你知道我營地的全部秘密,如果我要找你,該怎麼辦?
陳菲菲:薛半仙總能進城,你會找到他的。
魏廣生:明白了,路上小心,一路走好。
半個小時後,鄉村土路上,只剩下她和耿長樂,糞筐依然在,那臺微波發射器被分拆成幾塊,一部分由薛半仙帶回去,另一部分則在耿長樂背後的框裡,這些東西被拆解得面目全非,縱然守城的僞軍檢查,也只能看到一堆廢銅爛鐵。
她手腕上多出了一塊手錶,瑞士的寶璣陀飛輪表,臨走的時候,她爸爸陳忠海把自己一直隨身所帶的手錶送給了她,算是做個念想,他們都知道,駐地在不久之後肯定要遷移,到時候,父女見面恐怕只能成爲奢望。
落寞中,紅塵路,她默唸着父親的名字,紅色太陽霞光萬丈,她知道父親之後的路其實變得寬廣了,但他二人相見時難別亦難,心有萬般捨不得,可終須一別,她安慰自己說,父女日後若有緣,自能重逢。
烏鴉歸巢,聒噪聲聲,耿長樂風中無語陪紅顏,任憑她淚灑自己衣襟,此刻他也真正感覺到一個丈夫的責任,彷彿從父親那裡接過了她的幸福。
枯藤老樹棲昏鴉,小橋流水繞人家,古道西風瘦,夕陽又西下,一對斷腸人,茫茫闖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