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天,年逾十一歲的秦陽正揹着藥囊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孟家村西邊封仙嶺的山林之中。其時已是午後,陽光透過林間茂密的枝葉,斑駁地灑地林間小道上。
秦陽越走越遠,小道逐漸被荒草淹沒。草叢中的蛇蟲鼠蟻嗅到他身上的藥味都紛紛避離。秦陽用左手的短棍撥開草叢,遠遠地盯着遠處的獵物。
一隻體型比狗稍大的幼年狍子正低頭吃着草,仍未發現危險逼近。
秦陽躡手躡腳慢慢向狍子靠近,就在他距離狍子不到三十米時,狍子忽然豎起了耳朵,望了過來。秦陽見行蹤已露,當機立斷,右手一揚,拳頭大的石頭已夾着凌厲風聲擲向獵物。
這一下乃他前世所練的暗器功夫,隱含着他八成內勁,速度驚人。狍子雖已警覺,竟來不及反應,“啪”的一聲,石頭正中它的左後腿,頓時將它的腿骨打斷。狍子受傷驚叫一聲,撒腿就跑。
秦陽暗叫可惜,他這一年多花在暗器練習上的時間不多,石頭本是瞄準獵物的頭部,結果卻打在後腿上,未能一擊斃命。他急忙施展輕功,緊追在後。
秦陽一年多來苦練輕功,此時速度竟不在拼命逃命的狍子之下。
狍子帶傷狂奔了幾里路後終於慢了下來。
眼見這隻狍子體力將耗盡,秦陽深吸一口氣,體內真氣滾滾流轉,奔跑速度猛然提升數倍,轉眼間已追近狍子三米處,他輕喝一聲,縱身而起,如飛鷹搏兔,直撲狍子。
狍子大驚,正想向一旁躥開,但它後腿受傷轉向不便,剛跑了兩步,秦陽手中的短棍已凌空下擊,正中它的頭部,詠春寸勁爆發,登時將它的頭骨敲得粉碎,狍子悶聲栽倒在地。
秦陽哈哈一笑,提起這隻將近三十斤的狍子,塞入背後藥囊中。
驀然間,他潛意識裡似乎察覺到什麼,鬼使神差般擡起了頭。
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狐狸正縮在草叢裡靜靜地凝視着他,也不知已注視了他多久,目光溫柔至極。
一人一狐目光相遇,剎那間恍如隔世,萬千歲月流光溢彩。
秦陽沒動,小白狐也沒動。
只有微涼的夏風悄悄吹過彼此之間的距離。
良久,小白狐露出了微笑,朝秦陽輕輕點點頭。
秦陽如身在幻覺中,一時竟呆住了。
這些年他在封仙嶺裡遇到過不少狐狸,唯獨這小白狐是第一次遇到。
但他知道,
自己在此前早已見過這隻小白狐。
在前世練功時幻覺當中。
在他穿越之時的夢境中。
秦陽下意識地要靠近小白狐,但小白狐只是留戀地看了他一眼,便飛快地轉過身,眨眼間已消失在草叢中。
秦陽心中隱隱有種莫名的失落,似乎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他悵然若失,呆立好一會,才轉身往回走。
走了幾步,見周圍林深草密,這才發現自己只顧追着狍子,居然跑進了封仙嶺的山林深處。
他往常跟隨師父採藥,一般都走在小路上,極少到如此荒涼之地。聽得周圍隱有虎嘯狼嚎,秦陽雖然藝高人膽大,可叢林經驗並不算豐富,當下不敢久留,拔出腰間的另一根短棍,雙棍開路,往來路走去。
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地勢開闊起來。
秦陽正鬆了口氣,此時夏風吹過,似隱含一股腥臭之味。
秦陽心中一凜,身形已如離弦之箭般直射而出,奔向最近的一棵大樹。身後兩條黑影剛撲了空,一條黑影又迎面撲來。
秦陽不敢怠慢,雙棍左引右撥,借力卸力,前面撲過來的黑影已從他身旁一掠而過,粗硬的獸毛擦過手臂。秦陽身形片刻沒停留,轉眼間已衝到大樹下,腳尖一點,身體拔地而起,躍到一處粗樹椏之上。
他稍鬆口氣,低頭向下望去,只見茂密的草叢中潛伏着十幾條黑影,長嘴豎耳,灰毛粗尾,正是一羣野狼。
山中野狼極多,秦陽倒也見過幾次,但陷身狼羣的包圍還是第一次。
他神色凝重,將雙棍放回腰間棍囊,從綁在小腿上的刀鞘中拔出雙刀。這對雙刀是他半年前重新制作的,用的是最硬的堅木,刃口刃尖都削得極爲鋒利,刀身上塗上了黑色的麻醉藥汁,可以讓動物在短時間內神經麻痹失去行動力。
要是遇到單獨一匹狼,秦陽哪放在心上,早就跳下去一刀幹掉,但面對着數量衆多、善於團隊作戰的狼羣,秦陽就不能不謹慎了。他藥囊中有狍子,危急時丟下去就可引開狼羣,可見天色晴朗,離天黑還有相當時間,便不想浪費好不容易纔打到的獵物。
他靜靜地蹲在樹椏上,等狼羣自行散去。
狼羣顯然對此次獵物極爲看重,圍在樹下草叢中遲遲不肯離去。
人狼對恃半晌,其中一匹體型較大的灰狼開始靠近大樹了。它飛撲而起,爬上了較低矮的樹枝,又以此爲跳板,向更高的樹枝跳去。
好聰明的傢伙!秦陽暗中讚歎了一下,他本想用輕功和這灰狼玩捉迷藏,甚至可以引它到高處後將它踢下樹摔個半死。但看到灰狼陰森墨綠的雙眼,他改變主意了。
人生何處不修行,他最缺的就是生死相搏的實戰經驗,此次機會,他不想錯過。
他悄然站了起來,左手刀護胸,右手刀問路。灰狼很快就爬到了秦陽旁邊的樹椏上,嚎叫着猛撲過來,它體型極大,身體伸展開來居然超過一米。
在這生死關頭,秦陽凝神靜氣,心中一片空明。
灰狼的動作在他眼中變得越來越慢,軌跡越來越清晰。他腳步輕移,在間不容髮的瞬間側身閃過灰狼的尖牙利爪,雙刀左刺右挑,兩道黑芒閃過,一穿咽喉,一剮肚腹。灰狼慘叫一聲,撞在樹幹上,頓時斃命。
秦陽提起近百斤的灰狼屍體,運勁甩出,摔到草叢狼羣之中。羣狼嗅到血腥味,紛紛撲了過去。秦陽趁着羣狼爭相噬咬之時,飛身下地,在草叢上急奔而過,傾刻間已爬上二三十丈外的另一棵大樹,隱身伏於繁枝茂葉之中。見狼羣並未發現自己,他這才輕籲一口氣,暗運“混合丹功”平伏急速流轉的氣血。
在短短半個時辰間,他從獵人變獵物再變獵人,追擊狍子、躲避狼羣、力殺灰狼,均極耗心神,饒是他的“丹功”已練到第三層頂關,此時也有種氣血翻涌呼吸不暢之感。
他休息了片刻,正想離開,就在此時,“嗖嗖嗖!”三道寒芒射入狼羣,三匹灰狼被利箭穿腦而過,嗚咽倒地。
好快好準好狠的箭!秦陽心頭凜然,急忙朝來箭方向望去。
只見一個青衣人半蹲在樹上,手持一張近米長的黑弓,弓開如滿月,箭射如流星,眨眼間,十多匹灰狼已全被腦部中箭而亡。
秦陽前世今生從未見過如此精妙的箭術,據說古代神箭手能“百步穿楊”,眼前這青衣人顯然就是這等級的箭術高手。
秦陽好奇心起,便繼續隱身於樹上,觀察青衣人。
因距離較遠,無法看清相貌,但見他滿頭白髮,似乎已年過六旬。六旬老者竟還能挽強弓射硬箭,秦陽心生佩服。
聽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青衣老者咳得彎下了腰。咳分五類,乾咳無痰者多是傷肺,聽青衣老者的咳嗽聲,似是肺部曾受創傷留下的後遺症。
在秦陽的沉思中,那老者已將黑弓掛在背上,慢慢爬下樹,觀其動作,並不會武功,且右腿遲緩,顯是筋骨曾受過較重的創傷。
青衣老者來到狼羣倒斃之處,從灰狼身上拔出利箭,放回背上箭囊中。咳嗽聲中,他在周圍佈置了一些東西后,選了三匹體型最大、毛色最好的狼,開始用尖刀剝起皮,動作極爲熟練。
奇怪,孟家村裡獵戶不多,年紀最大的也就四十歲上下,沒聽說過有這麼一位箭術高明的老者。難道是附近村落的?秦陽仔細觀察着老者的身形,總覺得似曾見過,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他正琢磨着是否下樹去結識下,樹下草叢中傳來一陣奇異的聲音,極小極輕,若非他耳目靈敏還真不易察覺。他低頭細看,二十幾條小小的黑影正從他樹旁的草叢中悄然散開,向着青衣老者方向悄然潛去。他還以爲是狼羣又至,凝神細看,這些黑影身形比狗稍小,赤棕毛色,尾巴粗長,動作輕靈,竟是與狼並稱的豺犬。
豺犬羣行動極其迅捷,片刻間已對青衣老者形成了包圍圈。青衣老者似乎仍未發覺,邊咳嗽邊不緊不慢地剝着狼皮。
秦陽大急,他怕青衣老者受到偷襲,運起丹田之氣,大聲叫道:“前輩小心,豺犬來了!”
青衣老者擡頭望了一眼這個方向,竟毫不在意,手中的尖刀沒絲毫停滯。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呸呸,我纔不是太監!見周圍的豺犬都豎起了耳朵,顯然已被驚動,秦陽不敢再猶豫,拔出雙刀就要跳下樹去救青衣老者。
就在此時,青衣老者將手中血淋淋的狼肉拋到了二十步外,幾隻豺犬見狀飛撲過去,誰知“刷”的一聲,一團小小的黑影從狼肉落地處彈了起來,瞬間張開成大網,已罩住了豺犬。
緊接着又是“刷刷刷”三聲,其餘方向上的三張大網也張了開來,大半豺犬被網在其中。就在豺犬嗚叫着掙扎之際,黑衣老者已彎弓搭箭,連珠箭發,咳嗽聲中,漏網的與被網的,二十幾只豺犬無一倖免,全部被射得透腦而亡。
真是神乎其技,什麼一箭雙鵰、什麼百步穿楊,比起這連珠箭法來說都是渣渣。秦陽站在樹下目瞪口呆。
青衣老者邊咳邊喘着氣,手一擡,“嗖”,一支利箭擦着秦陽的頭巾釘入樹身上。好快!秦陽空有一身本領居然來不及閃躲。
秦陽寒毛倒豎。這一箭之威,尤超剛纔與灰狼性命相搏的兇險。
“多管閒事!”青衣老者罵了一聲,看也不看這邊,收起大網和黑弓利箭,提着三張狼皮,慢悠悠地走進山林中。
見青衣老者拒人千里的孤僻性子,秦陽竟不敢上前交談。
眼睜睜地望着青衣老者離開,直到他的身影隱沒在樹木叢中,秦陽這纔回過氣,坐倒在地上。他苦笑着擦去滿額冷汗,這才明白到原來那老者之前在地上忙活就是佈置陷阱。想來也是,這老者顯然從獵經驗豐富,怎會不防着野獸偷襲?倒是自己多管閒事,驚動了豺犬,打亂了他的計劃。
秦陽拔下插在樹幹上的箭,見這箭頭精鐵所鑄,呈三尖菱狀,與他印象中的箭矢頗有差異,箭桿和箭羽均硬竹所制,極爲精巧。
把玩了好一會,見天色將晚,他將利箭放到藥囊中,又小心地拭去雙刀上的血跡,整理好藥囊裡的草藥和狍子,匆匆踏上了歸家之路。
這回他卻沒注意到,茂密的草叢中,那隻小白狐正遠遠地注視着他,目光充滿了留戀與不捨。
小白狐周圍沒半隻野獸靠近,動物們都遠遠地躲開它,畏之勝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