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替秦陽、星兒、艾鐵接風洗塵,小綺早早就做好了準備,晚餐極爲豐盛,紫煙暖玉、初梅絲竹的廚藝極佳,讓秦陽吃得大讚不已,四個丫鬟得到主人的稱讚,都羞喜不已。
小綺知道秦陽不喜擺架子,故只准備了一張大桌子,安排衆人一起入席同吃,此舉果然極得秦陽的歡心。見秦陽對自己投來讚許的目光,小綺暗自得意。
星兒、小綺分別坐在秦陽左右,夕嵐則坐到秦陽的大腿上撒嬌要他餵飯。
飯桌上的話題自然離不開兩日後的奪魁大會。
鄭宗、楊贊、魏耿等三名新加入的護衛不知道秦陽武功高到何種地步,也不知道他傷勢初愈是否影響武功發揮,臉上不免略帶憂色。
艾鐵掃了一眼鄭宗、楊贊、魏耿三人,道:“你們不用擔心,公子此番勝算極大。我自問武功大進,依然擋不了公子一刀之威。”
鄭宗等人素知艾鐵的武藝,頓時放下心來。在衆各人更是喜盈於色。
孟青得意洋洋:“怎樣,信了吧,我早就說過老大武功蓋世,天下無敵,管他什麼高寵低寵,早晚是老大的手下敗將!我現在巴不得明天就是奪魁大會,好看老大大展神威!”
秦陽輕敲他腦門一下:“你怕是想早日收回自己投下的五十兩銀賭注吧?”
衆人大笑。
秦陽見星兒和小綺心情都極好,也放下心事,在桌上說了神話趣聞故事,聽得衆人如癡如醉,一頓晚餐吃得其樂融融。
剛吃罷晚餐,有帥府家丁來通報:“秦將軍,龍威將軍高寵求見!”
除秦陽外,在座人人色變。
再過兩日便是秦陽和高寵龍爭虎鬥之時,在這樣的敏感時候,他來找秦陽有何事?
星兒和艾鐵各自提起劍刀道:“哥哥(公子),我們陪你一起去。”
秦陽擺擺手:“不用了,高寵如要害我,此前早有機會。他這次到訪應該是有其他要事,你們休息下便好。”
鑑於月初的那場伏擊戰,星兒哪裡肯讓哥哥獨自見勁敵,秦陽只好帶着她和艾鐵一起去帥府門前。
細雪飄揚,寒風如刀。
帥府前的大燈籠下,高寵孤身卓立,安靜地候在門前,並未入帥府的候客大廳。帥府的家丁滿臉拘謹,見同伴帶了秦陽出來,才鬆了口氣,迎上前低聲道:“秦將軍,這高將軍不肯入府,你萬事小心。”自從楚熙事件後,帥府的家丁婢女人人都極爲敬重愛戴秦陽,此時他的勁敵到來,帥府的家丁在心態上自然是站在秦陽這邊。
秦陽謝過他後,大步走到高寵身邊,拱手問道:“高將軍,別來無恙,不知何事找我?”
高寵對他身後的星兒、艾鐵視而不見,神色淡淡道:“去和我喝杯茶?”
秦陽一怔,隨即便答應下來。
有高寵在旁,他絲毫不擔心東西兩路帥府的高手敢來惹事,廣陵城中,只要他和高寵聯手,哪怕是王城也大可來去自如。
星兒和艾鐵跟隨他身後。
風雪之夜,街道上行人稀少。高寵沒帶那杆鏨金虎頭槍,一身陳舊的灰袍,配上平凡安靜的臉龐,絲毫不起眼,如果是不認識的人,怕誰也想不到此人便是廣陵城中首屈一指的絕頂高手。
高寵帶着秦陽三人來到一間偏僻的小茶寮,對店主說了句:“茶,牛肉。”
店主是個老漢,似乎與他頗熟,態度也不見多恭敬,隨便應了聲:“客官自己挑個座位,稍等一會。”
高寵找個了較裡的桌子,也不客氣,徑自坐下。
秦陽坐在他的對面。星兒和艾鐵相視一眼,也挑了旁邊的桌子坐下。
秦陽望了望店主,問道:“他不知道高將軍身份?”
高寵搖搖頭,難得地多說了幾個字:“我來便是客,何須其他身份。”
我來便是客。秦陽再次感受到高寵身上獨特的氣質。他就像手中的那杆黃金色的大槍,雖然名聲遠揚,卻始終保持着純粹、率直。
秦陽未見過他的槍法,但可以猜想得到,他的槍法必定如他的人一樣,簡單直接,以快、穩、準取勝,絕無任何花招和多餘動作。
店主端來茶水,秦陽替高寵斟了杯茶,道:“說起來,尚未爲高將軍的救命之恩道謝。”
高寵忽道:“秦陽。”
秦陽一怔,問道:“怎麼?”
“叫我高寵便可。”
秦陽定定看了他一會,笑道:“高將軍比我年長,我便稱你爲高兄如何?”
高寵似乎對稱呼不以爲意,點點頭。
秦陽又向高寵敬茶,感謝他的救命之恩。高寵點點頭,舉杯便喝,即不謙遜也不邀功,一如往常的沉靜。
星兒在旁觀察着高寵,忽然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秦陽行爲舉止顯得頗有修養,恪守禮節,高寵則率直隨意、完全不在意人情世故。
秦陽的眼中總會燃燒着一團生命的火焰,似乎隨時準備和命運、逆境抗戰到底,星兒可以透過哥哥的眼睛,感受到他積極、堅韌的性情;高寵眼中則沉靜如水,完全看淡了塵世的一切苦與甜,他的眼睛安靜單純,隱有出世之意,似乎世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一切都不值得他提起興致,甚至讓人感覺到淡淡的頹然。
如果說秦陽是火,那高寵便是水。
兩人性格迥異、氣質相反,偏偏又給人一種奇特的和諧感,秦陽的善言恰好彌補高寵的寡言,秦陽的熱情恰好活躍了高寵的冷淡。
星兒暗道:這兩人要麼是天生的死對頭,要麼就是絕無僅有的至交好友。
她正出神,忽然聽高寵出聲道:“那日死的,是你朋友?”
秦陽毫不猶豫地點頭道:“楚熙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謝謝你替他報了仇。”又簡單地將楚熙跟隨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
店主又送來大盤烤牛肉,高寵夾起便吃。
秦陽微笑問道:“高兄未吃晚飯?”
高寵點點頭,他一口氣吃了幾大塊牛肉,才緩了下來道:“那日你留下來是爲了報仇?”
秦陽眼中又迸發出刻骨的仇恨:“對,不但是他們,還有那些幕後之人,我都要找出來一個個地殺掉,爲楚熙報仇!”
高寵望了他一會,問道:“你是在生氣?”
秦陽苦笑道:“應該算是生氣吧,準確來說,是仇恨。”
高寵沉默着,又吃了一塊牛肉才淡淡問道:“我不明白,生氣和仇恨。”
秦陽奇道:“高兄未試過爲什麼事情而生氣,或者仇恨誰?”
高寵搖搖頭:“我七歲開始,一個人在山林長大。”
“你父母親人呢?”
“不見了。”
秦陽怔了怔:“你七歲時年紀尚小,怎麼從山林裡活下來的?”
“餓了找吃的,困了睡。沒事就練槍。”
秦陽想到他五年如一日地練直刺槍法的傳聞,不禁問道:“聽說高兄你曾數年只練一招槍法?”
“槍譜招式不多。”
秦陽又隨口問道:“高兄的槍法是跟誰學的?”
“從槍譜裡。”
秦陽再次怔住了。高寵說是從槍譜裡學的,那便是從槍譜裡學的,他絲毫不懷疑高寵會說假話。但他學武多年,深知武學之道似易實難,沒有明師指點和引導入門,一個人如果想靠着一本書就能自學成才,還要成爲高寵這般的絕頂高手,幾乎是天方夜譚……
眼前的高寵便做到了。
這人要麼是聰穎過人的練武奇才,要麼就是走着真真正正的“精誠所至,金石爲開”的勤勉專注之道,靠着超越所有人的專注與認真,一點一滴地從平凡的槍法中練出最不平凡的槍法至境。
秦陽由衷嘆道:“天下間能靠槍譜成就一代高手之名的,怕只有高兄了。”
“秦陽。”高寵瞧了他好一會才說道:“你比我還奇怪。”
秦陽怔了怔:“我奇怪?”
“別人說我好話,我總能聽出他們是虛情假意,你卻相反。明明你說得很假,偏偏我又聽出你是在說真心話。”
秦陽搔搔後腦:“高兄,我可以把這當成是表揚麼?”
“無妨。”高寵的嘴角難得泛起了一絲笑意。
“昨晚,有人問我,是否任何人問我問題,我都會回答。”
“哦?”
“能讓我說這麼多話的,昨晚那人是第一個,你是第二個。”
秦陽大覺榮焉:“想不到高兄如此擡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