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海戰(六)
然而,就在他抵達火藥庫的時候,旁邊的幾個負責看管火藥庫的水手,不約而同地衝過去。
格拉斯高聲呵斥道:“你們要幹什麼?”
艦長在船上,有着如同法國國王一樣的權威,等級森嚴,這些水手們平日裡連正眼瞧艦長的勇氣都沒有。
反對艦長,就是叛亂。
要麼,絞刑。
要麼,流放。
這是船上的第一條規矩。
若是以往,他這麼呵斥一聲,一些水手就會被嚇的尿褲子。艦長一怒,至少三十鞭子,炎熱無比的東南亞,捱上三十鞭子,就算不死,半年之內也生不如死。
然而,一個胳膊上有文身的健壯的水手,直接一拳撂倒了格拉斯。
“艦長閣下,我們已經戰敗了。”
“我們只是公司領工資的僱員,我們可以作戰,但合同上並沒有說我們要爲公司殉葬的條款。”
“如果您覺得戰敗是屈辱,那您可以跳海自殺。或者,用火槍和刺劍自殺,都行,爲什麼要拉上我們呢?”
“我們只是公司的僱工,我們奮戰到底了,應該投降了。公司給我們的那點錢,不足以讓我們做出這麼偉大的犧牲。”
旁邊的另一個抓起格拉斯的頭髮,提起腦袋,狠狠地砸在了船板上,將格拉斯砸暈了過去。
這幾個水手裡,既有荷蘭人,也有爪哇人,還有兩個華人。
然後這幾個人靜靜等待着投降,成爲俘虜。
大順這邊的水手攻過來的時候,這幾個荷蘭船上的水手扔下手中的武器。兩個南洋的華人水手,用閩南官話喊道:“我們投降,這是艦長。他想要炸火藥庫,把大家都弄死,被我們砸運過去了。我們投降!”
先衝進來的幾個大順的水手一看這架勢,冷汗直冒,心道真要是點了火藥庫,老子的命可就沒了。
然而冷汗纔出了個頭,領頭的一個眼珠一轉,給旁邊的夥伴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夥伴迅速站到了艙門處,觀察着外面的動靜。
確定外面暫時沒人之後,這個領頭的忽然舉起斧子,朝着那幾個投降的荷蘭船上的水手砍過去。
身旁的夥伴也立刻明白了領頭水手的意思,頓時也不管對面是荷蘭人、爪哇人還是華人,悉數砍死。
然後又拿斧子砍下了昏倒的格拉斯的腦袋,領頭的說道:“這廝和這幾個水手,想要引爆火藥庫,幸得咱們幾個來的及時,都給砍死了。”
身旁的夥伴也忙道:“孃的,幸好咱們跑得快,趕來的及時,要不然這一船人不都得死?大哥砍死了荷蘭艦長,當是頭功啊。”
領了頭功,也就意味着要擔責任。這領頭的卻不怕,身邊這幾個都是心腹弟兄,便道:“我便領了這頭功,大人自有賞銀。弟兄們這嘴巴,可都嚴實點。看看旁邊有沒有活口。”
說着,四散看了看,確定沒有活口後,摸了摸格拉斯的屍體,把懷錶之類的貴重物品塞進褲襠裡,說道:“到了岸上,當了錢,均分。”
說罷,提着格拉斯的腦袋笑道:“這紅毛鬼,老子借你個腦袋,領個軍功。”
這幾個人衝的最快,砍的最猛,提着腦袋,拔下了格拉斯的制服作爲證據,興高采烈地朝着最下層的船艙跑去。備戰的時候,水手的私人物品都要放在最底層的船艙裡,聰明的都知道要衝的快點,說不定能翻出來一些銀幣。
雖然水手的錢,基本上到手裡就是喝了、抽了、或者嫖了,但說不定有些有家有室的,捨不得花,便能存下一些,便宜了自己。
然而等他們衝到下層貨倉的時候,已經有穿着呢絨軍裝的軍官在那了。
領頭的暗罵了一聲,知道來晚了一步,好東西怕都沒了。好在自己弟兄們運氣不錯,白撿了一個艦長的腦袋,提着腦袋就爬到了甲板上,大聲喊着:“孃的,這紅毛鬼艦長要炸火藥庫,虧得我們弟兄幾個發現的及時,給砍死了。”
僥倖未死劫後餘生的大順水手們,看着提起的腦袋,罵道:“殺得好!”
也有人喊道:“老哥,你可是撿到了個大功勞,說不得得有個百十兩賞銀。鯨侯可是在船上呢,他賞賜的時候可不摳摳索索的,到了岸上可得請我們喝酒啊。”
提着腦袋準備領軍功的水手大笑道:“這是小事。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鯨侯在船上呢,這賞銀絕少不了。好的喝不起,等回了威海,門口那家酒館的遼東燒刀子,我管夠。”
甲板上頓時傳來一陣叫好聲,他自提着腦袋爬回了天元號,剩下的水手或是將荷蘭人的屍體往海里扔,或是在扒荷蘭人的衣服,亦或者將受傷的同伴往回擡。
幾個爬桅杆的好手,爬到桅杆上,扯下了東印度公司的旗幟,宣告着聖·米迦勒號已經徹底被佔領。
荷蘭人最後的尋找尊嚴的希望,伴隨着飄落下來的VOC的旗幟,終於化爲了一場泡影。
試圖阻擋射擊視界、掩護聖·米迦勒號的兩艘荷蘭船,被七艘戰列艦列陣轟擊,已然失去了戰鬥能力。
聖·米迦勒號的姊妹船哈勒姆號,被另一艘戰列艦抓住,還未開始肉搏,就主動投降。
更遠處的戰鬥,遠沒有這裡激烈,絕對的數量優勢和正確的戰術應對,讓很多荷蘭船隻在確定逃走無望後,主動降下了公司的旗幟。
尤其是當看到聖·米迦勒號上的旗幟落下後,很多船主動選擇了投降。
下午四點半,戰鬥已經結束。
八艘荷蘭軍艦中,六艘被俘,一艘被擊沉,另一艘基本也沒有修的價值了。
剩下的一些輔助船,或是主動投降,或是見勢不妙,溜走了。
海面上四散漂浮着落水的人、屍體,木板、船帆。
散開的艦隊慢慢朝着天元號靠攏,放下的小船在海上搭救那些落水的水手。
天元號上,劉鈺身邊站着幾個主動投降或者被俘的荷蘭艦長,爲了避免刺激他們,劉鈺在賞了那個水手200兩銀子後,將格拉斯的頭放了起來,沒有露出來。
這幾個荷蘭艦長低垂着腦袋,忐忑不安。
荷蘭的艦隊副司令在確定艦隊司令格拉斯已經陣亡後,主動站出來向劉鈺表示了祝賀。
“侯爵大人獲得了一場暢快的勝利。僅僅從戰役來看,並不足以載入史冊。貴國八艘戰列艦,和衆多的巡航艦,以多打少。”
“但在戰役之外,從此之後,東南亞屬於貴國了。我想知道,貴國開戰的理由,是什麼呢?”
劉鈺對這些俘虜比較溫柔,充滿善意,因爲拿下了南洋,沒拿下與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合作,等於把飯吃到了胃裡,但卻把小腸給割了。
這些俘虜也是將來談判的籌碼,而且說不得日後還得常見呢,若是能把荷蘭東印度公司重組,這些人以後便是“自己人”了。
面對荷蘭艦隊副司令的詢問,劉鈺隨口道:“因爲你們瞧不起天朝。”
“天朝如此富庶雄大,你們要是真的瞧得起天朝,當初老子在威海編練海軍的時候,你們就該有所反應。”
“比如,突襲威海衛軍港,將才成雛形的海軍全都擊沉俘獲。突襲軍港,這是你們的看家本事。”
“又比如,不想打,那就早點撤出東南亞,準備退路。”
“再或者,公司有些遠見,增調軍艦提前支援巴達維亞,在巴達維亞堆個二三十條戰艦,防備我們。”
“可你們呢?既不突襲威海衛,也不撤出東南亞,還不增兵。這不是瞧不起天朝是什麼?”
“就我個人來說,覺得挺屈辱的,覺得你們根本不重視我們、瞧不上我們。”
這個理由,是如此的有道理,以至於讓荷蘭的艦隊副司令一時間無言以對。
大順有軍艦,又不是什麼秘密,當年伐日本的時候,荷蘭人就知道大順有法國人幫着建造的戰艦。
想着荷蘭人對中國人特殊的“可笑的驕傲”的傳聞,荷蘭艦隊的副司令連忙道:“侯爵大人,其實我們是重視的。但是……您要知道,阿姆斯特丹最新的戰列艦,是四十年前建造的。我們也沒有冒犯貴國的舉動,上次在伶仃洋惹到了侯爵大人的是英國人,我們並沒有對天朝有任何的冒犯和不恭。”
“而且,不宣而戰,將嚴重影響貴國的外交信譽。”
劉鈺擺擺手道:“怎麼能是不宣而戰呢?你們放心,12月10號,有人已經在海牙遞交了戰書。絕對不是不宣而戰,我在歐洲的時候,就已經安排好了留在那的人,下達宣戰書的時間。”
“戰爭理由,是奪回祖先的遺產。南洋地區,自古以來就是天朝的勢力範圍。這是一場遺產戰爭。”
“對了,你們手裡肯定有東印度公司的股票吧?”
荷蘭艦隊副司令面如死灰地點點頭。
“很不幸,我現在宣佈,東印度公司即將破產。也不怕告訴你們,我們要奪回的遺產,從東邊的班達安汶,一直到西邊的錫蘭,以及你們在印度的一些堡壘。”
“沒有東印度的東印度公司……哈哈,有趣。可惜,我看不到消息傳到阿姆斯特丹股交所時候的擠兌風潮了。這是我特別特別想看的一件事。”
“鬱金香事件我大順朝尚未建立;南海泡沫和密西西比泡沫的時候,我雖已出生長大,奈何沒去成。這一次我也沒機會去看,但想着這場股災是我促成的,心裡特別有成就感。”
“當年我去弗里斯蘭,去見你們的奧蘭治的威廉,居然直接駁斥了我改變貿易模式的建議。他成了奧蘭治親王,第一件事就是驅逐天朝的使節團,讓我感到很憤怒。”
“來而不往非禮也,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扔我一身屎,我也只好還他一個糞坑。要怪,就怪他。我是在他對我不敬之後,下決心留了宣戰書、決定開戰的。”
“你想回荷蘭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