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利用 被利用
這封信,或者說釜底抽薪這個成語,真的成爲了伊麗莎白下定政變決心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不是不想政變,從父母死後到現在,已經隱忍了快十餘年時間,一直在尋找機會。
只是不久前,幾個“錦衣衛”的中尉剛剛被處以絞刑,雖然沒有將她供出來,但確實是爲她在軍中招募人手而出的事。
這件事之後,伊麗莎白不得不更加小心,因爲她確信,對方可能已經有所察覺。
但是,她之前把所有的力量,都壓在了父親創建的“錦衣衛”軍團身上。正如信上所說,如果敵人藉着瑞俄開戰的背景,理所當然地將錦衣衛軍團拉到前線去,該怎麼辦?
到時候,敵人一旦動手,她就算想要反抗,手裡還有什麼力量?
她沒有軍權。
而一些實權派人物,也並不是支持她,只是不反對。彼得大帝子嗣這個“正統”的身份,只能讓那些實權派人物作壁上觀,那已經是足夠的面子了。
被關進修道院,和老鼠度過一生……這樣的場景,只是想一想,就足夠把臉上敷的粉都嚇落。
捧着信猶豫了許久,將信扔進了壁爐裡燒掉,目光炯炯地看着送信的宮廷醫生,直接說道:“萊斯托克伯爵,我對漢尼拔是信任的。至於那位中國的侯爵,既然漢尼拔認爲可以信任,那麼也就是可以信任的。”
這句話,沒有再說之前的那些套話,而是簡單直白地說清楚,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
“但是,信上講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故事。如果,宮廷裡的那些人,將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調到芬蘭呢?可是,現在並沒有準備好,而且之前的絞刑事件,也證明那些敵視我的人一直在盯着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現在的時機,仍舊不好。”
萊斯托克伯爵忙道:“我從宮廷裡打探到的消息來看,暫時並沒有調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前往芬蘭的打算。”
有些話,他沒說全。實際上,瑞典大使之前也已經找過這些法國人,尤其是現在瑞俄開戰的背景下,瑞典大使其實也是十分支持俄國政變的。
不說別的,政變也能讓俄國亂上一段時間。
俄國和瑞典之間的戰爭,瑞典大使當然可以幫一些忙,至少採取一些外交欺詐手段,就能緩解這種可能性。
但他顯然不能理解“釜底抽薪”是什麼意思。
如果戰事需要,將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調到芬蘭,那不叫陰謀的釜底抽薪,那叫意外的釜底抽薪。
可如果明明戰事不需要,甚至俄國在芬蘭大獲全勝,並不代表就不能“名正言順”地將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調走啊。
現在的情況,伊麗莎白是否政變,尚未確定;但如果伊麗莎白政變,一定會藉助他父親創建的錦衣衛軍團,這是必然。
只要把這個軍團調走,她就算有心,也無力發動政變。
這纔是關鍵。
就在這時,一旁的一直沒有說話的、公主的秘密丈夫拉祖莫夫斯基提醒道:“公主殿下應該記得,上一次中國的齊國公造訪莫斯科時候的場景。他們不是歐洲國家,也有完全不同於歐洲國家的禮節。因此,他們可以帶有一支三五百人的隨從隊伍和儀仗士兵,這都是兩國之間默契許可的。”
“特殊的中國使節團,帶幾百名士兵,也很合理。”
“如果他們真的支持,這件事就更容易成功。”
“若是不調走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那麼這些中國人的幫助,也就可以僅限於在您登基之後,第一時間進行外交承認,給予外交支持。”
“若是調走了普列奧布拉任斯基軍團,那麼這些中國人和漢尼拔的哥薩克,就可以作爲幫助您攻入冬宮的力量——漢尼拔是俄國人,而且是您父親的秘書,懷念您父親的人不會認爲他是外國人。”
這句話說到了點上,伊麗莎白回憶了一下當年齊國公來參加他侄子的加冕典禮時候的場景,心想確實如此。
兩邊的文化差異極大,而且距離太遠。即便從那之後,在彼得堡有中國的使節常駐,但是這些使節也只是禮儀性的,並不是真正的公使。
而真正的使節團,尤其是貴族出身,或者三品官以上的高階官員從中國前來的時候,都會攜帶規模龐大的隨行人員。
法國的大使館最多也就能有個十幾個衛兵,這是歐洲各國的潛規則,不可能允許在本國首都駐紮一支數百人的外國軍隊。
但中國特殊。因爲他們之前形成的潛規則,並沒有中國的參與。而大順並不認這些潛規則,也根本不想了解。
三五百人規模的使節團,只是簡配。
事實上上一次齊國公前來,有那種皮毛蒙蔭官身而不是吏的,就有二三百人,算上護衛的士兵、馬伕等,人數着實不少。
當時也解釋過,朝鮮之類的貢使團入京的時候,算上那些買賣人賣貨的,規模就足夠大了。大順作爲天朝,出訪他國,只要是正式規模的,人就不可能少了。
現在劉鈺這邊和漢尼拔,願意提供幫助,確實就是給這場政變打了雙保險。
一旦錦衣衛軍團被調到芬蘭,大順使節團的士兵,還可以頂上去。
伊麗莎白絕對信任漢尼拔,當初漢尼拔被流放的時候,她就關切過,讓他忍耐等待。
而且小時候兩人的關係也不錯,漢尼拔作爲彼得的夜間秘書和教子,經常參與彼得的家庭生活。
這麼多年不見,信上仍舊用的是“你”,而不是“您”,信上的稱呼在感情濃烈的時候也稱呼她爲“莉扎”。
至於什麼“外國勢力”的干預,那都不是問題。
伊麗莎白確信自己有能力,延續着父親的路走下去,讓俄國成爲歐洲顫抖的強國。
不管是法國大使、瑞典大使,還是中國的侯爵,都只是相互利用的工具。
唯獨要考慮的,就是劉鈺這個在彼得堡上流社會中名聲非常不好的人,會不會趁此機會獅子大開口,索要一些特殊的利益?
法國大使,最多也就是希望清洗一下親德派,俄國法國之間,不管怎麼說還有個奧利地、波蘭、普魯士擋着。
大順可是與俄國接壤的,且不說十多年前愣生生逼死了老托爾斯泰伯爵的那種壓迫,就是去年的西北界約問題上,大順也是死咬準噶爾是內政平叛這個法理不放,一口咬到了鄂木斯克。
噁心的地方就是大順每一次都能在俄國無力還手的時候咬一口。要麼是忙於波蘭王位繼承戰爭、要麼是忙於第四次俄土戰爭。哪怕真要是打了,打輸了也就輸了,最起碼還能耗損一下大順的國力,但大順這兩次都是空手套白狼,那些駐京城的使節都說這次來訪的這位侯爵大人才是大順外交的掌舵人。
她倒不是說怕劉鈺逼着她籤條約之類的事,這裡畢竟是彼得堡,強龍不壓地頭蛇。
她是怕劉鈺會不會拿她當籌碼?
必要的時候把她賣出去,給大順換一些土地?
這也不怪她多想,實在是劉鈺的名聲在彼得堡這邊着實不太好,狡詐無比,善用詭計。
而且這件事未免巧了點,漢尼拔之前也可以走西伯利亞回來,可卻沒有回來。
從大順到歐洲,至少也要一年的路程,消息傳遞更是以兩年爲計算的。怎麼倒像是早就猜到安娜女皇會死一般?
按照時間來推斷,安娜女皇死的時候,很可能大順使節團的船還沒有離開東亞。
這裡面,難道僅僅是巧合?
雖不信任劉鈺,她還是信任漢尼拔的,很顯然漢尼拔做的事,多半也是劉鈺允許甚至支持的,否則不可能這麼容易帶領一些當初被俘的哥薩克從大順返回。
幫她至少需要個理由。
或是出於愛慕、或是出於地緣政治、或是出於國家利益、或是出於她令人迷醉的石榴裙。
內心猶豫了片刻,伊麗莎白忽然想到了中國和法國之間的外交關係,有些生氣地問道:“難道拉謝塔迪侯爵將這些事告訴了別人?由法國向中國提供的消息?”
萊斯托克伯爵立刻否認。
“公主殿下,這一點請您放心。即便是我們,也只是出於對您安危的考慮,在安娜女皇去世之後,擔憂您的生命安全,這才一直考慮政變的事。”
“事實上,在安娜女皇駕崩之前的一個月,整個俄羅斯,甚至可以說整個歐洲都以爲,您將會成爲繼承人。誰也沒想到女皇會在臨終前,收養了梅克倫堡的伊凡,並指定他爲繼承人。”
“而且也正是因爲梅克倫堡的小伊凡,才使得秘密委員會的人有正當的理由將您從繼承名單順位上剔除。這……是誰也不可能想到的意外。”
剛剛有些急躁的伊麗莎白漸漸冷靜下來,一想,倒也是。小沙皇被指定爲繼承人的時候,才一個月大。
當初彼得大帝和伊凡五世共當沙皇,共同執政。小伊凡是伊凡五世的外孫,自己是彼得的女兒。法國人除非會佔星術,否則不可能知道小伊凡會出生。
假如小伊凡不出生,再怎麼樣皇位也只有她有繼承權了,還有一個就是伊麗莎白的親外甥,但這個外甥、彼得大帝的外孫,已經十幾歲了,連俄語都不會說,基本不做考慮。
那些實權派可以容忍德國黨,可怎麼也不太可能容忍女皇的情夫來當俄羅斯的沙皇。
再說安娜弄得天怒人怨,逼得舊黨新黨都要聯合一致成爲了俄羅斯正統派——守舊還是西化,那是路線之爭,也也輪不到一羣外來的德國人鳩佔鵲巢——按常理來說,安娜快死了,自己也沒有子嗣,正常應該是把伊麗莎白叫過去,讓她認自己爲義母,簽字保證不會傷害他的情夫們,傳位繼承。
但誰也沒想到,臨着快死了,居然她外甥女居然生出了個男娃。這純粹是意外中的意外。
這種意外除非可以未卜先知,否則誰也不會想到。可按照時間來算,大順使節團離開大順的時間,安娜女皇可能還沒死,消息不可能傳那麼快。
“漢尼拔,當然是是爲了我。可這位中國的侯爵,並不認得我。他想要什麼呢?”
心裡暗自嘀咕一聲,轉念又想,不管他想要什麼,如果政變成功,自己纔是俄羅斯的皇帝。
最終想要的,還是要從自己的身上得到。
只要自己不給不就好了嗎?
就像是拉謝塔迪侯爵,他不也是爲了法國的利益嗎?以爲我是可以操控的。但他不過也就是個長得帥一點的男人而已,這樣想,和那些以爲長得漂亮就能控制政治的女人,有什麼區別?
就像是瑞典大使,一直也在試圖和自己聯繫,不就是覺得政變可能會讓瑞俄戰爭朝對瑞典有利的方向發展嗎?可是,你們怎麼保證、監督我說的話,就會去做呢?
這些她都清楚,都明白,但裝作不懂,不明白。
嘴長在自己身上、拿着俄羅斯沙皇玉璽的手也長在自己身上,只要自己不答應,這些人想要的一切,都不過是空想。
既然都在利用自己,自己又何嘗不想利用他們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