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奇襲
艱難地翻過了縱橫的阿爾泰山,沿着奇蘭河而下,正是蚊蟲滋生的季節,行軍的士兵不禁懷念起翻山的日子。
與其被這裡的蚊子喝乾了血,還不如再走一遍山路。
本以爲西域是萬里黃沙,哪裡想得到這西域竟是河谷潮溼、漫山都是白楊、落葉松和白樺。
山上的日子的確苦,高山又冷,時不時會來一場冰雹。衣服溼透,在山上烤火動的哆哆嗦嗦。熬過了冰雹,又可能來一場狂風,最艱難的地方只能容幾個人通過,沉重的火炮和大車要步兵們用力向前推,哪裡是馬拉過去的,分明便是人擡過去的。
可下了山,才知道河谷的日子比山上更難熬。白蠅、蚊子,數不盡,打不絕,每天傍晚一到,就要紮營。
第一件事便是點起大火,上面覆蓋上溼草,靠濃烈的煙把那些蚊子趕走。
一直到襲擊了一處烏梁海部落後,才知道了另外一條路。
繞開河谷一路行軍到了奇蘭河匯入額爾齊斯河的河口,這裡的蚊蟲總算是少了些。
沿途說服了幾個烏梁海部落,他們出了一些嚮導,大軍也很遵守軍紀,給他們留下了一批行軍補給,與這些部落交換,僱傭了一些人,換了一些羊吃。
好在對準部的部落不用遵守軍紀,青壯可以跑,但他們的羊羣馬羣牛羣卻難跑。
正是夏季轉場的季節,輕騎們四處出擊,抓着一個部落就窮追到底,肉食倒是不缺。
終於看到額爾齊斯河的時候,青州軍在這裡暫時停歇修整了兩日。
這裡名爲布爾津,蒙古語是駱駝牧場的意思。附近就有一個準噶爾的大部落,襲擊之後俘獲了不少的駱駝和馬,以及犛牛山羊。
在這裡留下了一小隊士兵築城,等待後續的援軍把重炮和補給送過來。後勤可以沿着奇蘭河運輸,這裡樹木茂盛,造船並非難事。
修整之後,吃了頓飽肉,把大量繳獲的牛羊等留在了布爾津,全軍輕裝快速南下。
這一次青州軍徹底放飛了自我,考慮到兩個營的兵力就能抗住混亂的牧民衝擊,以兩個營加上嚮導在前面開路,全速抵達了額敏河。
在後世哈薩克斯坦的阿拉湖畔略作修整,騎兵追殺了兩個牧帳。
擲彈兵營和工兵營輕裝強襲,終於在準部沒有準備好之前,奇襲搶佔了阿拉山口,並依山修築了一座簡單的要塞。
翻越了阿拉山口,便是伊犁河谷區了。
這裡是整個舊大陸世界島的中心,向西便是溼潤的七河流域,世界上最好的小麥棉花種植區之一。
急速的行軍讓準部根本沒有時間集結兵力,翻越阿拉山口,一些投誠的準部人,還有一些蠢蠢欲動欲要取而代之的準部首領們便紛紛投靠,送來牛羊勞軍。
劉鈺在阿爾泰山以北擊敗大小策凌敦多布的消息已經傳遍,沿途的行軍速度更是讓準部驚呼不可戰勝。
從那些投靠的嘴裡得知,準部在伊犁河谷地區還能集結大約三萬的軍隊。不過也就是數量上的三萬,真正能打的可能也就萬餘人。
西路大軍已經前出到了輪臺地區,劉鈺也不知道皇帝對準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構想,青州軍跑的太快,傳詔令的根本追不上。
這裡距離準部的統治中心已經不遠了,賽里木湖,大西洋暖溼氣流的最後一滴眼淚。
伊犁河谷,就像是一個簸箕,兩側的山擋住了大西洋的水汽,從簸箕口潤了千里沃土。
大軍只需要走完最後一段路,經由賽里木湖,繞到伊犁河谷的奇努克城,就算是立下了不世奇功。
一路上也沒打什麼仗,靠着牛羊作爲食物,殺了一大堆的馬匹和駱駝,吃的暫時還能應付。
劉鈺也不擔心準部和自己繞圈子,天山以南,準部根本不敢去。
那裡都是包頭巾戴帽子的,準部可以藉助帶路黨統治,但卻不敢撤到那裡。一旦南邊的人知道準噶爾部敗了,殺起來絕對不會手軟。大順這邊終究是天朝,過多殺戮不好,可南邊確實把他們看成卡菲爾的,又有之前的仇怨,殺不乾淨纔是見鬼了。
北邊的羅剎人也不敢收留,現在俄國正捲入歐洲的戰爭,歐洲纔是精華本體,青州軍的實力如此可怕,俄國人也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沒事找事。
真要是搞出來個法、土、中三國同盟,俄國人哭都沒地方哭去。當年在北邊又是鳶尾花、又是新朝雅樂,那都是嚇唬人的。如今要是敢收留準部,那是真可能成真的。
劉鈺知道準部要完,也知道可能西路大軍正在和自己搶攻,甚至猜測皇帝應該會接受大策凌敦多布的一些條件。但這並不妨礙他猛攻,投降一方的條件,永遠是接受投降的一方提出來的。
投降之外,還有個不接受投降,自古滅族的族羣多了去了,大順得有讓其滅族的能力,才能談出一個更爲有利的臣服條件。
眼看着大功在前,參謀部的人坐不住了,他們向劉鈺提交了一份大膽的計劃。
“大人,準部尚有一些殘兵。若其不接受臣服的條件,必要尋機與我決戰。大人何不帶兵走賽里木湖的草原一線,卻分出一支奇兵,千餘人就足夠。”
“從這裡翻越科古琴山,急行軍直插奇努克城。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若敵相救,則大人隨後掩殺;若敵不救,則我破城,俘其妻妾子嗣,亂其軍心?”
吳芳瑞說出了參謀部擬定的“子午谷奇謀”,奇努克城就是準噶爾部的統治中心,那裡有城,有店鋪,有葉爾羌上貢的糧食,還有準部貴族的家眷,以及之前抓獲的葉爾羌的黑山派、白山派的教團領袖,還有耕地和毛呢紡織作坊。
對這個大膽的計劃,劉鈺略一思索,便覺得大爲可行。
他不是很在意別的東西,真正在意的是“黑山派、白山派的教團領袖”,都被準部扣押在奇努克城。
陝甘地區的,此時還是哈乃斐派爲主流,逐漸世俗化,大順也牢牢把持着執法權和行政權力。
葉爾羌的,則是蘇菲派的納格什班迪耶教團,這個教團劉鈺在前世也常聽,在敘利亞、伊拉克、阿富汗都鬧出了好大的動靜。
被準噶爾扣押的和卓,其實就是“賽義德”的波斯轉音轉譯後的稱呼,自稱是法蒂瑪後裔,真正的“聖裔”,然則實際上是自封的。
這羣人的存在,也正是劉鈺力主留下準部的真正原因。
陝甘已經有些世俗化的哈乃斐派,最好還是有一道黃教阻隔,不要讓蘇菲派的納格什班迪耶教團傳過來。
哈乃斐派不是蘇菲教團的對手,真要是沒有了阻隔,那大順起家的西京,日後必有大亂。
現在也不知道皇帝考沒考慮到這個問題,吳芳瑞說起奇襲奇努克一事,劉鈺一下子反應過來了,心道何不來個先斬後奏?
吳芳瑞並沒有考慮這些宗教上的問題,參謀部的想法便是不管準部到底願不願意接受大順的條件,先打了再說。
打了再談,邊打邊談,而不要他們說和談,就放着這麼大的優勢不打了。
如今大軍必要走賽里木湖,轉向伊犁。
路途好走,也更容易獲得補給。
沿途數戰,給參謀部的人帶來的極大的信心,認爲一千餘人完全可以完成這一次奇襲。
一則奇努克城的守軍必然不多,能蒐羅到了殘兵都跟着噶爾丹策零在賽里木湖附近集結。
二則奇努克城囤積着大量的糧食,被俘獲的人都說,伊犁地區有不少耕地,被抓來的黑山派、白山派的教徒,都是作爲農奴在那種地的。而且每年準噶爾還從天山以南收不少的糧食爲稅賦,都囤積在那。
三則繞後偷家準部殘兵再也沒有打下去的勇氣了,對於整個大局有利。
當然,最重要的,就是參謀部的軍功。
想着牧民們知道一些翻山的密道,準部即便有守軍,也不足爲慮,便提出了這個計劃。
大膽的計劃擺在了劉鈺面前,吳芳瑞立功心切,解釋道:“大人,我們以爲,把擲彈兵營撥出來,再輔以二百工兵,兩個步兵營。騎兵不要、輜重不要、炮兵也不要,從這裡翻山,五天時間即可出其不意地來到奇努克城下。”
“大人帶着大軍在賽里木湖對峙,待我們偷家成功,準部不戰自潰。到時候再以招降,也更容易一些。”
這個計劃看上去大膽,劉鈺覺得單從戰鬥力上考慮,問題不大。
原本時空裡,大小和卓在天山以南發動叛亂,用計包圍了一支三百人的清軍。
結果一萬兩千人圍攻這三百人的清軍,被這三百人的清軍打成了一場堪比“西拔牙征服阿茲特克”的戰鬥。
三百人不但沒被殲滅,在死傷百人之後從容渡河。
這就是妙計橫生、算無遺策,然而野戰打不贏就並無卵用的鮮明例子。
也證明其實只要給足軍餉,讓士兵吃飽飯,中原打打周邊的部落,就這火藥時代,人人都能當萬夫不當的關雲長。
現在準部最有戰鬥力的那部分兵力都被殲滅了,剩下的都是些烏合之衆,基本上也就是這樣的水平。
現在全世界的列強,都在刷什麼九百破七萬、八百滅一國這樣的戰績,吳芳瑞的想法也算不上驕狂,甚至在劉鈺看來有些保守。
膽子再大一些,帶個百十人的精騎,突襲破城,也未必沒有可能。
奇努克城,攻這樣的城,也根本用不到大炮。
工兵和擲彈兵足以拿下來。
一千五百人的青州軍最精銳的部隊,也不用擔心準部沿途的軍隊阻截。
吳芳瑞很焦急地看着劉鈺,希望得到劉鈺的許可。
這一戰打完,估計短時間內就沒有什麼大戰了。
現如今驕勞布圖“俘”了大策凌敦多布,有了個大功。劉鈺是主將,一戰滅了準部主力,他這個參謀長功績雖也有不少,可確實沒有什麼極爲亮眼的。
這一仗打的不只是讓吳芳瑞有些蛋疼,西路大軍想必不少人也是蛋疼無比,都盼着這一仗搏出個戰功甚至封爵。
可照這個架勢下去,這是要完,別說封爵了,能不能混到勳位都是問題。
估計西路大軍的前鋒,也已經焦急地朝着這邊快速行軍,甚至不少人並不想準部投降。
吳芳瑞覺得這個類似子午谷的奇謀,便是自己立功的機會。
攻城拔寨,驕勞布圖雖有經驗,但是沒指揮過青州軍;劉鈺是主將,要率領大軍;張瑾是個憨憨,平庸之輩,而且又是英國公的孫子,劉鈺估計也不會放他去。
到頭來,能指揮的就是他這個青州軍的參謀長了。
劉鈺哪能不知道吳芳瑞的心思,但此時需得敲打一番道:“此事……你要去,必要答允我兩件事。”
吳芳瑞心頭大喜,忙道:“大人請講。”
“其一,不說秋毫無犯吧,但也要約束一下軍紀。萬一準部投降,你這邊把人老婆睡了,這也不好。”
吳芳瑞點頭道:“大人放心,這個我還是知道的。是打是和,現在還每個準信。自然不能把路走絕了。”
“弟兄們雖然一個個都不是什麼好鳥,但軍紀咱們還是有的。再說了,那些貴族和部落首領的家人不敢動,那不是還有一些牧民嘛。”
劉鈺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心道這樣已經不錯了,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那第二件事呢?”
劉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清了清嗓子,將身邊的人都趕出去,只留下了吳芳瑞和張瑾。
“攻下奇努克城之後,一些被準部抓的黑山派、白山派的人,最好不要拿在手裡。但也不要讓他們跑掉。”
“嗯?”
第一次聽劉鈺下達這麼模棱兩可的命令,吳芳瑞一怔,心道這是啥意思?
既不能讓他們跑掉,也最好不要拿在自己手裡。
略微一反應,頓時明白過來了。
既不能逃走,也不能抓在自己手裡,那就只能是……
一聽說第二件事是這麼點個小事,吳芳瑞笑道:“我當大人要說什麼呢。這點小事,還不簡單?”
劉鈺笑道:“簡單嗎?你怎麼辦?”
“當然是借刀殺人啊。大人既不讓我抓,又不准他們逃,這不就是這個意思嗎?說咱們大軍的手上不能沾血。這血,準部的人沾着最好。大人但說就是,何必遮遮掩掩拐彎抹角?大人不是一直教導我們,我們做參謀的,可不是大人的清客幕僚。主官的命令,一定要清晰明確,不能模棱兩可,否則參謀部可能會曲解……”
一旁的張瑾心裡暗自搖頭,打仗他不行,可這種事他卻門清。
心道:吳芳瑞啊吳芳瑞,怪不得都說咱們從軍的是丘八,你真是沒腦子。這事能說的這麼明白嗎?
劉守常身上現在掛着一堆的屎,這黑山派、白山派的首領,若是活着,誰都不用擔責任。是殺、是放,陛下說的算,將來責任也是陛下擔着。
劉守常這是要先斬後奏,日後天山以南一旦發生了叛亂,肯定會有人藉此攻訐:要不是劉鈺把大小和卓和其父親卓瑪罕穆爾殺了,天山以南他們就能收服穩住局面,怎麼會有叛亂?
劉守常是斷定他們活着,必有叛亂。
可要是死了,那就是死無對證,想搞劉守常的人定會說,他們不死,便無叛亂。
想着劉鈺把他叫來,就是讓他一起背鍋的,張瑾只好出面道:“此事你心裡有數即可。我們會奏報陛下,此事你不要讓別人知道。這是你自己的‘功勞’,不是參謀部的。能否把握住,看你自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