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0章 最後的鬧劇(十七)

第1470章 最後的鬧劇(十七)

也正是因爲李欗想要“創造這個條件”。

所以也註定了,這種基建道路的修築,資本並不肯來。

其實道理也很簡單。

既是要“創造”這個條件。

那麼,顯然,這個條件還並不具備,否則爲什麼要創造呢?

既是這個條件並不具備,所以鐵路途經的肯定於此時都算是“蠻荒之地”,即便不算,那也肯定是人口稀少、交通不便。

所以,短期之內,無利可圖。

而等着創造了這個條件後,十年二十年後大抵是有利可圖的。

但,一般來說,資本又不會主動謀劃十年二十年後的事。

所以,大順修路搞基建的問題,就變得非常麻煩。

比如說。

劉鈺重整當初吳王的運鹽河、亦或者從武夷山連接閩江的運河等等,這些倒是真不缺資本。因爲有利可圖,商人當然願意投資,回報率總的來說是不低的。

而這些地方,說白了,你就是把鐵路、運河建起來一堆,仍舊解決不了大順最大的問題,也即是無法解決百姓遷徙到伊犁、黑龍江畔的問題。

也即是說,從整個國家的層面。

需要基建的地方,籌不到社會資本。

很容易籌到社會資本的地方,又……倒不是說沒用,而是說站在大順這個國家的層面來看,意義不很巨大。

理想化來說,最好是如修大運河一樣,以國家財政和勞役來解決。如果能變革稅制,搞募役法,以錢僱役,那自然最好。

但實際上這也並不現實。

現在大順朝廷的財政收入,比起二三十年前,算上內帑什麼的,肯定是高許多。

但同樣的,大順的財政支出,也水漲船高。而且,很多財政支出是不能砍的。

比如說,海軍、水手退役註冊補貼金、服役期滿去南大洋授田、海外駐軍、印度駐軍、對印的征服等等。

此外,還有個修黃河的大頭支出。挖河道,固然說移民遷徙什麼的纔是真正的難題,但也不是說解決了移民遷徙什麼的,挖河道就不用花錢了。

不需要“創造”那種條件的地方,靠無形之手,可以解決問題——無所謂重複建設、無序發展什麼的,英國運河鐵路問題,就是這麼無序重複搞的,有人破產有人賺就是了。暫時這種資本主義的週期性問題,還不至於在大順帶來大麻煩。

而必須要“創造”那種條件的地方,靠無形之手,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已經有條件的地方,又不是大順真正頭疼的地方;沒條件的地方,纔是李欗需要琢磨着創造條件,讓資本抓人過去墾殖的地方。

哪怕說,這個資本的持有者是朝廷自己、哪怕說搞遷徙過去繼續小農家庭農場。

但運輸問題不解決,在帝國已經到了前蒸汽時代的擴張極限的狀態下,連徵稅都是個問題,也就根本不可能完成移民——墾殖——徵稅——再移民的循環。

說到底。

大順走到這一步。

扶桑西海岸皆是華人之土,是一回事。

九州之內的百姓,迅速遷徙,解決人均土地已經到崩潰邊緣的問題,又是另一回事。

前者真的很簡單。

有西海岸的黃金、有澳洲的黃金、還有這些年已經遷徙過去的人口、以及大順打贏了一戰把“海洋邊疆”劃到了好望角的現實。

實質上,華人在澳洲和北美,已經擁有了人口優勢。

北美東海岸的新教徒,被法國人和印第安人,堵在了阿拉巴契亞山以東。那是唯一能和大順的北美移民競爭的人口數量,而他們被堵在阿拉巴契亞山以東,短時間內華人在北美全無壓力。

澳洲更不用提。

所以,皆是華人之土這件事,以百年、二百年的視角來看,現在實際上已經做完了。

但是,後者不一樣。

後者,需要劇烈的、超大規模的遷徙。要保證每年遷徙的人口數量,要達百萬之衆,纔有可能略微解決一下人地矛盾的問題。

否則,到時候完成轉型,那絕對是劇痛無比的。

最簡化來說。

是以中原九州這個國家實體爲考慮?

還是以血緣上的華人同族爲考慮?

再簡化點。

如果按照前者的思路,那麼,湖南、湖北、河南、陝西、甘肅、江西等等這些不可能獲得這場“海洋時代殖民之利”的人,是不是人?

需不需要考慮他們將來必然要面臨的苦難?

如果不是,或者說,不需要考慮他們。

那,其實大順走到這一步,已經無所謂了。

愛咋咋地,折騰死也行、慢慢等死也罷,劉鈺已經拿到了大航海時代的最後紅利、完成了對所謂“新世界”的最後瓜分,華人已經可以在將來的環太平洋地區拿到絕對的優勢。

但如果是,或者說,也要考慮他們。

那麼,就必須還要繼續折騰。

而且,顯然,劉鈺已經摺騰不動了,得找一個還能繼續折騰下去的人,接好這最後一棒。

老馬說:【新時代,在破除了一切過去事物的迷信之前,是無法開啓的】

歷史上,滿清在這件事上,做的“挺好”——徹底破除了廣大人民羣衆對帝制的迷信,並且因爲它身上的異族屬性、以及不幹人事的腌臢,使得破除的過程大爲加速。

當然,缺陷也有。那就是留下了諸如“若是本族皇帝”的一些幻想,不過這種幻想問題不大,在傳統帝制的“迷信”被滿清的不幹人事徹底破除之後,倒也不可能倒退回去了。

現在嘛,大順確實需要一個人,來接好這一棒,來完成破除舊事物的歷史行程。

並且,這一棒,一定還要站在一個“幹人事、關注小農”的角度,至少得假裝如此。最終泡沫碎裂的時候,才能讓廣大的人民羣衆,徹底破除對聖君、好皇帝的幻想。

如《斯捷潘·拉辛》裡的那番話:“是的,我有罪,我承認我有罪。但我的罪,不是因爲造反。我的罪,源於我是個傻、嗶,居然相信有好皇帝,居然以爲換個仁慈的皇帝就好了!”

當然,大順現在要在劉鈺走後,完成這個歷史行程的人,除了要破除這些對舊事物的迷信外,還得完成早期轉型和工業的快速發展,尤其是最好把蒸汽時代的重工業底子打好。

雙重使命嘛。

顯然,現在看來,李欗距離這個“背傳統帝制最後一口大黑鍋的最佳人選”,倒是諸皇子裡,就經濟和政策思路上,最接近的一個。

太子不大行。

倒不是說僅僅因爲楚地激進政策那件事。

而是因爲劉鈺和太子之前深談,發現太子真的連哪怕歪經的方法論的皮毛,都沒摸到。

比如說,修路問題。

太子不是說不支持修路,也不是說不支持航運什麼的。

相反,就太子在楚地的激進的改革來看,太子也並不反對支持基礎建設和運輸效率的提升。

但思路,和李欗完全不是一回事。

李欗的思路很清晰,就是跟着劉鈺的節奏,逆練老馬的學問——剩餘價值不是從流通中產生的,但是它在流通中實現。現在阻礙大順已經擁有的那些可開墾的荒地,具備產生剩餘價值的條件,最大的欠缺就是解決流通問題。而若能解決流通問題,即可具備實現剩餘價值的條件,也就可以促使資本前往,以剩餘價值爲誘惑,迅速讓大順的成百上千萬的“相對過剩的人口”,成爲資本主義體系中的“工資勞動者”。

而要解決“流通”的問題,就需要搞基建、搞運輸業。

要搞基建、運輸業,就得發展重工業。

要發展重工業,就得琢磨資本從哪來,以及解決無形之手下資本不樂意往這些投資大見效慢的產業上集中的問題。

而太子也支持修路,思路則更像是“修路好,所以要修路”。最多加上方便鎮壓、方便賑災、方便戍邊什麼的。

這差距,就很大了。

不是說太子認爲的那些道理不對,肯定也是對的,總不能說方便賑災、方便戍邊什麼的,是錯的。

甚至,方便鎮壓、方便調兵、防止造反、方便賑災、方便戍邊什麼的,本來就是劉鈺之前和老皇帝忽悠的那一套。

亦即披着封建皇權的皮,搞資本主義發展所需條件的那一套東西。

但是。

太子說的都是皮。

李欗終於談到了骨。

就像此時法國已經開始興起的重農學派的“皮和骨”一樣。

【重農學派體系的封建主義外觀——完全象啓蒙時代的貴族腔調——必然會使不少的封建老爺成爲這個實質上是宣告在封建廢墟上建立資產階級生產製度的體系的狂熱的擁護者和傳播者】

封建貴族老爺,是否可能對資產階級生產製度體系,狂熱擁護,甚至傳播?

當然有可能。

但,要想繼續往下走,真正的執掌者必須明白,這套東西的本質到底是啥。

貴族封建老爺們可以迷迷糊糊地跟一羣鵝似的跟着走,但“放鵝”的人得明白,自己該往哪走,而不是自己也成爲那羣鵝裡的一部分。

既是李欗已然談到了“骨”。

那麼,劉鈺反而問起了皮。

遂便問道:“如此,殿下之意,除卻黃河事外,之後二十年,朝廷最應做的三件事,似乎便是其一爲京城到黑龍江的鐵路;其二爲從西京過隴西直至輪臺的鐵路;其三便是風帆配以火輪而可兩三月抵達扶桑的大木船。”

“其餘諸如煤礦、冶鐵、沿途島嶼的煤站等,皆算輔助。”

“一切,當以這三件事爲重。”

劉鈺沒有去問“怎麼修”、“錢從哪來”之類的問題。

也沒有去問一些細節上的東西。

而是詢問起來聽起來很泛泛的事。

李欗見劉鈺沒有追問資本從何而來的事,轉而問起來這個,便道:“若國公這說,其實也可以說,我就是這個意思。”

“西京過隴西到輪臺,既是遷民,也是戍邊之用。羅剎國,當爲日後之敵,不可不防。西域等地,數百年混亂,邊患不寧,也最應提防。”

“至於別處用兵事,倒是不必多加考慮。”

“若倭國、朝鮮等,既沿海,那事情就好辦。”

“而若安南,緬甸,也是一樣的道理。既可海運,何必非要過那莽林崇山?”

“西南改土歸流……自古西南,未有可成朝廷大患者。況且,既有長江,附近又有川蜀、湘楚等地,皆腹地,有糧有人,這都好說。”

“而若雪域高原,則更簡單。一來即已得孟加拉,從那進兵更易;二來縱然進兵,也不過三五千人可定。”

“是以,唯獨自西京而至輪臺的路,必要着重解決。哪怕不考慮遷民事,只考慮軍事、定邊之用,亦必要辦成。”

“至於風帆配以火輪而兩三月可抵扶桑的大木船,更不必提。”

“如此,我便以從京城到黑龍江的鐵路,試言其中之利、解人地之困的諸多利處。還請國公斧正。”

李欗略頓片刻,選了一個非常偏僻的切入點,來作爲這個問題的開題。

“國公應當知曉,自變革以來,遼河流域的遷徙人口,日益增多。可謂是,三十年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之前本朝因着前朝教訓,朝廷鼓勵遷徙移民,但這些年遷徙數量卻也不甚太多。”

“然自從鬆蘇各地變革之後,移民大增。”

“究其原因,就在‘豆’之一物。”

“但這也是表象,而歸根結底,還是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種豆既大有利可圖,便有資本圈地種豆,而多僱傭人手。每年沿遼河而上者,不下一二十萬。”

“但這幾年,人口遷徙速度,明顯放緩。”

“非是大豆已無銷路,而是方便運輸、貼近遼河的土地,人口漸多、土地多墾,已然實在是沒什麼太大的增長空間。”

“至於偏僻處、不適合運輸的地方,縱然尚有許多荒地,但資本並不肯去。資本不肯去,便難將百姓帶去遷徙墾殖。”

“若說有災,朝廷出資遷徙,往往又不得不遷到遠離遼河、運輸不便之地。既運輸不便,百姓多自給自足,便是正稅,也極難。”

“一來沒錢,徵不到錢,因爲他們手裡沒錢。新遷徙過去,大家都有地,這糧食賣給誰去?”

“二來若徵實物,又無甚用。實物徵收,運輸困難,沿途耗損、百姓勞役,那還不若不徵。亦或者,就算徵收,也是放在當地爲常平之用。”

“是以,這幾年人口遷徙闖關東數,比之之前,銳減。”

“可細細想來,潛力卻又極大。若是操作的好,解決了運輸問題,鐵路修通,我以爲,僅以豆類之利,吸引資本圈地墾殖,一年移民三五十萬,不成問題。”

“這豆類市場,只要操作得當,便可大增。”

“這大增的方向,便在三點。”

“其一,南洋。”

“其二,倭國。”

“其三,蘇、魯各地。”

“於南洋這一塊,便不得不說之前驅荷蘭、打印度、乃至決戰於大西洋上事。”

“南洋要豆,先肥後吃。”

“天朝百姓下南洋,遷徙之後,飲食仍憶家鄉滋味。而南洋又不適合大豆生長。必要買東北豆。”

“當然,吃是小頭。”

“大頭,還是在肥。”

“之前,荷蘭人於南洋種糖,出了問題。”

“於售賣上,一來日本閉關、二來波斯大亂、三來加勒比糖盛行於歐洲。”

“而於競爭上,又因着孟加拉糖價格日低,使得南洋糖並無太大優勢。”

“如今,售賣上,加勒比糖本朝是管不到、也無法競爭的。但無論日本、波斯,卻都在本朝勢力範圍之內,並無競爭對手。”

“而於生產競爭上,本朝既控孟加拉,難道還能讓孟加拉的糖發展起來嗎?只要略加手段,或對孟加拉甘蔗徵稅、或對南洋糖免稅,便可在數年之內,徹底毀滅孟加拉的甘蔗園。”

“如此,其實只要朝廷加以手段、於商業貿易上多加管控。那麼,南洋糖,便可是自好望角到日本國唯一的產糖地。”

“種甘蔗,便要肥料。豆餅肥田最佳。如此,實際上,朝廷只要略加手段,毀滅孟加拉的甘蔗園和榨糖業……”

“固然南洋糖類大興,更是讓東北豆有了大興的機會——只要解決運輸問題,那麼,資本必將蜂擁而至,過鬆遼分水嶺,開墾種豆、招攬百姓爲工。”

“我言大豆大增的三個方向,南洋大增,着眼點就是在毀滅印度的榨糖業和甘蔗園上。”

“孟加拉的甘蔗園一旦毀滅,不談南洋糖業,只說東北遷民,每年便可多十餘萬人,從事墾殖種豆事。”

“是以,即便修的是東北的鐵路,朝廷的着眼點,卻應放在印度。此中關鍵,若看不破,即便修了路,卻也未必能成事。”

“故而,這又不可斷貿易、不可廢海軍、更不可廢印度征伐之兵餉。不可不察。”

“南洋之外,還有倭國、蘇魯。這其中,也另有說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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