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5章 凡爾賽和約(十二)
如維倫德里這樣的,便是大順要重點“照顧”的龍虎將軍人選。
有法國敕封的軍銜,他爹還拿了個聖路易斯勳章,拿這個勳章不算是正經貴族,但是國王直屬的騎士團。不是法蘭西貴族,但是國王直屬的騎士團榮譽騎士。
歷史上,英國人也知道這些人對法國將來可能重返北美的重要性,所以辦了一件和之前大順在印度差毬不多的事:戰後把121名法屬北美的探險家、外交官、邊軍、印第安部落聯絡人,裝載船上遣送法國,結果船隻“意外沉沒”,一波直接把法國最懂北美的人全都送走,這裡面就包括這個維倫德里。
對大順來說,歷史上被英國“送走”的這百十號人,就是大順在北美的最佳潛在盟友。
因爲完全不必擔心他們和大順這邊發生衝突,兩邊的利益完全不同,這就是一羣挖人蔘、搓毛皮、採東珠的。
只要他們活着,整合了法國在北美的力量,那麼他們外可以阻擋十三州西擴、內可以阻礙法國向這邊以墾殖爲目的的移民。
當然此時大順這邊的探險家並不知道上面的戰略,不過他們還是很高興眼前的局面。
局做到這種程度,有些事其實聰明人就很容易想到了。
靠挖人蔘、狩獵、取皮的印第安人,和法國人,戰鬥力是有的,尤其是在森林裡的戰鬥力。
對法國來說,想要維繫他們在北方和森林地帶的優勢,主要的問題是啥?
糧食。
只要有足夠的糧食,法國在森林地區的優勢就會繼續擴大。
但法國的農民,並沒有太大的興趣跑到這裡來種糧食。
而大順這邊,當然,大順這邊靠種糧食,也是完全沒有經濟效益的。
且不說太平洋太寬,以此時的運輸能力,從太平洋對岸運糧食去大順,那真的要賠死。哪怕不去南洋買大米,去印度買大米運回來,都比從北美西海岸運回來更合適。
只說橫在草原區和港口之間的落基山,那就是個根本過不去的坎兒。要是大順能解決這個問題了,那麼鬆遼分水嶺以北的大片平原,現在就能作爲商品糧基地了,顯然這個問題這時候解決不了。
但是,大順卻可以生產糧食,形成一個人參——大順鬆蘇地區白銀——白銀迴流到毛皮產區——再用白銀從大順移民區買糧食烈酒沿着河流而下的完美商業循環。
說其完美,關鍵就在於,白銀是世界貨幣,可以通過東西方貿易直接走賬;糧食沉重,順流而下,最省人力。
即便說,大順的目的也不是生產糧食、對於北美西海岸的經濟價值只認黃金白銀。
但是,大順極爲尖銳的人地矛盾,使得移民本身就是大順的迫切需求。
而移民的人種糧食……這屬於額外的事。而大順這邊的移民,不種糧食是不可能的。而且,只要能賣,不多種糧食也是不可能的。
探險隊的年輕人對於北美西海岸移民一事,是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的,很清楚“金礦搭臺、移民唱戲”的道理。
於是,很容易地,他們就舉一反三地推出來了一種可能。
是不是,落基山以西的平原區,也可以用這種方式呢?
只不過,搭臺的,不是金銀礦挖出來的金銀,但卻是人蔘貂皮等貿易品變成的金銀呢?
如果,大順朝廷集舉國之力,不計成本、不考慮利潤回報、不以經濟爲導向,那麼的確可以不擇手段地完成移民。
但顯然,現在看起來朝廷並沒有這個意思。實學系裡的激進派,都是些沒啥影響力的年輕人,人微言輕,因爲實學派裡的老一輩爬上去了人不微言不輕的,已經成爲了大順這一波擴張潮的受益者,他們當然不怎麼激進,反而被評價爲和劉鈺一樣混成了保守派。
激進派年輕人居多,又沒啥權,至少在朝廷內部影響力不夠大。
考慮到現實,那麼退而求其次,去考慮經濟利益來推動移民,也未嘗不是一個可選項。
想到這,大順探險隊的年輕人便試着旁敲側擊地詢問了一下維倫德里。
“前朝時候,東虜也是搞人蔘貂皮東珠貿易的。他們總是缺糧食。要交易糧食、烈酒、鹽巴、鐵器、絲綢、布匹等。”
“你們如今也是搞這個貿易來賺錢的。天朝有句話,自古大河向東流,這裡倒也如此,我看這些人交易多用小舟,想來從東海岸運糧食等物到這裡,很是麻煩吧?”
這一下子便說到了維倫德里的癢處。
因爲不只是這邊弄糧食麻煩,就是和英國開戰的時候,連路易斯堡那等海岸地方,弄糧食都費勁。
他在這一處堡壘,基本上算得上是“鎮守一方”的羈縻衛指揮使,管轄範圍往大了說,百十萬平方公里是有的。雖然他手底下的衛所兵加起來也就幾十個人。
他的前任科恩騎士,之前被調去了東部,組織阿卡迪亞民兵和新教徒作戰。
兩人是繼任關係,交流很密切,故而他很清楚法國在這邊缺糧食的窘境。種地的人太少不說,而且法國本土願意來的人更少,當初路易十四想法設法弄人,也沒弄來幾個。
而來的人,則基本又都從事運輸、私掠、毛皮、挖人蔘等,這玩意兒可比種地掙錢容易。
誰也不想在苦寒之地過一輩子,何不如賺點錢,衣錦回鄉,回法國定居,豈不美哉?
這和十三州那羣人不一樣,十三州那羣人當初是被迫害的新教徒,英國內部是有國教會的。而且正是因爲新教徒認爲國教會這羣人“修”了,難以容忍諸如國教會還有教會這種“一點不符合原教旨聖經的東西、哪本聖經上說存在教會這種玩意兒”,而選擇分離跑路、以及“出埃及記”來這片應許之地的。
法國人若是能來這裡的,肯定是天主教徒,因爲新教徒、胡格諾教徒,法國政府不信任他們,壓根不讓他們來法屬美洲殖民地。是以,法國這邊的移民並沒有宗教上的歧視問題,賺錢、衣錦還鄉,依舊是主流。除非是實在賺不到錢的,那就只能老老實實在這裡種地了。
是以,法國在這邊的軍事行動,始終面臨一個難堪的“缺糧”問題。
除了缺糧之外,還嚴重缺乏和印第安人進行交易的商品,尤其是酒類。
印第安人嗜酒。酒能換很多毛皮。
而法國又面臨一個“保國內葡萄種植產業鏈”、還是“擴大朗姆酒和人蔘貂皮貿易”的兩難問題。
結果是每個人都知道的,法國人選擇了保國內的葡萄酒產業。
其實也是個加減法的選擇,的確,人蔘貂皮和朗姆酒產業很掙錢,但是,國內上百萬人從事葡萄種植、摘果、釀造、箍桶、運輸等,以及法國這幾年正猛發勞役修公路,公路也靠着國內的葡萄酒產業而繁榮。
法國人還是決定保所謂的“百萬漕工衣食所繫”,不保也不是不行,像大順一樣,靠着東南沿海的資本力量組織軍隊,鎮壓住就行。但法國顯然沒這能力,因爲法國過於充分地參與了世界貿易,而缺乏大順這邊的一個穩固的、自給自足的小農羣體,這些人穩得住,因爲參與貿易和貿易改變導致的起義,就壓得住,人口比例在那擺着呢。
這就導致法國在北美的貿易,非常彆扭。
有些東西,不是靠仇恨、軍隊、巡邏就能防住的。
就比如所,那些愛爾蘭羊倌,拿着自己釀的威士忌,也即糧食酒,去換毛皮人蔘。那是什麼價?
法國靠着嚴格的貿易管制,拿着國內的白蘭地,再沿河運到這一處湖泊,去換毛皮人蔘。那又是什麼價?
靠人防、靠巡邏,怎麼可能防得住走私。
在訴說了一下他們遇到的這些困難後,大順探險隊的年輕人不失時機地提出了一個想法。
“如果,我們在上游種植糧食、釀酒,提供給你們呢?”
“由朝廷出面,組織糧食種植園和釀酒作坊,依靠天朝的人力,提供商品糧食和酒類。你們支付白銀。”
“或者,由天朝的寶船直接運回去。”
“或者,直接走賬,在鬆蘇的銀行兌付匯票,在交易人蔘貂皮東珠的時候直接結算。”
“朝廷在鬆蘇拿到匯票結算白銀後,作爲移民的基金和經費,將人口遷徙到這邊。形成一個貿易循環,彌補一下伱們在這邊缺乏糧食和酒類的問題。”
“這是不是可行的呢?”
“你應該想到,如果真有夕陽海、日落灣、或者一條適合通航的通向太平洋的河道,那麼我想你應該在十年前就會見到我們的人來這裡探索尋找毛皮了。”
最後的道理很簡單,也很實在,點透了之後就是那麼回事。真要是有什麼夕陽海、一條適合通航的大河由東向西流,確實十年前只怕在這裡就會常見到大順的探險隊了。
而這背後更多的道理,還在於兩邊的毛皮貿易結構。
對大順而言,牛皮鹿皮什麼的,利潤率不足,基本賺不到什麼錢。但草原上的毛皮,在歐洲是有銷路和市場的。
維倫德里簡單地思考了一下,便覺得這貌似確實是個好辦法。
種地哪家強?歐洲正在經歷農業革命,從耬車到曲轅犁,一堆東方傳過來的農業工具,你說哪家強?
要說畜牧業,大順肯定是比不過此時的法國的,這無需諱言。但要說單純的種地,法國人很清楚中國人種地的本事,至少此時在沒經歷二百年的正確記憶塑造,農業革命是不是“東學西漸”,此時的人還是很清楚的。
大順的畝產,此時就是世界第一。制約大順農業的,就此時而言,不是技術,就是簡單地生產資料不足,使得每個農業人口理論上使勁兒幹能一個人養活三個非農業人口,但沒地方可使勁兒而已。
那麼,大順會釀酒嗎?
這顯然也不是個有意義的問題。
那麼,大順的酒沿着河順流而下,在貿易站交易,會不會比愛爾蘭羊倌翻山越嶺走私過來的威士忌更便宜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