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0章 死與復仇(一)

第1280章 死與復仇(一)

波斯的先意大光明王配上印度的佛再加上天宮的煉丹老祖,聚在一起,似乎並不會打架。

唸了好一段求個心安的咒語,英國人的鉛彈果然沒有擊中他,因爲在營壘中的英軍並沒有多少。

清晨海邊潮溼的空氣,使得燧石的打火率明顯下降。少量還在營壘中駐守的英軍士兵,開始還擊。

這幾天做戲全面進攻的炮擊,已經基本摧毀了英軍地峽方向部署的大炮,英軍這邊本來也是一場向死而生的反擊,並沒有在營壘內預留多少人手。

只是他們完全沒料到,大順這邊從一開始就在做一個防守反擊的局,一步步把英軍引誘到這一步。

參謀部不確定英軍一定會上當,但參謀部一定會針對各種情況準備不同的預案,這正是大順軍改之後的一個特色。

雖然看起來,總參謀部伴隨着這一輪擴張的結束,很可能要變成養老院,皇帝爲了重新平衡可能會選擇讓兵政府和參謀系打擂臺,但至少現在還不是。

趙立生此時參與發動的反擊,就是參謀部的預案之一。

即在海岸方向,集中兵力,突破英軍的營壘。阻斷地峽,待包圍殲滅出擊的英軍後,配合浮動炮臺,攻取英軍的海岸炮壘。

這也算是這個時代的標準登陸戰術:避開炮臺,陸戰隊繞後攻炮臺,昂貴的海軍當啦啦隊。

哪怕歷史上第一次鴉片戰爭,也得靠陸戰隊來解決炮臺,而不可能選擇陸海對射。

只不過,鑑於海灣方向的法軍陸戰隊,也至少到九點鐘才能發動進攻,大順這邊也不急於立刻攻佔海岸炮臺。

而是選擇隔斷地峽。

按照後世的戰爭理解,現在正朝地峽方向前進的工兵,類似於傘兵、或者大迂迴輕步兵。要靠自己的雙腿機動,切斷地峽,截斷出擊的英軍和營地的聯繫。

只不過是縮小在了狹窄的地峽戰場,但大致的思路是相承的。

列陣的工兵保持着陣型,在靠近到大約五十步的時候,前排的連隊便發動了衝鋒。

軍官在前面帶頭,趙立生也吆喝着跟着連隊的人靠近了營壘前的壕溝,卻沒有跳進壕溝裡,而是選擇在壕溝前停下。

或者朝着營壘中的英軍射擊,或者開始投擲手雷。戰術操典就是這樣規定的,在營壘攻防戰中,除非直接攀爬攻擊,否則不要進入壕溝,而是選在在壕溝前進行射擊或者投彈。

略有些酒意和麻醉的趙立生非常熟練地從腰間取下了手雷,擰開後蓋,用皮子彈囊擦燃後,朝着英軍的營壘扔了過去。

密集的槍聲和手雷的爆炸聲,瞬間壓制了營壘內的英軍。

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響起的瞬間,跟在他們後面的呈縱隊的連便迅速發動了衝擊,越過壕溝,攀爬上並不高的營壘,將裡面的英軍扎死。或者將被手雷炸傷的英軍,從營壘拖拽到壕溝裡扔下去。

在這些工兵看來,這幾乎算不上一場正式的戰鬥。

他們並沒有繼續朝着海岸邊的炮臺進攻,而是按照軍官的命令,繼續沿着地峽一線的英軍營壘,一個個地拔除英軍的炮壘。

在有了落腳的地方後,後續的進攻就容易多了。

藉着英軍營壘和胸牆的掩護,顯然英軍對於野戰營壘防禦的理解,還處在一線平鋪的水準。

地峽方向一些略高一些的炮壘,工兵們也沒有選擇強攻,而是沿着掩護的胸牆接近。

一些揹着黃麻口袋的士兵,將身上揹着的麻袋展開,揹着鐵鍬的工兵則快速地挖掘泥土,往麻袋裡裝。

連隊的軍官大聲呼喊着,下達着命令。

趙立生所在的連隊要攻擊的,是地峽英軍營壘中比較高的一處。

經過這些天的炮擊,厚土堆積的營壘只是有些鬆散和毀壞,並未完全倒塌。上面的大炮被摧毀了,但是上面還有一隊英軍。

連隊尋找的掩護隱蔽的壕溝折線,距離英軍的土壘大約九十多步,處在火槍的範圍之內。

“你們幾個,往前頂,怎麼挖坑,知道吧?挖橫坑,不要挖縱坑……”

連隊長官點了趙立生等人的名字,給他們分配了任務。

趙立生和身邊的夥伴答應着,扛起來裝滿土的麻袋,在對面火槍裝填的空隙,向前奔跑了大約三四十步的距離。

在面對土壘的方向,麻袋迅速被堆積成簡易的胸牆,擋住了對面射來的鉛彈。

按照沃邦的戰術,這東西最好是用柳條筐。但正所謂,因地制宜,大順在南洋這邊找柳條筐可不少找,但是黃麻編織的麻袋可是常見物件。

靠着這些麻袋搭建的簡易胸牆的阻擋,趙立生貓着腰,從背後解下來自己的鐵鍬,朝着手心吐了兩口唾沫,開始瘋狂地挖掘腳底下的泥土。

挖出來一個可以容身的坑後,他從坑裡跳上來,將鐵鍬交給了二狗。

互相接力,很快,一條簡單的、面對英軍土壘近乎平行的容身的短壕就挖了出來。

旁邊的另一隊人,也用類似的辦法挖掘。

雖然這些士兵並不懂幾何學,但是在錫蘭整日訓練挖坑,已經完全不需要尺子,只是靠眼睛和手感,就能打出來一條完美的、既可以確保不會被炮彈穿糖葫蘆、又可以貓腰躲避營壘火槍的折線壕。

後面的麻袋不斷被送過來裝土,墊高了折線壕前的胸牆。

跟在他們後面的虎蹲炮的炮組,在胸牆的後面,將輕便的四十多斤的曲射炮安裝好。

這個距離對營壘上的英軍而言,相當的尷尬。

他們也不是沒有手雷,但除非是擁有神力,否則這個時代的手雷,是扔不了這麼遠的。

這也是歐洲此時開始嘗試復興胡斯手炮模樣的碗口槍;而大順則走“皮炮”、“虎蹲炮”復興路子的緣故。

都是爲了延長“擲彈兵的手臂”。

昂貴的黃銅鑄造的曲射炮架好之後,將點燃的手雷塞進去,靠着黑火藥的爆燃,把點燃的手雷拋出去。

鉛彈噗噗地打在麻袋上,但根本無法穿透。

而拽着尾巴的拋射出去的手雷,則越過了胸牆和營壘,落在了英國守軍的身邊。

幾聲炸響,黑煙四起。

趙立生又聽着軍官的命令,趁着煙塵飛濺,迅速衝到了土壘的下面。

掩護他的夥伴朝着上面投擲了手雷,而他則拿出當初在錫蘭寶石礦裡練就的本事,飛速地在土壘的下面挖出來了一個窟窿。

後面的爆破工兵,拿着一個枕頭大小的炸藥包,塞在了窟窿裡。

點燃之後,這羣人飛也似的向後狂奔,跑到了麻袋的後面,半蹲着長大了嘴巴、捂住了耳朵。

…………

在直布羅陀巨石高處的約翰·莫當特,總覽戰場,已經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他的這一次出擊,已經遭到了徹底的失敗。

英軍完全陷入到了大順這邊提前佈下的陷阱當中,在壕溝和堡壘前作戰,這些英軍並不擅長。

而大順這邊,則採取了兩翼包抄的戰術。

主力的反擊部隊,在去攻擊海岸炮臺的工兵後面,從防線的兩側開始向內擠壓,大約2500名英軍已經被包在了大順的第一道防線的中心附近。

真正給他帶來的絕望的,是大順那些從海岸方向列陣反擊的工兵。

他們訓練有素,在混亂中完全清楚自己要幹什麼,目的相當的明確。

而且他們的進攻戰術,非常的專業。

在此之前,大順下南洋事件已經在歐洲掀起了一些風波。

但這場風波,說實在的,並不大。

因爲南洋被中國佔着,是正常的;被荷蘭人、葡萄牙人佔了二三百年,這纔不正常。

在歐洲這邊,流傳更多的,還是那些被劉鈺鼓吹包裝之後的“奇謀算計”。

什麼錫蘭木馬計、什麼雪山聚義之類,等等。

至於那場戰爭中,真正要吸取的戰術上的經驗,在歐洲並沒有太多人注意。

比如,劉鈺很早就在大順這邊的軍官培訓課上說,開花彈和工兵戰術,以及更搞笑的徵兵和訓練制度,使得棱堡時代已經過去了。

比如,大順在南洋圍攻荷蘭城堡中,展示出的強悍的圍攻城堡、尤其是荷蘭體系棱堡的能力。

這些,歐洲鮮有人注意到。

英國東印度公司蒐集的情報,也可謂是一言難盡。

他們一直把大順精銳的戰鬥工兵,翻譯成“Grenadier”,但實際上明明是“Engineer”。

又比如他們的情報裡,說大順的海軍師承法國。

但實際上,他們連大順海軍的戰鬥風格是啥都沒搞清楚、甚至完全沒弄清楚大順海軍在遠洋決戰戰略中的價值是“重傷敵艦而不是保存自己,因爲沒人能夠登陸天津衛,但法國可以登陸倫敦、西班牙可以登陸波爾圖,我們不求全勝,只求咬傷敵人”。

和法國那種“我們的艦隊只要存在就是最大的戰略意義,所以能跑就跑”的戰略思路,完全不一樣。

等等這些情報上的信息差,使得大順工兵真正發動進攻的時候,帶給約翰·莫當特的,只有深深的絕望。

他覺得大順圍攻挖坑的方式,看起來很熟悉,似乎是法國式的。

可真正打起來之後,從望遠鏡裡看到的細節,又處處透着詭異。

望遠鏡裡,他能看到大順那邊發射的榴彈。

也目睹了大順的爆破工兵,用威力巨大的奇怪炸藥,直接把土壘轟開,打開了進攻的通道。

那種劇烈的、遠超黑火藥的爆炸,讓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懼。

約翰·莫當特並不知道,這種新式炸藥,只是大順這些年改革之後工商業發展的某種副產物。

大順的天然產鹼地在遙遠內陸草原戈壁的現實,使得大順的玻璃製造業、肥皂業、以及在歐洲暢銷的奢侈品甘油化妝品業,是依託制鹼業發展起來的,而此時的制鹼業又不得不以制酸爲基礎的。

這種高效炸藥不過是酸鹼產業、玻璃產業、肥皂產業的一種衍生品。

硝基甘油的工業的標準化生產是不可能的,承受高一些的死亡率手工搓也是一樣的效果。

就像是此時大順的那些火柴廠,僱工的健康程度堪憂到“每天都感覺嘴裡都是大蒜味”,搓白磷或者硫化磷,能搓到工人每天能覺得嘴裡有大蒜味,其背後的潛臺詞是黑暗且血腥的,這意味着這些工人基本活不過五年,而且死前會非常的痛苦,包括且不限於肝腫大、牙齒脫落、下顎骨徹底爛掉等等。

這些背後的殘酷他並不知道,只是在目睹了土壘被炸塌了之後,他站在一個軍人的角度,發出了“時代變了”的感嘆。

“將軍,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副官焦急地等待着莫當特的命令,但莫當特卻搖了搖頭。

“先生們,現在已經無能爲力的。現在,我要履行我作爲一名英國將軍的最後責任。”

這樣沒頭沒腦地說完,副官以爲莫當特的精神已經崩潰,可自己也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只能木然地站在那,看着頹然坐下的莫當特。

頹然坐下的莫當特,提起鵝毛筆,沾了沾墨水,就像是在寫遺書。

“……先生們,中國人在直布羅陀的進攻,應該讓我們得到一些教訓。一些在議會爭吵和黨爭之外的、純粹的軍事上的教訓——作爲軍官,我必須要說:棱堡的時代結束了……”

“……那種威力巨大的炸藥,距離中國人徹底終結棱堡時代,只欠缺一個更爲安全的引爆技術,和一個能夠承受更高膛壓的炮管。我想,這一天很快就會到來……”

“……自馬爾博羅公爵開創了不列顛步兵齊射的體系,我們一直拒絕承認炮兵纔是戰場的主角,即便是坎伯蘭公爵的改革,也是以‘更嚴格的隊形、更嚴格的陣列、更整齊的排槍、更嚴酷的紀律’爲方向的。在奧地利已經開始拓展他們的炮兵體系,法國人也開始更新他們的炮兵體系,中國人也開始標準的6磅12磅炮體系的時代,我們卻依舊不肯更新我們的炮兵……”

“……鑑於不列顛對歐洲的戰略和干涉,至少,中國人的建軍思路,值得我們借鑑。作爲輝格黨的忠實擁躉,我曾反對常備軍制度,但現在,我認爲,我們必須要從中國人的戰術體系中學習一些東西——一些常備的、訓練嚴格的、可以攻擊堡壘的、數量不必太多的專業的遠征團……”

他並不是海軍,也沒有目睹過大順這邊和英軍的海戰,但他還是從一個陸軍將軍的角度,將之前戰場上將他深深震撼的一些思考,寫了下來。

現在,大勢已去。

他不認爲自己還有什麼辦法緩解大順的進攻,太陽馬上升起來了、潮也馬上漲起來了,法軍從海灣方向的進攻很快就要到來。

一切都結束了。

在這一切結束之前,他把自己對戰爭的思考,寫在了紙上。

在寫完了對戰爭的經驗思考後,莫當特將這封信摺疊起來,卻沒有停下筆。

而是在另一張紙上,寫下了自己真正的……遺言。

他不認爲自己可以活下去,哪怕大順這邊可以把他釋放,約翰·賓的例子就在那裡,回去也會被槍決。

而自己若是選擇“保存軍官的榮譽”,那麼自己的死,便有了價值。

至少……要像梅諾卡島事件一樣的政治風波。即便要死,也要通過自己的遺言悲憤,將威廉·皮特拉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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