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家給湊的錢,當然不是已被禁止使用的前漢五銖錢,而是本朝最新的法定貨幣“貨布”。
這貨布模仿周朝的布幣,不是電視上常見到的孔方兄,竟是有棱有角,樣子像個鏟頭。它長二寸五分,廣一寸,其文是懸針篆,右曰“貨”左曰“布”,看上去還挺精緻的。重二十五銖,相當於小額的貨泉二十五枚。
第五倫讓人將各家所贈奉錢收一起,又將第五霸給他的“生活費”,兩萬錢也放了進去。
一共八萬錢,便是3200枚貨布,也夠沉了。
第五倫抓起幾枚貨布,手摸着上面的懸針篆,感慨道:“諸位昆父宗兄贈我奉錢,是因爲常安城中與郡縣不同,凡事必以錢交易,不然便是觸犯律令,要去鍾官服役。諸位唯恐我孤身爲郎,錢帛乏用,舉手觸禁,也讓外郡的郎官同僚笑話。”
“可我也知道,這些錢,來之不易。”
第五倫道:“朝廷八月案比算人,查驗戶口。民十五以上者,每人要交120錢,此爲算賦;而七歲到十四歲者,每人交23錢。加起來,一戶五到八口,每年必須湊數百上千錢來,還不得以糧食代繳,只能拿出家中糧秣布匹去集市貿易。”
因爲第四鹹在,第五倫也不抨擊奸商壓谷價牟取暴利了,只道:“近年來賦稅無常,許多人因湊不齊算賦,不得不爲官府服役來償。或被遣去西海郡與諸羌作戰,或拉着糧車前往北方匈奴。背井離鄉,寒暑侵襲,常常物故於道。”
每個裡都有這樣的人,來送第五倫的不止是各家族長,還有些看熱鬧的普通百姓,這一席話,說得他們心有慼慼。
說到這,第五倫竟將手裡的錢重重扔回車裡,叮噹有聲:“所以臨渠鄉的宗族裡民,比我更缺錢!我大不了吃食省一些,衣裳穿舊一些,可汝等缺錢,卻要付出性命代價!”
前朝鮑宣有七亡七死之說,其中二亡便是縣官一年多次收取更賦租稅;三亡則爲貪吏勒索賄賂;五亡是苛吏頻繁徵發徭役,讓百姓失農桑時。
新朝狀況並無改善,七亡威脅之下,普通人家每年的錢都不夠用,就更別提王莽動不動來次貨幣改革,讓屯錢備災的人家遭遇重創。吃一塹長一智,大家只能臨時湊錢,不夠的話,便找大戶借高利貸。
第五倫打聽過,本鄉最喜歡搞賒貸的豪右,正是第一氏!利息也不算高,百分之二三十而已,但第五倫連這點利,也要給他家刨了!
第五倫言罷,便讓人將八萬錢一分爲二,四萬放在自己的車上,另外四萬,則拎到各家族長面前。
他走上前去,朝他們作揖道:“這些錢既然是昆父兄弟所資助,不如聚在一起,稱之爲‘義錢’,暫且交由我大父保管!”
“與義倉一樣,義錢專門借給那些因年災絕收,而湊不齊算賦口賦,急於用錢的人。但與義倉不同,不限於第五里,從第三到第八諸家,皆可由族長寫個契券爲憑,來我家借貸。等過了最艱難的時節還上即可,不收利息!不收利息!不收利息!”
他高聲強調了三遍,此言一出,不等族長們表態,圍觀的普通百姓佃農先是一愣,旋即便大聲歡呼起來。
“第五郎君高義!”
這聲音太過高昂迅猛,而各家族長面面相覷,都有些始料未及。
因爲裡面也混了第五里的錢,倒也不全算“慷他人之慨”,只是他們偶爾也會放貸牟利。不過仔細想想,自從王田私屬之令頒佈後,小豪強確實很難通過賒貸,逼迫負債的農夫出賣田產,淪爲奴婢了,對各家利益損害不算太大。
更何況第五倫這樣做,佔據了宗族相幫的大義,誰反對,誰就會遭到族人唾棄。
於是各家族長只能強顏歡笑,欣然應諾,表示有第五霸主持,他們都相信這“義錢”能做到公平公正,造福鄉里。
倒是第八直對第五倫更加駭然,只在臨走時拉着第八矯叮囑道:“你與伯魚同去常安,他做郎官,你赴太學,雖然隔着有些里程,但還是要多走動,勿要淡了交情!”
第八矯莫名其妙,覺得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麼?畢竟他近來頗爲崇拜第五倫,哪怕年齡比他大了幾歲,也甘願附其驥尾。
等兒子和第五倫相繼乘車離開後,第八直才放下了手,背後拍了拍第四鹹,低聲道:“我先前還說,等到小兒輩們掌事時,第八氏要仰第五氏鼻息了。”
“可如今看來,何必等吾等百年之後!從今日起,非獨第八氏,臨渠鄉諸第,皆要北面事於第五倫矣!”
……
區區四萬錢,在常安連半套房都買不到,卻讓第五氏成爲全鄉當之無愧的領袖,又能對第一氏狠狠一擊,這買賣無疑是巨賺。
而每年徵算賦口賦在八月,今年已經收過了,這期間將近一年,義錢都分文不會動,不用擔心瞬間被借空。甚至還能先拿出來搞點實業,第五倫有的是時間迴旋。
說來也巧,早上時,那些想去第五氏做賓客吃閒飯卻被拒絕的幾十個輕俠惡少年,剛剛義憤填膺地在里閭裡宣揚:“第五倫是假俠義,還義折強弓?如今爲了幾鬥糧,而拒絕吾等俠士投奔。”
結果下午就被啪啪打了臉,幾百名興高采烈的里民跑回家中,到處宣揚義錢之事,高呼:“第五伯魚高義。”
一傳十十傳百,大多數勞動無產階級的聲音,終究還是壓過了少數的流氓無產者。
於是在孝悌之外,第五倫的“仁義”也終於成了所有人共識。
在第五倫輕車離開故鄉,南下常安之際,一個朗朗上口的綽號,也在長陵縣乃至列尉郡飛度傳播。
“孝義第五郎!”
……
“伯魚總算是來了。”
臨渠鄉西南十里外,蘭池宮,景丹終於看到了第五倫家的車馬,他們前幾日去正式拜謝張湛時,便約好要一同南下。
“讓孫卿兄久等了,鄉人宗親相送,耽擱太久。”
第五倫連忙告罪,讓第八矯來拜見景丹,這才發現,那個邛成侯王元家的“文癡”王隆也在,他家車馬行囊比自己和景丹加起來還多。
但王隆仍是那幅呆呆的樣子,正端坐在車上,看着渭水裡的石頭出神,大概又在想新賦詞句,第五倫喊了兩遍他才反應過來。
與王隆見過幾次面後,景丹已清楚了他的秉性,只笑道:”文山在吾等面前倒是無所謂,可進了京,遇上與吾等共同爲郎的數百人,乃至上官公輔,你這般模樣,便容易得罪人了。”
王隆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想文章時還是正常的,指着面前已經荒廢的園林宮閣道:“只是觸景生情,這蘭池宮乃是秦始皇時引渭水爲池,東西二百里,南北二十里,築土爲蓬萊,刻石爲鯨,長二百丈,當年是何等的壯麗。如今經戰亂洪水,石鯨破碎,只剩下條尾巴露在水面上,不能窺得全貌,不由嗟嘆。”
第八矯聽後微微皺眉,他也讀書,卻沒有文人的小情懷,只搖頭道:“壯麗有何用哉?秦始皇發動勞役,運石甘泉,掘水爲池園,只爲滿足己欲,還傳出了民謠,渭水不洗口賦起!而漢家引水爲成國渠,灌田萬頃,造福後世百年,高下立判。”
一個是文人,一個是醇儒,同樣的景色映在眼中,看到的東西卻不同。倒是這誇讚前漢的話,雖是事實卻不可亂說,第五倫瞪了下第八矯,讓他找準自己的位置,別在太學因言惹禍。
王隆生性不愛爭鬥,也不辯駁,只默默頷首,然後說道:“蕭言不與吾等同去?”
王文山又魔怔了,這不是明知故問麼?蕭言作爲侯子,一向傲人,再加上還記恨着第五倫的後來居上,更不會與他們同列,早就連車乘騎,前往常安了——卻是忘了一提,王莽將前朝的長安改成了常安,這次不是反義詞而是同音梗,不然京師的名字就要變成“短亂”了。
四人結伴而行,離開蘭池宮啓程,第五倫他穿越後就再也沒來過這邊,只覺得周遭景色既熟悉又陌生。
等到太陽西偏時,渭河已到。
寬闊的渭水將關中平原一分爲二,渭北諸陵平原上水渠縱橫,廣衍沃野間樹木枯黃一片寂寥。渭南則見十里外常安城高牆巨闕,里閭百六煙雲相連,旁有上囿禁苑,林麓藪澤尚有些綠意。
而連接兩岸的,是一座如虹長橋,正是渭水三橋之一的橫橋,又叫中渭橋。石樑木板橋,橋廣6丈,南北長380步,乃是列尉郡前往常安的必經之路。
此時正值常安城內夕市,本該是橫橋一天中最繁忙的時刻,但一羣頭上扎幘,腰掛環刀,身穿札甲的士卒攔着過橋的行人車馬,使得橫橋兩岸排起了長隊,第五倫他們只能老遠跟在後頭。
看這陣仗,怕是有大人物要經過。
景丹因公務來常安次數較多,見識廣些,對衆人說道:“起碼是四輔、三公路過,亦或是皇子皇孫,否則不會清道攔橋。”
話音剛落,果見對岸開來一隊聲勢浩大的車馬儀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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