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將軍!”
每每聽到這個稱呼,劉秀就哭笑不得:“我姓劉,不姓牛。”
“諾,牛將軍!”
連先前失散後裝作流民南下,與他們在蔡陽之戰時匯合的朱祐,都與劉秀開着玩笑:“文叔,你那立了大功的坐騎,那頭神牛哪去了?”
劉秀無奈道:“受了傷,宰殺犒勞將士了,此時此刻,它就在汝等腹中啊!”
衆人頓時都笑了起來,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大夥也就敢和劉秀開玩笑,因爲老實人從來不會生氣,面對劉縯,就只有敬畏了。
事情還得從前幾日說起,劉秀與兄長族人於冬至日舉旗後,整個白水鄉和舂陵劉氏,幾乎所有青壯都紛紛響應,得三四千人。
但因爲宛城李氏被困,說好給他們的一百把弩,五十匹馬沒有到位,軍中坐騎不足,劉秀便發揮了平素的謙遜,主動將馬讓出來,好叫兄長的賓客們組個騎隊,自己則跨上了家裡牛。
“反正我在後押陣,腳程慢些無所謂。”
兄弟倆的風格是全然不同的,如果說劉縯是家中的千里駒,有騏驥之能,仰而鳴,聲達於天,若出金石聲者,早早就郡中揚名,當之無愧的領袖,起兵後的第一場仗,奪取蔡陽縣的戰鬥中,他亦是一馬當先。
那麼劉秀就如同家裡的老黃牛,任勞任怨,默默耕耘殖產,打仗時也穩慫穩慫的,跟在後頭押陣,使得兄長都笑話他:“文叔見小敵亦怯也。”
小敵也不能大意,劉秀就想着,由兄長決定上限,他來負責下限。族人中如叔父劉良一般不願舉事者比比皆是,很多人是被裹挾加入的,隨時準備跑路,一個人能帶着十個人潰逃,所以他才需盯着後隊。
蔡陽之役,漢兵贏得輕輕鬆鬆,因爲劉縯早就在城中佈置好了賓客,幾乎沒什麼抵抗就打開了城門,擒獲蔡陽宰。倒是蔡陽尉從另一個門逃跑,正好被劉秀堵了個正着。
於是等朱祐等人趕上時,就只見到劉秀騎着老黃牛,揮舞着環首刀,將蔡陽尉斬落馬下!
繳獲了馬匹後,這下劉秀也不必騎牛了,但他“牛將軍”“騎牛將軍”的綽號卻已流傳開來。
不過劉秀在漢兵中真正的職位,是兄長封他的“都尉”,至於劉縯自己,則自稱“柱天都部”。
聽起來是胡鬧,其實是有淵源的,十多年前,東郡翟義起兵討伐王莽,便曾自號“柱天大將軍“,劉縯繼承了這個名號,意思是想要成爲復漢事業的擎天柱!
奪取蔡陽縣後,劉縯兄弟又掛起蔡陽宰、尉的頭顱,做了一番宣講,蔡陽過去是王莽母親的封邑,享受一定的減稅待遇,這兒對新朝的憤恨遠不如荊楚、兗州那般強烈。
但耐不住劉縯是郡中名豪大俠,又會鼓動人心,加上劉秀承諾分縣中府庫絲帛給加入的人,頗得響應。
南陽是富饒的人口大郡,全郡共計兩百萬,蔡陽口數多達十萬,遊手好閒者頗多。不過數日,經過蔡陽暴兵後,“漢兵”的勢力擴大了一倍,得七八千人。
衆人皆有喜色,唯獨劉秀說道:“我聽聞高祖時的棠邑侯陳嬰,在縣中舉事反秦,甚至得兩萬人依附,但彼輩都是一時衝動才加入,時間一久,便多自行散去。”
秦末之際,一個縣殺秦吏舉事後,動輒上萬人比比皆是,但沒用,這都是一波流。而如今蔡陽漢兵之所以能拉起來這麼多,是因爲恰逢冬日農閒,大家都沒事幹,才肯附從,一旦天氣更冷,瞬間打折,等到糧食吃盡,開春農耕,更是成批歸鄉,能剩下七八百人就不錯了。
臨時的暴兵,戰鬥力低不說,也不持久,和那位合全郡之力,才能供養七八千常備兵的第五公,沒得比。
所以他們得趕在開春散夥前打開局面,好在劉縯兄弟琢磨造反這麼多年,戰略早就商量過無數次了。
劉縯指着縣裡的地圖:“取宛城!”
“宛,大郡之都也,連城數十,人民繁重,積蓄豐厚。”
“昔日高皇帝起義師西伐秦,不走函谷,而不遠千里略取南陽,攻佔宛城,於是才得以入武關,取藍田,而秦遂亡。”
和茫然無目的的赤眉老大樊崇不同,打從剛起兵開始,劉縯的目標就是既定的:重複老祖宗劉邦的路線和事業,入關滅新!
但那都是長遠,以他們現在的實力,要打到宛城也是件不易的事。
劉縯已有打算:“我帶着主力五六千人,北上進攻新野,聯合鄧氏、陰氏,得到他們加入,兵衆可以破萬。”
只有將雪球滾大,才能在前隊大尹反應過來派大兵鎮壓前有一戰之力。
他看向朱祐和劉秀:”文叔、仲先,汝等則帶兩千人,前往唐子鄉與綠林軍匯合,而後略取湖陽縣!”
劉秀應諾,湖陽縣是他們母親的故鄉,湖陽樊氏乃縣中大豪,勢力也就比陰、鄧差了點,他的舅父們肯定很樂意加入外甥。
於是纔有了十月中旬,劉秀和朱祐向東北方的進軍。
劉秀在拉各地鄉豪入夥上很有一套,先擡出兄長名號套近乎,若是不肯,就告訴他們,漢兵已經和綠林軍結盟,不加入他們的人,都會遭到綠林攻擊。
連哄帶嚇,還真騙了千餘人加入,不過劉秀對軍紀倒是約束得很嚴格,不許他們侵犯鄉民、豪貴。
十月十五日,抵達唐子鄉附近時,漢兵遇到了綠林的前鋒部隊。
這一帶便是古時候的唐國,與南方隨國相鄰,綠林秋天時啃了隨縣長達幾個月,終於打下來後便迫不及待向北挺進,與漢兵會師於此地。
被綠林渠帥們派來接洽的,卻是劉秀的親戚。
一個年過三旬,文質彬彬的士人,老遠就朝他拱手。
“文叔,真是許久未見。”
劉秀瞧見那人,也頗爲欣喜:“聖公,別來無恙。”
卻是劉秀的遠房從兄,同樣出於舂陵一系的劉玄。
舂陵支系龐雜,說起來劉玄的血脈離大宗還更近些,早年在白水鄉比劉秀還富裕,也結交了賓客,但因爲爲人略爲怯懦,所以遠不如劉伯升名氣大。
而劉玄也倒黴,他那幾個賓客犯法殺人,追究到他頭上,劉玄只能在伯升幫助下避吏,跑到了隨縣去,又詐死,讓家裡免受追究,於是就一直藏匿於平林鄉,依附於當地豪強廖氏。
隨着綠林北上南陽,平林廖氏舉兵響應,劉玄也就以賓客身份加入其中,成了舂陵劉氏中,最早加入綠林的人物,據說跟幾位綠林渠帥關係搞得不錯,封他做了“安集掾”,主要負責跟舂陵漢兵往來聯絡。
看着劉秀身後多達三千的部衆,劉玄滿眼羨慕,嗟嘆道:“如今伯升、文叔都是統兵萬、千的將軍了。”
“哪是什麼將軍。”劉秀聽出了劉玄話語裡的一絲嫉意,連忙道:“不過是冒任的都尉,臨時拉起來的子弟賓客,與綠林諸帥相比差遠了。”
劉秀吹捧了劉玄一番,他現在最關心的,還是與綠林聯手一事,以及隨縣的情況,綠林打下隨縣後如何處置當地豪強、官吏、民衆?這關係到漢兵與綠林能合作到何種程度。
劉玄看了看左右,拉着劉秀到一旁,低聲道:“綠林渠帥們痛恨隨縣抵抗數月,破城後大肆屠戮,除了起兵響應的平林軍廖氏、陳氏外,其餘諸姓、官吏悉數被殺,民衆也頗受波及,一部分被殺,一部分被裹挾入軍中,如今綠林新市兵已壯大到兩萬之衆。”
這是一語成讖啊,劉秀用來恐嚇沿途各鄉地主出糧出人協助的話,居然在隨縣應驗了。
綠林現在和赤眉差不多,離開了老家後,都是流竄作戰,搶一天算一天,完全沒有經營的考慮。
劉氏與綠林聯手真是有利有弊,利好在於能增加兵力,有了和官軍較量的底氣。弊端則是綠林肆意妄爲,隨縣被屠戮的消息傳出去後,只怕會使得南陽部分豪強站到官府那邊去,這讓劉秀生出了些隱憂來。
“看來,綠林雖與漢兵暫時合流,共抗新軍,但想要真正成爲一路人,難啊!”
……
南陽的復漢事業風起雲涌之際,第五倫“大新忠良”的人設卻又再度鞏固了。
十月下旬,第五倫在鄴城,也收到了來自常安的詔令,和過去一樣沐浴焚香才肯開啓,還和耿純打賭:“伯山猜,這是申飭還是褒獎?“
紙包不住火,他截留豬突豨勇、私自派兵進入鄰郡的事,朝廷或多或少都有耳聞,尤其是五威司命,肯定會不遺餘力找第五倫的黑點。
不過第五倫這點小動作,放在更始將軍、太師大敗的大背景下,反而成了國之忠良,河北砥柱。
“得看詔令發出時,陛下是否得知成昌之戰的結果。”耿純就這樣瞅着第五倫接過郎官交付的詔令。
第五倫看了幾眼後,神色怪異,等只剩下他和耿純時才道:“確實是褒賞,看來陛下還是知道關東形勢的。”
但至於是怎樣的褒獎,耿純就拒絕猜了,畢竟都知道,這位皇帝往往不按套路出牌,做出什麼事都不意外。
他笑道:“不管是讓伯魚做州牧,還是將你調回去當九卿,我都不覺得奇怪。”
第五倫搖頭:“陛下以赤眉禍亂兗州,壽良大尹被殺,故而讓我在魏成大尹之外,暫時兼任壽良連率。”
大尹、連率、卒正,都是太守的意思,第五倫也搞不懂王莽爲啥要一個職位整出三個名來。
而壽良、治亭,都是東郡一分爲二後的新郡。壽良治所是東阿城,歷史上屬於廣義的齊地、濟西,但黃河改道後,有六個縣就成了“河北”,如今第五倫已派遣馬援帶兵入駐,鞏固河防。
王莽還是很在乎老家元城的,這份任命,倒是讓第五倫可以名正言順將軍隊開入壽良,真正做到“跨州連郡”了,可問題是,黃河對岸,壽良郡府東阿以及好幾個縣,都已經被赤眉攻佔,第五連率暫時也只能望河興嘆。
而更有意思的,是王莽給第五倫的第二份褒獎。
如今朝廷是軍政合一,嚴公一個九卿冠以將軍之號,而大尹也相當於偏將,卻無將號。
“而我如今得了皇帝詔令,已經和波水將軍竇融一樣,是正式的雜號將軍了。”
第五倫心情複雜,示詔令與耿純一觀。
“平赤將軍!”
耿純笑道:“取剿平赤眉之意也,這是對伯魚寄予厚望啊,不是挺好麼?”
第五倫卻搖頭,因爲他很不喜歡。
“連率一職,暫且收下,但這將軍之號,你說,我能辭麼?”
……
PS:第二章在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