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似怔了下,隔了好久才答:“我不知道。那氣浪把我們所有人都衝散了,我屬於是幸運的,被浪翻卷到離島邊不遠的地方,據他們說島的最中間突然如火山噴發一般轟炸而開,咱們停在岸邊的船也受到了波及,目前岸那邊也亂成一團,而船上可用的皮艇只剩這最後一個了。等下把你們送到岸後,我再出去找他們。”
默然無言,只聞浪打與海風的聲音,我垂了眸微微側轉頭,將臉輕靠在盛世堯的肩膀上。一股濃郁的悲傷,在我們之間氾濫而開,聽到周通似帶着哭音在說:“堯哥,這一次我們好慘烈,不僅都成了傷兵殘將,六子他......可能凶多吉少了。”
盛世堯沒出聲,也無力出聲,混黑的眸子,似與往常一般淡然無波,但我知道,他與我們一樣,會難過,會悲傷,只是不善於表達而已。因爲他曾說過,他們是同伴。即便是莊聿他們幾人,同行一場,誰又希望對方出事呢?
回到岸邊時,果然如周通所言,亂成一團,而他所謂的波及還真是說小了,幾乎整艘船都變了面目,船頭與側半邊船身全是燒焦的痕跡,顯然那沼氣池躥出來的火苗,一下引燃了緊靠岸邊的船頭。幸而海水無限,留在船上的人員衆多,能夠及時撲滅,否則此刻我們只會看到船的殘骸了。
在船員們的吆喝聲中,有醫護人員跑過來擡我們,只聽其中一人喊:“快!把他們也立即送去三樓船艙緊急搶救。”我琢磨着這話有些不對,一把拉住他問:“還有人回來了?”
那人點頭道:“在你們回來前,島主和簡小姐在周邊淺水區域被發現救了上來。”
莊聿和簡寧一?我急聲追問:“那還有其他人嗎?”那人搖頭,“船長有安排人在島附近尋找。”旁邊傳來周通的低吼聲:“立即開船,我親自去找!”轉眼就見船再次沒進了黑暗中,只看到那一簇星火在閃爍。明知這時的周通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很可能下一刻,他會因受傷過重而昏厥,但還是在心中祈禱他再走運一次,把另外兩人能夠帶回來。
擡進三層船艙的醫務區時,發現這裡也亂糟糟的,原來傷兵不止我們幾個,大多數都是灼傷,醫護人員明顯人手不夠,忙碌的來來回回走動。是在角落的位置看到莊聿和簡寧一的,本半閉着眼的莊聿頓然睜開,黑沉的眸光掃略而來,定定地看着我們,我似乎看到了他眼中閃爍過如釋負重的情緒。想來,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都不希望我們有事的。
簡寧一應該是昏睡過去了,安靜地躺在他身旁,胸口有起伏,生命不大會有危險了。我將目光掠轉到下,看向了莊聿的腿,那處已被醫生正式上了夾板。很難想象,他僅靠單腿與簡寧一兩人能夠在那場毀滅中獲生,就事論事,莊聿的能力確實強。
周通是被擡上來的,整個人都已經迷盹了,嘴裡喃喃說着胡話。我正要詢問擡人的醫護人員情形,卻覺身旁一動,盛世堯竟坐了起來,橫手越過我身體搭在了周通的手腕脈搏處,不過數秒就見周通微睜了眼,定眸向上,眼神滿載沉痛與絕望,“堯哥,我把六子帶回來了。”
心倏然而寒,六子找到了,爲何周通是這般表情?除非......
似有所感地轉頭看向艙門口,先後擡進來兩人,在前的是六子,在後的是楊文浩。真的找到他們了?跟船而去的那名船員就在旁邊,他說:是在離島四百米外的海域發現他們的,兩人被繩子纏在一起,掛在一根浮木的兩端,漂浮在海面上。救起時,兩人都已經呼吸停止了,沿路回來做過各種急救,都沒有效。
醫生走過去翻看兩人眼皮,打入強心劑用電擊,所有方式都試過,最終搖了搖頭嘆氣。
我定定地看着並排而躺的兩人,猶記得在最後毀滅性災難來臨前,楊文浩解開與我牽在一起的帶子,對我說保重。在他之後的六子與周通,也都做了同樣的決定,那一刻他們準備好了犧牲,而現在,真的兩人躺在那裡,停了呼吸。
悲痛嗎?悲痛,乾澀的眼裡卻流不出淚來,只定定地看着。
“把他送到另一間艙。”身後傳來盛世堯的低語,音量足夠旁站的人都聽到。我側轉目光,見他視線定在六子身上,顯然是要求把六子送到另一船艙。等醫護人員把人又擡出去後,他迴轉眸光,對我輕道:“小小,扶我過去。”
我雖不明他意,但還是依言翻身下牀,即使直立的雙腳在打顫,還是勉強站住了,伸手扶住他胳膊下地。即使他的神色看起來要比之前好多了,但仍能感覺到他的無力,大半的重量都壓在我肩膀上,使我舉步維艱。有人試圖要上前來幫忙,卻被他輕聲呵斥:“不用。”
他在拒人以千里之外時,淡冷是從內而外散發的,故而沒人再走上來。緩步走到門框時,聽到身後周通在喚:“堯哥你們......”盛世堯頓住腳步,頭也沒回地道:“你先治傷。”
我們來到安放六子的船艙,旁人都被呵斥了退出艙外。隱有所感他要做什麼,但心底卻不太相信,見他凝目在六子身上,極悵然的表情,我輕聲問:“還能救?”他皺了眉,煙波清澈,淡淡開口:“你知道的,他與周通一樣,與旁人不同。只要魂氣不散,就能救。”
“那......現在他魂氣散了嗎?”見他輕搖頭,我微鬆了口氣,就知道他單獨要與六子一個船艙,就存了此念。但隨即心底浮上憂慮,若是平常他能力齊聚時,要助六子還魂應是不難,可現下他自己都元氣大損,怎麼可能再施術?
“若不乘現在魂氣還未散時替他還魂,過後就來不及了,就是大羅神仙也難再救他。”盛世堯輕語到此頓了頓,才道:“所以,小小,我需要你的幫助。”
微微一怔,直覺而問:“我能幫你什麼?”他斂轉目光,定視於我,“你的血。這是最快能使我暫時恢復能力的方法,而又不至於損及你魂氣。”我二話沒說撩起衣袖,抽出影月就對手臂劃了下去,若只需流一點血就能救回六子,又有何難。
本以爲盛世堯是要將血飲下,但見他雙指併攏在血口處抹過,遂將染有我血的指印在眉心,只見一道血氣慢慢滲入進去。而奇怪的是,我手臂上的血口在被他用指抹過後,不會涌出太多血,只在他指輕抹時透出些許,這樣連續了好幾次,終於見他轉目看向六子。
並未見他有什麼動作,卻隱隱看到六子的正上方似有氣流在動,這就是六子的魂氣嗎?原來所謂的魂氣還是有形的。突見他伸指點向六子眉心,那股氣流就隨着他的指尖緩緩注入,可行到半處卻頓住,我轉眸一看,發覺盛世堯自己都搖搖欲墜,明顯接不上力。連忙道:“快再用我的血。”但低頭一看,卻見剛纔那條口子已經凝結住,不再有血滲出。
我想也沒想,扯起另一邊衣袖,用力劃了很長一條,血瞬時冒出。卻聽盛世堯說:“我不能中斷,否則魂氣不聚,立即魂飛魄散。”他遲疑了下,語聲不穩地下令:“擡臂過來!”立即會晤他意思,把手臂伸到了他嘴邊,當涼薄的脣貼近時,涌出來的血頓時匯流到他嘴角被吸入,立見成效,他指尖凝聚的魂氣繼續向六子眉心匯流而入。
我看着欣喜莫名,等那股氣流肉眼不再能看到,心道這下六子應該能救活了吧。忽然覺得哪裡不對,是臂上貼着的脣還在吸吮,扭轉頭間,就見盛世堯的眸光閃爍了妖異的幽紅,而我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本身就體力不支的緣故,全身發軟往底下倒,但卻被他反手一把拽住胳膊懸吊在那,繼續吸着血。
心莫大悲,他的魔性又發作了!難怪他之前只是用指抹血凝注血氣於眉心,恐怕就是爲了杜絕此刻的事情發生,可該來的逃不了,他傷得太重,僅靠那點血氣,無力將還魂術施展完成。而那一瞬的遲疑,他是認爲自己能夠壓抑住心中魔性的,故而才讓我用最直接的方式。到底還是低估了魔性的存在,他已經壓制不了了。
看着這樣的他覺得滿心悲痛與絕望,終究是要被魔性湮滅理智了嗎?那之後他要怎麼辦?假如,我體內應寧的魂氣能夠洗滌魔性,是否在他吸乾我血後就能沒事?看吧,老聽他們提什麼魂氣,漸漸我也受影響了,瞭解到魂凝於血,血凝於魂,所謂的魂氣其實就融入在血氣之中。
我並不怪他,這次大難不死醒來,就下了那個決定,想盡辦法在自己所擁有的空間對他傾盡所有。可能這一天來得早了些,但也沒什麼好埋怨的,只希望能夠用我的血,我的魂,成全他的自由,讓他脫離魔性掌控,只做平凡的,盛世堯。
惟願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