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點擡起視線,就在我目光即將觸及那張臉時,眼前身形一閃,竟突然下地大步而走。
“盛世堯。”我輕喚,儘管嗓音暗啞,但足以讓對方聽到,他頓住了腳步。莊聿在旁疑問:“你沒有忘記?”我凝着那黑沉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說:“承載千年,情恩未斷,要,如何忘記?”這是應寧的心聲,也是我的心聲。
即使我仍未復甦所有關於應寧的記憶,但那趟魂回千年之旅,我與她感同身受,魂已相通。至此,我再不排斥,應寧是成曉,成曉是應寧。
那個身背似已僵凝,遲遲不肯回身來看我。心念翻飛,一闋詞涌入腦中,我輕念出聲:“成歌千年熾烈,空分付,有情眉睫。金沙迷離心成鐵。血染黑眸,羞忍堪情孽。古城不與小城疊,軒窗孤影星明滅。湖擁明月風似卿,卿淚如火,寸寸心上灼。”
見他仍舊屹立不動,我移轉視線,定視在上方,幽聲道:“盛世堯,無論是應寧,還是成曉,與你相知的點點滴滴都刻進血骨裡,你要我怎麼忘?”
腳步聲踏着沉重的足跡近到身旁,那張銀面出現在我視線中,黑眸如墨無星光流轉,只剩死死的沉寂。“小小,你可知你強行斂留意識的後果是什麼嗎?”
我輕輕一笑,擡起手在半空,虛描他輪廓,“不就是以魂淨化你魔性嗎?大不了這次你再將我魂凝於一處,然後重新找適合的身體,爲了你,我願意永世這般輪迴。”
他眸光一閃,“你怎知魂洗魔氣一事?難道......你有了寧的記憶?”
“沒有,只是剛纔你對我施術時,我的魂離體回到了兩千年前的滇國古城,看到了最後那一幕,知道她是用什麼方式來救你的了。”我如實回答。
一旁沉默的莊聿忍不住插嘴:“堯,聽到了嗎?這是天意,她是天女,潛意識會幫她規避可能發生的事,只要不是她本意,你根本扭轉不了她的命運。”
“不行,我不會允許的。”盛世堯斬釘截鐵地開口,竟見他再次擡手,指尖一道黑色光暈浮起。莊聿驚喊:“你瘋了,這樣你會耗盡元氣的!你現在這般不顧性命爲她而死,不也正是在推動歷史輪迴嗎?你覺得若是這次還不成功,她會眼睜睜看着你魂飛魄散嗎?”
盛世堯渾身一震,頓住了手,我立即抓住他的掌祈求道:“不要再來一次了,我不要忘了你。”只見沉暗的黑眸,一點點隱現悲慟,他說:“你可知這一次與上回不一樣?寧還有秘術可保魂不滅,在我醒來後焉能來得及封住她魂氣不散,可你卻對秘術一無所知,最終後果是灰飛煙滅!”
我怔愣住,手上一鬆,從他掌間滑落。灰飛煙滅......意思是我會在這世間消失?
盛世堯俯身將我抱起,緊鎖在懷中,下巴抵在頭頂低聲說:“小小,不要再抵抗了好嗎?在我還有能力控制局面的時候,讓我幫你變成普通人,從此安穩度日。”
“你要怎麼做?拿走我的記憶嗎?可那樣,我不是還有應寧的魂?”
他沒回話,只沉默地嘆惜。忽然我想到了什麼,驚惶地擡頭,“你是想抽走應寧的魂?”他沉鬱的眸子給了我答案,但我不懂,“可是她的魂從我未出生起就注入了,早已魂身合一,若抽離了她的魂,我不就成了無魂主,行屍走肉?”
盛世堯搖頭,手撫着我頭說:“小小,知道爲何我遲遲不能肯定你就是寧嗎?原因在於,你早已自成魂氣,而她的魂成了寄體,只成你魂氣中的極小一部分。這也是你爲何只有片段關於她記憶的原因,所以把她的魂抽離,於你不會有影響。”
竟會如此?我不太信他,轉目去看莊聿,他接觸到我目光後,沉着臉說:“別看我,他說的是事實,這也是我遲遲不能肯定你是天女的真正原因。因爲成青萍自小就將你的命理改變,從而也紊亂了魂氣的走向。成青萍在洞開前世記憶後,她的巫術不比我與堯差多少,而她又拼盡畢生修爲來改你命數,加上還有一股未知外力對你形成保護膜,否則不止是我會找到你,就是早已遇上你的堯,也會更早被你魂氣所感應,復甦千年記憶。”
這回我就是想不信也不行了,因爲樹洞石室中的那本筆記,清楚記載了外婆對我施術的過程,整整半年,到後來還是嬰孩的我,連相貌都有了改變,也是在那時魂氣有了轉變吧。
腦中理過一圈,我凝定在盛世堯臉上,心裡微動,擡起手欲撫上他銀面,本以爲他會避開,但卻沒動,任由我撫了上去。手掌觸及冰涼,但質感卻柔滑,而且似乎很薄,猶如蠶翼般貼服於他臉上,我不由輕問:“這是原來那副面具嗎?”他點了點頭,我的另一隻手忍不住去摸向腰間,“那它與影月是同一種材質嗎?”說話間,我抽出了影月,幾乎立即感應到它的熱度,而手撫的銀面也有了微熱。
遲疑了下,問道:“我能取下來嗎?”
他沒反對,我就當他默認了,沿着銀面摸索到他耳後,竟是沒找到可取下的契口,也沒任何綁縛的絲帶,這面具他是怎麼戴上去的?
旁邊莊聿嗤笑出聲,語帶嘲諷道:“當真是個傻丫頭,銀面是靠秘術貼服於臉的,你當那是隨隨便便就能戴上的?一般人戴,根本就抵禦不了銀面的千年精魂之氣。”
我本就心中抑鬱,被莊聿這般損了後,頓時怒從心起,轉眸瞪他呵斥:“關你什麼事?這裡不用你杵着,去找你簡寧一去。”
莊聿面色頓時變黑,眸間顯現怒意,但沒等他開口,盛世堯就側頭看向他,淡漠地說:“聿,你先上去吧。”這回莊聿的臉色我都不忍直視了,雖然幸災樂禍不合時宜,但不得不說看他如此,有些大快人心。
只聽莊聿冷笑兩聲,語調寒涼:“堯,你莫要忘了之前與我的約定,否則即便我現在暫無能力制住你,但你們幾人也休想離開滇島。所以,在成曉這件事上,你還是量力而爲吧,哼!”他轉身大步而走,滿身戾氣盡顯,若在古時,估計剛纔要拂袖而走來彰顯王威了吧。
我觀望着他背影,直到消失在地宮門後才蹙着眉轉回目光,剛好對上盛世堯的視線,只聽他說:“以聿的心高氣傲,你斷可以放心他不會是在旁偷聽之人。”
我默了下,別轉頭輕語:“我對莊聿沒那想法,只是想知道你和他之間立了什麼約定?”之前兩人劍拔弩張,各藏心機佈局,很是一番心智較量,最終貌似盛世堯略勝一籌,但他也沒落得好,引得魔性突發。想必這個約定就是在他們關閉石室之內單獨談話後立的,盛世堯心性淡漠深沉,我是看不出來端倪,但見莊聿的態度,不說一百八十度轉彎,但與之前也大有改變。而且聽莊聿話意,並不像是受制於盛世堯,而是要他做什麼,所以對他爲救我而大耗元氣,十分震怒。
問題出來,如一粒石子拋進大海,有去無回,連個波紋都沒現。顯然盛世堯不願意回答,自我安慰說,比起編謊話來騙我,這樣沉默着算是好的了。心思滾過前事,不由一痛,怯懦地問:“你說你的感情早已在千年之前泯滅,爲何還要這般費心思救我?讓歷史重演,用我魂洗滌你魔性,這樣不是最好不過嗎?”
“你又知我抽離出應寧之魂,不是爲助我洗魔性?至於你,跟了我這麼久,感情沒有情義在,當是對你的抵償吧,只不過是順手而已。”抿緊的脣說着涼薄無情的話,這人當真是撒謊都不眨下眼的。
我頓然就怒了,指着他的鼻子就罵:“你個大騙子!還來騙我,你把我神智覆滅後,我根本就沒失去意識,而且心眼再次開啓,你所做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所說我也聽得明明白白,包括你心中的悲慟,我都清晰地感受到。別用這種吃驚的眼神看我,若你不信,我就背幾句給你聽聽。你說所有事都與我無關,你絕不會再讓歷史重演,所有一切,都讓你來背;你還說:寧,這是師傅唯一能爲你做的。若是這般,你還敢說對我無情,那我今天就不姓成了!”
一番話連珠炮一般,說得我氣喘吁吁,這還是第一次敢這麼橫眉冷對他,如果他敢說是我聽錯了這種話,那我......那我暴打他一頓?怕是還沒動手,就被他給修理了,別看他現在看着像病貓,就那神神叨叨的什麼秘術,隨便使個一樣出來,我估計也夠嗆。
於是乎,我對他其實是無可奈何的,一想到這,我不由就泄氣了。
而盛世堯在眸中閃過微驚後,很快就恢復了淡然,他橫了眼我仍指在他鼻樑上的手指,立即我忍不住手顫起來,不等他開口,就慢慢縮回了手指。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現在我就是這種卻情形,把心中鬱氣一口氣全吐了出來,緊接着膽兒就小了。
注:【成歌千年熾烈,空分付,有情眉睫。金沙迷離心成鐵。血染黑眸,羞忍堪情孽。古城不與小城疊,軒窗孤影星明滅。湖擁明月風似卿,卿淚如火,寸寸心上灼。】這首詞是由小夥伴【如果每天】所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