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遇上不少在忙碌的船員,莊聿竟都以“和藹”之態與人打招呼。我在旁是又彆扭又想諷刺他幾句,但都忍在喉間。沒過一會,簡寧一就氣喘吁吁跑了來,想是她在甲板上找了我們一圈。
她將手中的兩顆珠子遞給莊聿,上面穿了一根黑色絲線,卻見莊聿並沒有接,而是轉眸看向我道:“既然你們關係這般好,不如把這兩顆珠子送給成曉吧。”
簡寧一愣住,我也愣住,莊聿卻是一臉理所當然狀,還催促道:“寧一,幫她戴上吧。”
“等等,”我低喝出聲,“我爲什麼要接受你的珠子?”
“這東西給了寧一,就是她的了,並不再是我的。”莊聿頓了頓,又加了句:“如果你介意這點的話。剛在樓上看你對此物甚是喜愛,既然有兩顆珠子用不着,就不妨當你們友誼的贈品好了。”
我本想再拒絕,但轉而想到剛纔撫摸珠子時的怪異現象,沉默了下來。簡寧一走到了我身後,替我將繩子繫上,垂眸凝着那黑,這次並沒有產生奇怪的感覺。就是覺得彆扭,屬於莊聿的物件,一部分戴在簡寧一手上,一部分卻給我,這叫什麼事呢。
決定等回艙後立即把它給摘下來,好好研究下這珠子的成份。若不是懷着這想法,我纔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東西呢。正自思詢,突聽簡寧一在旁問莊聿:“二樓層船艙全面清理消毒,是你下令的嗎?全是消毒水的異味。”
腦中頓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直覺擡頭去看,果然見有好些穿着白大褂的人員在二層各個艙間走動,身上都揹着那種消毒箱。
一道目光射在了我臉上,不用去看也知是莊聿,只聽他說:“船上難免有蛇蟲鼠蟻,定期消毒是必要的,成曉,你說對嗎?”我明白他在說什麼,他要殺的不是毒,而是蛇!而且是在對船上來一次地毯式搜索,搜的是誰,不言自明。
“我累了,先回三層船艙。”不想與他多交鋒,怕再留多一分鐘,都能被他看出我沉斂眼中的焦急。大步而行時,有意細聽身後,並未聽到腳步聲,只感覺目光沒離開過我身背,直到轉過彎爬上樓梯,那如芒在刺的感覺才消失。
我頓然跨下了挺直的肩,快速朝樓上奔,趕到三層時,恰逢楊文浩走出來,他微覺奇怪地問:“你跑那麼急幹嘛?”腦中一轉,冷着臉道:“人有三急行不行?”
他臉上露出尷尬之色,側開身子讓我跑過。既然如此說了,我也用不着顧及形象,百米衝刺般衝進自己的船艙,然後刷的一下把門給關上了。正要去察看隔壁艙,卻見那堵艙板移門已被關上了。我跑過去找了半天也沒找着機關,之前楊文浩也不知摸了哪處,將這移門給打開的。
尋了半響都無果,只能對着那堵艙板乾瞪眼。如果再去找楊文浩來開門,那必然要引起他的懷疑,哪有人喜歡整天對着棺材的,即便是祖先的。對盛世堯我有信心,他不可能那麼容易被發現,但是那兩條蛇怎麼辦?剛從底艙跑上來,經過二樓船艙樓梯口時,都能聞到刺鼻的消毒水氣味,中間似乎還夾雜着雄黃味。
蛇怕雄黃是常識,莊聿是想用這方法把蛇給逼出來。明知如此,我卻無可奈何,只能祈禱那對黑白雙蛇在艙板夾層中能對雄黃味不聞所動,或者直接鑽進棺中,應能抵禦一些吧。
枯坐於艙內,細聽着外面的動靜,一直到天黑,都不曾聽到太大的動靜。中途有人過來送餐,我也就開了門接過餐盤就閉門不出。伙食相比以前是好了,但我卻食不知味,隨意吃了幾口,把餐盤放在一邊,就倒頭在軟鋪內想着心事。
不知道怎麼着,眼皮開始打起架來,倍覺睏意,很快就睡了過去。當我置身熟悉的場景時,知道自己又進入那個夢中了,腳下霧濛濛的水汽,人懸浮在空中,漂泊在海面上。這些前景從沒變過,很快就踏上了那座島,然後到了城堡門前,我試圖控制自己不推開城堡的門,想改變夢境,可根本身不由己。就像已經編好的劇本一般,無法更改。
又一次凝立在黑衣男人身前,在他黑眸睜開前,忽覺心口發熱,低頭間看到了那兩顆黑玉珠子,一道白芒射進我眼裡,等我能再看清時發現已經轉換了場景。是座古城?景緻有些熟悉,街上行走的人羣都穿着古裝,他們竟沒人在看我,全都冷漠地從身旁走過。
我走到了一座房屋前,門是關着的,可腳下卻沒停止,就在以爲要撞上那門時,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穿過了門。是了,我是在做夢,又如何可能有實體,不過是意識形態而已。一路直走到一間古樸飄香的廂房前,又一次穿過門庭進到裡面,看到了一個背朝自己的長髮少女跪在窗前,雙手合十似在禱告般。心中微動,繞到了她前方,想要看清她的容貌。
當我走向側方看清她側臉時,如墜冰窖,是應寧!
赫然想起這古城就是那魂城,只是一個是在白晝,一個則是在黑暗中,房屋也並不殘缺。夢境是引我回到了千年以前嗎?只見應寧突然起身,朝廂房內室走,我急忙跟上,不知她在哪處觸動了機關,牆面就開啓了一道暗門,隨後她就走了進去,隱隱覺得有什麼秘密即將解開,毫不猶豫隨她走了進去。
卻聞身後一聲響,那暗門自動關閉了,心下一急,這可如何是好?轉而又想到自己能夠穿牆而出,又定了心。暗門內是往下的臺階,伸手不見五指,但卻很奇怪,應寧身上似能發出淡綠的光芒,所以總能看清她的身影。走了有一會,又遇到一扇門,門被打開的瞬間,忽然整個空間陷入濃黑,原本應寧身上那點微末的綠光,就好像被門後的黑暗吞吃了一般。
在經過魂城一事後,我對黑暗有着無邊的恐懼,再不敢往前一步。只能聽着應寧的腳步一下一下,如踏在心尖,朦朧中似聽到她哀慼的哭聲傳來,哭得我亦覺悲痛,眼淚奪眶而出。
突然眉心傳來劇痛,意識迅速抽離,場景如機器倒帶般在倒退。這情形我已經有經驗,是現實裡誰在把我從夢境中拉出去,而最大的可能只有是盛世堯,但當我睜開眼的時候,模糊中看到並不是盛世堯的臉,條件反射身體往後縮,驚聲問:“你是誰?”
對方似愣了下,蹙起眉頭沉問:“你夢到什麼了?”
我腦子有片刻空白,轉而看清那張臉的樣子,遲鈍地想到盛世堯已經變成老趙了。覺得自己都快要精分了,直覺上認準的是盛世堯那張臉,可現在那又不是他,而是莊聿,真正的盛世堯又變成了老趙,剛從夢中回到現實的我,迷迷糊糊哪裡能立刻分辨得出來。
抹了把額頭的虛汗,忽然又想到什麼,一個直挺起身,快速下地跑到艙門前拉開簾布看了看,外面沉濃夜黑,也不知幾點了,並無看到有人,這才長呼了口氣。轉身走向他,壓低聲問:“你怎麼這時來了?莊聿在大肆搜查你啊。”
“他沒那麼容易找到我的。”盛世堯淡聲說,眸光掃過某處,突然一沉,問道:“你脖子裡掛了什麼?”我低頭去看,是莊聿的兩顆珠子,將它們從脖頸間拉出來,當目光觸及那黑沉時,驟然想起這次夢境並不是被吸入莊聿的黑眸,而是這兩顆珠子射出白芒讓我沉進那個空間,看到了千年以前的應寧。
但事關應寧的事,我有些遲疑了,要不要告訴盛世堯?忽覺脖頸間一鬆,那繩子脫落斷開了,黑玉珠子轉眼就到了他手中,只見他細看了之後擡眼問:“你因爲這看到了應寧?”
我頓時被噎住,忘了他能讀我心思這件事了。小心地看他神色,並無異樣,眼神也無變化,這才小聲的把剛纔那個夢講給他聽。
盛世堯聽完後露出深思的神色,好一會才道:“我就是因爲聽到你在哭纔過來察看的,發現你的印堂發黑,又遁入夢中夢了。小小,這珠子別再戴了,雖然我看不出裡面有什麼,但能感覺到透着一股邪氣。”
我點點頭,就是他不說,也是不敢再戴了。
盛世堯把珠子扔在一旁後指着桌上的剩飯剩菜問:“那是你吃的?”我莫名點頭,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卻見他走過去,拿起筷子竟吃了起來,雖不至於狼吞虎嚥,但也看起來挺餓的。我遲疑地問:“你沒吃東西嗎?”轉而就想到他躲在艙間,哪裡能吃到東西。
這是最現實的生存問題,脫去那些外衣,他也是個普通人,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很快他把餐盤裡的飯菜全都一掃而空,放下筷子見我神色怔忡,淺聲道:“本來是想出來尋些食物的,剛好聽到你這邊有動靜,你跟我來。”他起身走到了艙板前,等我走近了就說:“把手給我。”接着他就握住我手抵在艙板上用力按壓,然後驚奇地看到移門往兩邊自動打開了。
耳畔傳來他的輕語:“笨蛋,這門是空氣擠壓觸動式的,就沒什麼機關,你在那亂摸半天,也不知道動動腦子的。”
我耳根一紅,臉也不禁紅了,爲那“笨蛋”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