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良真躲在鄉下的小屋裡,這幾天白天一直不敢出門,除了前天晚上給衝永良部島送了一船給養外,他這兩日根本沒敢行動。
“大掌櫃,咱還跟不跟國定這個狗賊一起行動了,不是說好了一起反薩摩嗎?結果一個月沒回來,琉球就被大明克復了?”一個扎着彩巾的漢子舀了一瓢水從頭澆了下來,“連王上都出面了,做不得假的。”
平良真將瓢一把摔到缸裡,“媽了個巴子,上了國定忠清的當了,不過琉球本島雖然光復了,但是大奄美島還在薩摩藩手裡,我們不如回去造反。”
“那天兵都來了,克復大奄美島估計也是早晚的事,咱們就別摻和了,大掌櫃,還是把那五百兩銀子退給國定忠清吧,跟天兵對抗不是找死嗎?你前兩日也看到了,天兵打那些浪人如砍瓜切菜,咱們估計用不了一合之數。”
“你現在說什麼風涼話?當時分銀子的時候你怎麼沒說打不過呢?如今銀子一分,都當老好人來啦?”平良真有些惱,他本來確實是想着爲父母報仇,不過後來國定忠清私下裡告訴他,冊封船如何富有,他心思就歪了。
“今晚再送一次,送完這一船咱們就回大奄美島,也算對得起國定的銀子了,你等會兒再去中山酒樓買點酒。”
那夥計見說不動他,只是一句話不說,媽的,這種危險的活還是得自己來。
夥計衝完涼之後便挑上擔子直奔酒樓而去,平良真則自己一個人出去快活去了,是鄰居老王家的女兒不好看?還是村頭的的狗肉不好吃?
夥計確實是怕了,現在大街上到處都是防倭民勇,他們有些還是自己認識的人,不過腰裡明晃晃的大刀卻彷彿讓他們之間多了一層隔閡,碰到後有時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六兒,啥時候回來的呀,你回來就挑着個桶,幹嘛去呢?”一個巡街的兵丁嘴裡咬着狗尾巴草。“來來來,我告訴你個消息。”
“大志哥,啥事啊?”夥計點頭哈腰地靠了過去,又從懷裡掏出了一把銅錢,便往他懷裡塞。
“你快拿回去,跟哥來這個,看不起我是不是。”那名叫大志的兵丁一臉嫌棄,“我是把你當兄弟纔跟你提個醒,這次回來後就別回去了,天兵打完琉球就打大奄美島,那些個倭寇爛命一條不打緊,你可是拖家帶口的,能弄回來的趕緊弄回來,到時候刀槍無眼的。”
“可……”夥計放下擔子,“大志哥,我爹孃年紀大了,身子骨經不起動彈,留在島上的算不算通倭?”
“誰通倭?誰敢通倭?”那兵丁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不會是你吧?”
“別別別……”夥計連忙擺手,“我在大奄美島上的一個朋友,我擔心他,就問問。”
兵丁鬆開放在他肩上的大手,“知道唐虞衡大人嗎?前幾日傳聞他戰歿了,實際上他就是通倭被王上賜死了,唐虞衡,那是多大的官兒,其他人不誅九族就不錯了。聽我的,趕緊把家人都接回來。”
“多謝……”夥計心不在焉地做了個揖便告辭了,剛剛兵丁那一席話讓他更加慌張,走路腳底都打飄。
好不容易耗到了中山酒樓,夥計甚至感覺自己脫了一層皮,“掌櫃的,我家大掌櫃讓來兩桶酒,先記他賬上。”
“六兒,你今日怎麼這麼虛?外邊日天白心的,我看你印堂發白,怕是家人最近有災禍啊!”掌櫃的湊了過去撥開他頭上的網巾,“六兒,我也是看你長大的,不瞞你說,你是不是碰到什麼髒東西了?”他手指掐了掐,“我不如幫你打一卦吧,看有沒有解決之法。”
夥計立馬跪了下來,“掌櫃的,小的最近確實遇到事了,一直猶豫不決,您幫我看看卦象怎麼說。”
“沒事,你隨我來。”掌櫃把他引入內堂,從抽屜裡拿出兩個八面骰子遞給他,“你先後拋兩個數我看看。”
夥計將骰子握在手中雙手合十,可沒想到一沒注意掉了下來。
“不妨事不妨事,咱們重新來。”掌櫃先看了一下,然後撿起來交給了六兒。
六兒心一橫,將兩個骰子朝桌上擲了下去,眼睛動也不動地看着轉動的骰子,直到它停了下來。
掌櫃仔細瞧了瞧,“六兒,不是我說你,今日你來的時候我看你印堂虛白,這是有妨父母之象,剛剛卦一出來,我就知道壞了。”
“掌櫃的怎麼說!”夥計緊緊抓住他的手。
“你別急啊,本來你漏了一次骰子,我看了一下,是個上上卦,風火家人,搖到此卦本來家庭和和美美,但是你主卦卻搖了一個天雷無妄,唉,這是個六沖之卦,搖得此卦必定家人分離,是個下下之卦啊,前番風火家人不過是鏡花水月罷了。”
六兒聽完淚流滿面,“掌櫃的,不瞞您說,小人近來的確碰到事了,你可得幫我想想法子。”說完他就磕了兩個頭,“我本來在島上幫平良真的澡堂幹採購的活,但是這個月初,有個叫國定忠清的倭寇和一個名叫戶次右衛門的浪人頭子找到了平良真,要讓他跟着一起造薩摩家的反。”
“這是好事啊!”掌櫃的摸着鬍子,“本島不就反正成功了嗎?”
六兒一拍手“可是這倭寇哪是什麼好人,他們還準備搶天使的賞賜,本來以爲天使沒多少人,沒想到他們這麼能打,平良真拿了國定忠清的銀子,在道上又不好反悔,前兩日我隨他來本島聯絡島上的浪人一起起事,但是沒想到本島兩天之內就被天使克復了,但平良真執迷不悟,前日還幫衝永良部島上的倭寇殘餘運糧食,我……”他抓住掌櫃的褲腿,“我心裡一直不願意幫他對抗天兵,因此這才心事重重,掌櫃的,你一定要幫我想辦法,我現在就退出還來得及嗎?”
掌櫃的撥開六兒的手,嘆了一口氣,“這事,就算天使不追究,怕是鄉里鄉親的都能扒了你的皮,你以爲通倭是鬧着玩的?”
“掌櫃的,我父母跟你是老相識了,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我求求你了,我現在就跟平良真一刀兩斷。”
“六兒,要是事情能這麼簡單,唐虞衡爲什麼會死?”掌櫃的笑了笑,“你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是個協從罪,但是想洗刷罪名,還是得將功補過啊。”
夥計愣了一會兒,“我能補能補,只要有渠道,我把所有知道的消息都告訴你。”
掌櫃的摸了摸他的頭,“這就對咯,而且我正好還認識一個天兵將領,你有什麼情報可以跟他說,我保證你平安無事。”
“掌櫃的,此事當真?要是我能脫罪,必有重謝。”六兒重重地磕了兩個頭。
掌櫃的會心一笑,昨日跳虎知道平良真的消息後就已經盯上了幫他跑腿兒的夥計六兒,本來想用強行綁架的手段,但是綁過來之後除了刺探點消息,這個人就毫無作用了,後來兩人一合計,便想策反他,掌櫃的跟他熟,便利用他家人這個弱點一番恐嚇,其實從頭到尾,從路上的士兵到投出來的卦象,都是早已安排好的而已。
跳虎就坐在原來二樓靠窗的位置,六兒看到他後立馬磕頭如搗蒜,連看都不敢看一眼,掌櫃扶他起來的時候,發現他都尿了……不過最近跳虎嗅覺不太好,他聞什麼都有些臭。
“你們多少人?衝永良部島上佈防如何?”
“大人,我們總共不過八人,除了大掌櫃平良真,其他都是被脅迫的。”六兒連忙爲自己開脫,“那島上外圍都是淤泥灘,想要打上去並不容易,因爲一旦大軍衝過去,根本衝不到陣地上就會全部陷入泥潭動彈不得,更別提火炮戰馬了,而一旦陷入淤泥就會成爲倭寇的活靶子。”
跳虎陷入沉思,“那你們是怎麼上去的?還有他們上島總不會也是踩着泥坑去的吧?”
“進島有個木棧橋,這也是整個島的唯一進出的地方,不過要是大軍攻過去,倭寇只要把橋一炸,進出口就沒有了,而且島上有淡水,有農田,大不了倭寇還可以到淤泥裡邊挖螃蟹,即便是圍困也困不死他們的,平良真這幾日送米糧瓜果過去,一來爲了聯繫島上的倭寇,二來是倭寇們出了大價錢改善生活,圍起來不過是生活困頓一點。”
跳虎拍了拍腦袋,這種狀況真讓人頭疼,看樣子想要強攻,就算拉一個營過來也只是無底洞,這個島放這裡簡直如鯁在喉,討逆軍一旦撤退,他們隨時可以出島劫掠,這琉球不就白打了嗎?
“大人,小的還有一事相告,其實島上的倭寇也搖擺不定,他們並沒有答應平良真,因爲國定忠清名聲不怎麼好,島上的幾個大佬都不信任他。”六兒想起一些傳聞,“而且衝永良部島跟島津家有仇不是這一代人的事了,所有琉球人都知道,島津家一旦想流放誰,都把他們流放到了衝永良部島。”
“行了。”跳虎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果你說的是真的話,我赦免你的罪行,但是你還必須幫我一件事,事成之後我絕不追究!”
“大人,小的不敢行軍武之事啊!”六兒剛剛纔定下神,聽到跳虎要他幫忙,心裡又慌了。
“帶我去找平良真就行,你這個小雞仔子身材,我一隻手都能捏死,送我我都不要。把平良真綁來就行。”
跳虎從衣服兜裡拿出一個小玻璃瓶,這是常勝製藥廠生產的澳洲顛茄麻醉劑,這種麻醉劑一般都是醫療隊纔有的,不知道跳虎什麼時候順了幾支,這麻醉劑價格不菲,但是並非沒有副作用,劑量大了甚至有可能致死。
“掌櫃的,拿幾瓶酒過來。”跳虎笑嘻嘻地看着幾個小玻璃瓶裡邊的透明色液體,他本來想用在一些特殊方面,沒想到先給了平良真。
“這個是啥啊?不會是毒藥吧。”六兒有些害怕,殺人他還是不敢的。
“不是毒藥,是高濃度蒙汗藥,這幾瓶酒你帶回去,給你幾個兄弟都灌下去,後邊的事我們來。”他邊說便將麻醉劑打開來,然後仔細地在每一瓶酒裡滴了幾滴,跳虎也擔心滴多了一不小心給整嗝屁了就完了。
七瓶酒滴了麻醉劑後,掌櫃的用紅紙原樣封好,然後放到六兒的擔子裡。跳虎派了兩個琉球本地民勇遠遠地綴在後邊,就等平良真倒下給綁過來。
六兒挑着七瓶酒跟一些小菜立馬就回去了。他回到家時平良真剛從隔壁家回來。
“六兒!你咋這麼早就回來了?”他提了提褲腰帶,“東西備齊了嗎?”
“大掌櫃,酒店說最近幾日店裡酒水脫銷,店裡就只剩七瓶了,不過米油都有,那酒店掌櫃說,您最近買了這麼多,這些小酒就送給咱們了,還給備了一些酒菜,桶裝酒明日再去取。”六兒放下擔子,從擔子裡取出酒菜,他剛開始還有些畏畏縮縮,但是演技不一會兒也漸入佳境,搞得平良真還在誇他變機靈了。
“兄弟們都過來吧,六兒帶了些酒菜回來了,大夥一起過來喝酒,桶酒明日再送。”平良真用手捏起一隻雞爪,“你回來時沒有官兵吧?”
“大掌櫃,我就去買個酒菜,官兵就算看到了能說啥啊,給他們幾個銅板就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德行。”
“好小子,爺沒白教你。”平良真拿來八個碗,一個個都滿上,“媽的,幫國定忠清幹這個腦袋別褲腰帶上的買賣,這幾日可憋死老子了,來,兄弟們乾杯!”
“乾杯!”八個人將酒碗碰到一起,沒錯,六兒爲了不露破綻,自己也喝了,不過是個蒙汗藥,睡幾天的事,總比被平良真發現打死的好。
他們八個人越喝越嗨,沒到半個時辰,幾人便喝光了那七八罐酒,本來這種低度酒,平良真一人就能喝七八罐,但是今日八人才喝了四罐大家就不行了……
“中山酒樓這酒好哇……勁兒夠大!就是腦袋有些疼……呼嚕嚕嚕”沒過幾分鐘,八人全部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