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兒回到自己居住的冬雅苑,坐在梳妝檯前任由玲瓏爲她綰髻,她星眸緊閉,素手輕垂,氣息微若。
玲瓏一句不敢問,只因星兒剛纔一句,“你要是說話我讓綠荷出來找你!”她立刻噤如寒蟬,閃爍的目光四處瞟。此事必定是不能說的,否則娘娘怎麼會不允許她問呢,也許綠荷真的就在這裡。
可憐的綠荷豈會知道星兒只是懶得說話,懶得解釋而已!
過來片刻,星兒緩緩睜開眼睛,“有吃的沒有?”她餓了!
對於王府的事,她不想問,不想聽,不想記,她只求吃飽睡足,其餘的一切,和她無關!
“奴婢這就去給您上膳!”玲瓏看着鏡中仙子般的娘娘,滿足地笑了!
玲瓏掩門出去,星兒懶懶地靠在竹榻上,慵懶得像只貓,“跟我來此,有何事?”
一個綠色的身影漸現形,面容姣好,只是面帶悲苦之色,“賤妾見過龍妃娘娘!”
“坐!你該知道我不是龍妃!”星眸微闔,她依舊是懶洋洋的面容。
“賤妾知道,賤妾被王妃毒死,來不及稟報家中嫂嫂,嫂嫂日夜翹首盼望,殊不知綠荷已死!”女子嚶嚶低哭,“娘娘是唯一一個能見到賤妾的人,可否請娘娘去代爲通知一聲,也免去我嫂嫂終日等候!”
“家住何處?”星兒淡淡開口!淒涼的故事每個人都有!
“城外五十里的荷花村!嫂嫂守寡把我養大,前年王妃路過我們村,把我帶入府中,給我錦衣玉食,後來王爺經常流連綠荷房中,王妃嫉恨,賞賜了我一碗毒藥!事後聲稱我惡疾身亡,爲免我把惡疾傳染,快速把我火化了!嫂嫂至今不知道我的情況,日夜在家中等候!”綠荷跪下,滿臉悽苦!
星兒右手平伸,呵氣說:“到我手上來!”
綠荷不敢猶豫,化爲一縷青煙,凝聚在星兒掌心,變成一支刻着荷花的碧玉簪子,星兒淡笑,把簪子別於髮髻之上,更添幾分風韻!
玲瓏張羅了許多食物,廚子聽聞是龍妃要吃,紛紛獻上好吃的,她今日頂撞王妃,已成大家心中的英雄!
星兒微微頷首,邀玲瓏一同坐下吃,玲瓏瞪大眼睛,“不可,被人看見那還了得?”
“把門關上,鎖死!”星兒討厭說話,浪費氣力!
“不可,世上豈有不透風的門?”玲瓏欲喋喋不休!
星兒大吼一聲:“鎖門,坐下!”玲瓏嚇了一跳,一溜煙地把門關上,然後坐在桌前,狼吞虎嚥起來!
星兒深呼吸一口,早坐下不就得了!
“吃過早飯,準備馬車,我要出城!”星兒說。
“娘娘,您要去哪?”玲瓏吃飽了,看着一旁優雅地進食的星兒。
“城外荷花村!”
玲瓏大驚,荷花村,那不是綠荷小主的家嗎?難道娘娘真的見到綠荷小主?她剛想問,觸及星兒警告的視線,連忙禁言,小跑出去準備馬車!
“綠荷,生於丁亥年元月,歿時十八歲,人間路已盡,且隨我去吧!”星兒起身,淡淡說道,清涼的嗓音如天籟,字字在空中迴盪!
玉簪子發出淡綠的熒光,似一滴淚珠落成簪子上,光芒流轉!
到達荷花村已經近響午,星兒吩咐車伕緩緩行走,免得驚了她的睡眠,車伕任叔依言,驅馬徐行,緩緩溜達於官道上,馬車顛簸不已,星兒照樣入眠,一覺醒來,已到荷花村!
星兒緩步下車,對任叔和玲瓏說:“你們兩人且到村口茶寮等我,我去去便來!”
“是!”任叔和玲瓏應道。
星兒依心直走,頭上的簪子有些抖動,風聲掠過,似有悲鳴之聲。
遊魂歸家,引起了一陣陰風,冰冷入骨,道路上行走的一個七八十的老人哆嗦了一下身子,罵罵咧咧地道:“這天冷死人了。”
星兒在一家民舍前停住腳步,一位年約四十的婦人在門口剁着豬草,藍色的花布巾包頭,臉色黝黑,眼底下有一顆痣,她揚起頭,怔怔地看着面前仙女般的貴婦人!
“可是綠荷嫂嫂?”星兒問,親切的口氣帶着幾分暖和,驅散了婦人臉上的紫青。
“小婦人正是綠荷嫂嫂,請問夫人是?”綠荷嫂嫂起身,把一雙髒手往身後的衣裳搓了搓,臉帶謙卑的笑。
“綠荷想要回家,所以我送她回來!”星兒說。
婦人臉色一喜,連忙四處張望,“她回來了麼?這孩子,知道嫂嫂在家等她的消息等得多急啊,只怕她受了委屈,她可是自出孃胎,便未曾受過委屈的!”婦人喋喋不休地說,許是太興奮了!
婦人四處看看,不見綠荷的蹤影,臉上笑意漸失,心底竄過一絲恐懼,顫聲問:“綠荷呢?”
“可否進屋說話?”星兒的話如清泉般流淌過婦人驚慌的心底,“帶路吧!”
婦人控制不住心內的惶恐,星兒平靜的面容似乎告訴她並無事情發生,但她心底就是忍不住慌張!
進屋後,星兒把門關上,“綠荷,出來吧!”
玉簪子漸漸成煙,落地化人,綠荷跪在婦人面前,哭道:“嫂嫂,我回來了!”
婦人身子搖晃,轉身坐在飯桌前,桌面上用碗裝着幾條紅薯,那是她今日的午飯,她拿起紅薯,也不剝皮,就往嘴裡塞,身子不斷顫抖,她沒有回頭,不停地吃紅薯。
綠荷痛哭,“嫂嫂,真是我,對不起,我回來了!”婦人身子強烈一震,卻仍不回頭,一個勁地吃紅薯,眼眶裡的不可置信化成淚滴,一滴一滴落在紅薯上,她和着淚把紅薯吞到肚子裡。
星兒坐下,“陳李氏,面對現實!”
“你們走,不要在此胡言亂語,我家綠荷在王爺府中爲妾,享盡榮華富貴,不容你們在此胡謅,走,給我走!”婦人起身打開門,看着星兒,聲音發抖,鼻子重重地說着。
她不敢看地下跪着的人,不,不是人,那是一縷煙幻化而成的,乃是障眼法。她雖是村婦,卻不是沒有見識的,這些年,她見過很多障眼法的江湖術士來混飯吃。
“嫂嫂,真是我,我被人害死,已經足足一年時間了!”綠荷淒厲大叫,自小和嫂嫂相依爲命,名分上是姑嫂,實際情比母女。 wωw✿ Tтkǎ n✿ ¢ ○
“不是,不是!你亂講,你不是我家綠荷,不是!”婦人轉身,瘋狂大喊,“我家綠荷在京城享福,不是你,不是你!”臉上的淚縱橫交錯,一滴滴落在那破舊的粗布衣服上。
綠荷大叫,身體逐漸變形,怨氣沖天,她的恨此刻全然爆發出來,在目睹嫂嫂爲自己肝腸寸斷時,她恨,好恨!
星兒右手一伸,一把玉笛在手,她優雅地放於嘴邊,一串聖潔的梵音在屋內流轉,笛聲圍繞着綠荷,把綠荷的怨氣驅逐,綠荷慢慢迴歸平靜,只是臉上哀慼依舊!
星兒停止吹笛,“陳李氏,如今乃大白天,陽氣頗盛,有話請儘快講,拖久了傷害綠荷的魂魄!”
婦人大叫一聲,癱軟在地,匍匐在地泣不成聲。綠荷爬近,“嫂嫂,綠荷不孝,不能再陪伴嫂嫂,嫂嫂珍重啊!”
婦人擡起頭,眼裡盛滿悲慼,“荷兒,嫂嫂不該準你去京城的,是嫂嫂害了你,你去了,嫂嫂也不獨活,我們就在地府裡相見吧!”相公早死,綠荷是她唯一的指望,綠荷死了,她活着還有何意義?
“嫂嫂,是綠荷貪圖榮華富貴,是綠荷自作自受!”綠荷磕頭,“嫂嫂千萬要珍重,這黃泉路,好冷好冷,綠荷年少喪命,進不得地府,只能四處飄蕩,好苦啊!”
婦人心痛地看着綠荷,然後再看看星兒,她跪在星兒面前:“夫人,救救我家綠荷,求求您了!”
星兒淡淡地說:“綠荷,夠時間了,上來吧!”
綠荷不捨地盈淚,拜別嫂嫂,化成一根簪子,穩穩地插在星兒的髻上。
“你替綠荷建一座衣冠冢,她年紀尚輕,上不了神臺,你就辛苦些在她的衣冠冢前每日焚香唸經,好讓她早墮輪迴路,不必做孤魂野鬼!”星兒淡淡地說,“至於綠荷,她有怨氣未清,我要帶她走,用佛法潔淨她的心靈,洗滌她的靈魂!”
“我和她此生是否不能再見?”婦人哭泣。
“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星兒取出銀子,“這些錢請人建造一座衣冠冢,記住,坐南向北,遙望京城!”
婦人巍巍接過銀子,心如刀絞,是她命帶刑剋,致令她幼年喪父,青年喪夫,現在連唯一的小姑子也不保,都是她,都是她!
星兒星眸微眯,如電般直射婦人,“你命中無刑,萬般皆是命,抱着慈善心,此生可安寧!”
婦人倏然擡頭,她能看穿她的心思?“不,我命帶刑剋,我家人……”她急急說。
星兒打斷她,“抱着慈善心,此生可安寧!謹記我的話,其餘的不必多想!”
婦人疑惑地看着星兒,心頭慢慢細味星兒的話!只是,怎麼也難以忍受失去親人的悲痛,無聲地抽泣起來。
星兒悄然離去,留下一屋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