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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鵬坐在蓬萊茶館屏風裡,在衝一壺茶。他穿着中式唐衣,沖茶的動作也行雲流水。朱佩佩帶來朱玉鳳進來的時候,張大鵬一壺茶也衝到了尾聲,食指扣着壺把,大拇指按着壺蓋,中指、無名指和小拇指託着壺底,他感到比較燙的時候,就把中指、無名指和小指懸空在壺身一側。在朱佩佩和朱玉鳳的座位前茶杯裡斟上茶。
朱玉鳳一看到張大鵬的年齡眉頭就皺起來了。坐下來毫無懼色地瞪張大鵬。張大鵬倒是不習慣一個年輕的夠做他女兒的女孩如此冒犯,頓時行雲流水的動作慌亂了,往茶壺裡倒開水的時候,朱玉鳳問:“你多大了?”
張大鵬怎肯直接回答這種冒失的問題,雖不語,心已亂。開水倒進壺,中指、無名指和小指託在壺底忘了燙。等感覺到燙的時候,一陣猝然的駭意襲來,不知道右手下三指在壺底託了多久,怪叫一聲甩了壺,壺就摔在茶臺上茶水四濺,抱着手起身走開。回來的時候,右手已抓着一坨冰塊。
朱佩佩:“沒事吧?”
張大鵬只瞪着一雙環眼看朱玉鳳,行雲流水沖茶時的仙風道骨蕩然無存。
張大鵬:“你姐和我是朋友!”
朱玉鳳靈秀,雖出身大山,卻恰有未受雕啄的純樸。眼睛大,辮子黑。靈氣炯炯有神。只無香無臭地看張大鵬。終於張大鵬覺得面對這樣的靈姑所有委屈都是值得的,只好嘆氣。接下來的話就退避三舍了。
張大鵬:“你姐雖給我看過你相片,但聞名不如見面。”
朱玉鳳:“我姐還沒告訴你,我結婚了吧!”
張大鵬再色令智昏,乍聞此言也虎容黑顏。只瞪朱佩佩,意思是你什麼家教!
朱佩佩解釋:“小女孩不懂事,在感情的問題上玩了一回過家家。”
張大鵬:“什麼過家家?上男人當了?”
朱佩佩指天咒地地:“我妹可是正兒八經的黃花大閨女!”
張大鵬:“那結婚了是什麼意思?”
朱佩佩:“她串通了一個男的領了結婚證,當作相親的擋箭牌!”
朱玉鳳義正言辭地:“我和張曉軍是真心的!”
張大鵬:“我今年48,有足夠的人生經驗給你善意的忠告,幸福是由務實組成的。”
朱玉鳳:“你的人生經驗是建立在代差的基礎上的!”
朱佩佩:“妹!姐是爲你好!”
朱玉鳳:“姐!你不是懂愛情嗎?您對於哥愛的死去活來。”
朱佩佩:“正因爲姐懂愛情,才更要告訴你,愛情是培養出來的,不是感情衝動冒出來的。你姐,你丁丁姐的愛情都是這樣。”
朱玉鳳一點也不含糊地:“你和丁丁姐的愛情郎才女貌,你就給你妹找一個老頭!”
張大鵬臉上掛不住了:“我有體能,有童心,有飯量,哪點老了?”
朱玉鳳坐在朱佩佩的車上。朱佩佩開着車。兩人都不說話。汽車經過濱海公路,一邊是海,一邊是濱海公園的樹林。海風清新,海面一望無際。
朱佩佩說:“你姐剛來北京的時候,住在半地下室,終年見不到陽光。透過半地下室的窗戶看外面,總覺得自己埋在土裡。即便從大柳樹村來到北京,也逃不掉一半身子埋在地裡,渴望陽光雨露的宿命。就像一顆樹苗,必須把樹冠長到其它樹陰的陰影之上,和其它樹搶奪陽光雨露才能生存。你說張大鵬的人生經驗和你有代差,其實是不對的,所有的人生,都是弱肉強食,動物,植物,萬物之靈的人。木柱哥和巧秀姐結婚前,你姐也喜歡過他,那個大柳樹村瘋傳木柱哥愛的死去活來的外鄉女人其實不是外鄉人,是我。那三年木柱哥拼命種地,養豬,終於沒有蓋起他向全村人承諾娶外鄉女人進門的三進大瓦房。那一年,木柱哥去了外鄉,和外鄉女人告別,我去了北京,開始新生活。其實是木柱哥送我到北京。他把三年積蓄都給了他深愛的那個女人。木柱哥和巧秀姐結婚時,外鄉女人給木柱哥隨了一份大禮,全大柳樹村的人都知道了木柱哥對外鄉女人的一往情深沒有錯付!我和你木柱哥沒有愛情嗎?”
朱玉鳳沒說話,但被打動了。
朱佩佩:“你嫌張大鵬老,姐可以接受。姐再幫你找。你喜歡英俊小生類型的,咱們找的到。但你那個筆友真的不行!他們那個廠子都快垮了,他沒有一技之長,幹到死就是一個技術工人。但是,天地這麼寬,這麼廣,放下木柱哥,你可以和你姐一樣得到天下!”/
葉林坐在街邊扶椅上,遠遠地看到一個颯爽英姿的女孩戴着頭盔,風馳電掣地騎摩托車而來,穩穩地停在她面前。摘下頭盔,是周莉。
周莉把頭盔遞給葉林:“完璧歸趙!”
葉林看着摩托車,正是四年前她在公司和周莉並肩作戰時的交通工具。
葉林接過頭盔,周莉坐在她身邊。
葉林:“需要我做什麼?”
周莉:“高主編的風格你一向是知道的!要詳實的證據!”
葉林:“消息的來源可靠嗎?”
周莉:“當你拿到完整的證據時,消息來源就變得不那麼重要!”
葉林:“又是他的鬼斧神工的直覺?”
周莉:“你不覺得,只有這樣,事實和真相纔對的上嗎?”
葉林:“他果然下了一手大棋!”
周莉:“四年前,誰都沒有想到。”
葉林:“這場佈局太深了,我還記得四年前你在他的葬禮上說的話,也許這場棋盤天爲縱,地爲橫,時間遼遠,空間綿長,姚董的離開只是埋下了一顆釦子,這顆釦子註定在一片廢墟上生根發芽!這四年,我們都失去太多,也得到太多!”
周莉:“如果夢想成真,你和白天就修成善果了。”
葉林站起來,向摩托車走去,騎上摩托車,向周莉看了一眼,點點頭,把頭盔戴在頭上,踹着火出發。
周莉看着葉林順街騎遠。
丁夢夢站在後海邊看海,葉林騎着摩托車突突響着馬達而來,停在丁夢夢身後。取了頭盔掛在車上。丁夢夢轉身看她。
葉林對丁夢夢微笑:“你看,世界總是在周而復始地輪轉!”
丁夢夢:“你有神了。”
葉林:“你沒有嗎?”
丁夢夢苦笑,轉過頭,繼續看後海的湖。葉林和丁夢夢一起並肩看湖。
葉林:“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樣。”
丁夢夢:“我其實不希望這是個真的消息!”
葉林:“你不喜歡腰纏萬貫?”
丁夢夢:“如果要用愛人的愛去換,姚小貝選擇了富可敵國,而放棄了我。腰纏萬貫的意義在哪裡?”
葉林:“畢竟你們現在關係這麼僵,他就是想告訴你,也無從說起。”
丁夢夢:“你打算什麼時候見他?”
朱玉鳳坐在遊艇的頂部游泳池旁邊。穿着比基尼,雙腿伸在水裡嬉水。于飛和朱佩佩坐在池邊的遮陽傘下。
于飛:“你把她帶去見那個地鱉蟲養殖專業戶就不妥,你要尊重她的世界觀,沒有人願意成爲你的價值觀的複製品。那是每個人生而爲人的快樂!”
朱佩佩:“你不相信審美是可以培養的?當她以爲有一種生活是她的全部的時候,作爲姐姐我不該讓她看到世界的真相?”
朱玉鳳寡然無歡地起身走過來,坐到朱佩佩身邊。
朱佩佩:“你是喜歡天上人間,還是喜歡面朝黃土背朝天?如果我聽任你嫁給那個傻小子,那我把你帶來的意義何在?”
于飛笑,和藹地隔着朱佩佩問朱玉鳳:“你爲什麼喜歡他?”
朱玉鳳:“他老實!”
于飛:“他老實會對一個已婚之婦念念不忘?”
朱玉鳳:“他們的感情是純潔的!”
于飛:“丁夢夢對他是什麼態度?”
朱玉鳳:“充滿感激!”
于飛:“你一點都不吃醋?”
朱玉鳳:“人世間美好的感情,都在你們的妄自揣度中變味了!”
朱佩佩:“你別上班了,我帶你去歐洲!”
朱玉鳳:“把我的身份證還給我!”
朱佩佩:“我要帶你享盡世間的繁華!”
朱佩佩和朱玉鳳從國際航班的出機口出來。于飛站在出口迎接。
于飛:“玩的怎麼樣?”
朱佩佩:“該我做的,我都做到了。”
朱佩佩和朱玉鳳在公寓客廳吃飯。
朱佩佩:“你願意和他一起住筒子樓?”
朱玉鳳:“我願意!”
朱佩佩:“你願意從今以後離開你姐的資助?”
朱玉鳳剛想說“我願意”,朱佩佩卻沒給她機會說,朱玉鳳剛張了個“我”的口形,朱佩佩就緊接說:“你不要輕率地回答我,上下嘴皮一磕一衝動很容易,誰都會!關鍵是看真正做不做的到!”
朱玉鳳住在四人一間的集體宿舍,在用鐓布鐓地,其她三個女室友坐在牀邊聊天。
女甲:“巧雲和她老公結婚三個月,海誓山盟就破產了。結婚前總以爲有情能飲水飽,面對一眼望不到頭的柴米油鹽醬醋茶還是傻了。她總以爲這件事跟小孩兒過家家一樣這次不行下次再來!再來?往哪兒來?她想回去找朱少爺,人家朱少爺還去尿她那壺殘茶敗柳?”
朱玉鳳戴着紅色安全帽,在濱海港的碼頭鼓着腮幫吹口哨,指揮龍門吊的集裝箱入方位。揮着旗,在太陽下汗流浹背。
朱玉鳳在公共女浴室的水汽裊繞的池中水面,如出水芙蓉般昂起頭來,長長的溼發使勁往後一甩,雙手擦開臉上的水面。大口呼吸。
丁夢夢坐在客廳的餐桌邊,桌上放着一個快遞大信封。她面上看不出來喜怒哀樂。她拿起快遞信封,滋啦一聲撕開了信封撕口,從裡面抽出一疊打印紙出來。展開,是離婚協議書。丁夢夢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姚小貝的簽名赫然紙上。丁夢夢深吸一口氣看窗外,淚水涌上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