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成正在寫些什麼,字走游龍,銀鉤鐵劃,月光遙遙的照在他的身上,給他平添了一抹柔光。
隨着腳步聲越來越近,李榮浩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
季明成擡頭衝他點了點頭,停了下了手中的筆。很是客氣的請李榮浩進來坐。
季明成開門見山的道:“我知道你想找曹行報仇。但是歸根到底,曹行不過是聽令行事。你家的慘案,曹行的殘忍歹毒固然是一方面,但是聖上的昏庸無道纔是根本原因。”
季明成的臉色變了又變,很快才咬緊牙關。當今聖上無道,沉湎女色,大家心知肚明,但是像季明成這樣開門見石直接說出來的卻少之又少。季明成是什麼身份?鎮國將軍的世子,大梁的股肱之臣,這些話聽起來他倒像是要謀反似的。
季明成看着坐着筆直的李榮浩,他的身體僵直着,喉嚨上下滑動,看起來很緊張。
他長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道:“我知道你苦練武功是想報仇。但是曹國舅位高權重,身邊武林高手數不勝數,單靠你一個人,何時報的了仇?真是遙遙無期。”頓了頓,他又道:“何況如今水患頻仍,戰亂四起。百姓民不聊生。大丈夫窮着獨善其身,達着兼濟天下。你手持太阿,就真的不想救百姓於水火之間嘛?”
季明成抿了抿最脣。喉間的肉好像都擠到了一起,從中縫隙中發出的聲音格外沙啞:“你的意思是?”
季明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季家三代忠良,爲多少百姓所敬重。如今卻落得通敵賣國的罪名,你就不想爲家中正名?”
李榮浩握着太阿的手緊了又緊,他以前只想着報仇,哪裡想過這些東西。何況還是叛國這等聽起來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沉吟了半晌才道:“我想想。“
季明成知道這種事情是急不來的。他也相信李榮浩是個有決斷有主見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你都是我的朋友,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李榮浩出來的時候,正好見到在外面蹦蹦跳跳玩焰火的蘇袖袖。她拿着一個絲竹甩來甩去的,絲竹的光點便打着圈的亮着。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格外的柔美。
她一擡頭,見到了他,笑容更大了。三步做兩步的跑到他前面,仰着頭問他:“你跟季大哥說什麼了?”
不知道爲什麼,心頭無論有多少沉重的事情,看到她這張沒心沒肺的臉好像都想不起來的似的。他一時起了逗弄她的性質,裝做沉吟的樣子道:“我們說了……”
正當蘇袖袖眼睛晶晶亮亮的等着他下一句話的時候,他卻立刻跑開了。遙遙的,還能聽到他得意的聲音:“我就不告訴你!”
蘇袖袖氣得跺了跺腳,將自己手上的絲竹猛得往地上一擲,氣呼呼的道:“王八蛋,你給我等着!”
與胡人的戰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這次季明成是爲了找李榮浩他們才從戰場上暫時抽身出來的。由季老將軍頂帥。戰前換帥本來就是軍事大忌。爲此季明成足足吃了一百軍仗。現在事情一了他就要立刻去軍中了。
幾個他隨身的副將早就將馬備好,就等着他了。
他一縱身便翻身上了馬,姿態瀟灑。
幾個道了別,卻不見蘇袖袖。季明成剛想問她去哪裡了。便遙遙的看見她正騎着那匹踏雪過來了,很快就到了幾人的面前。她平日裡最喜歡繁複的長裙。今日卻輕裝簡行,只是穿了件普通的穿袖繞襟茱萸紋的衣裳,看起來了跟一個山林裡的小丫頭一樣。馬鞍上還有着她的一個紅色小包裹。
她迎着季明成的眼神看過去,理所當然的道:“我跟你一起去唄。”
聞主季明成的眉立刻皺了起來,英挺的臉看起來很嚴肅,語氣卻不容質疑:“不行!”
蘇袖袖只覺得心裡有口氣沒出來,氣悶的要死,她頂撞到:“爲什麼?”
季明成不贊成的搖了搖頭道:“你一個女兒家……”
話還沒說完,就被蘇袖袖打斷了:“女兒家怎麼了?本朝有名的女將軍還少嘛?我相信我的武功就算不能給你們立什麼赫赫的戰功,至少也不會拖你們的後腿。”
季明成道:“戰場上刀劍無眼。你貴爲郡主,若是你有什麼閃失,讓我如何跟鎮南王交待?”
蘇袖袖冷笑了一聲道:“不用你交待,我會把自己護得滴水不漏的,一根寒毛也不會少。”
她這樣倔,饒是季明成好性子,也一時被他激起了火氣,語氣生硬的道:“你若是知道如何保住自己,就不會被曹行打下江水!”
蘇袖袖因爲生氣,雙頰泛着奇異的紅,那紅像是要破膚而出一樣。她的眼睛也因爲憤怒而格外的明亮。正想說些什麼,卻被輕藍捂住了嘴,輕藍小聲溫柔的勸她道:“好了,別鬧了。大哥也是爲你好。”
蘇袖袖猛得甩開了她的手道:“不用你管!”
輕藍無奈的看了眼大哥,苦笑了笑,蘇袖袖的牛脾氣又來了。
季明成在馬上無奈的長嘆了一口氣,翻聲下馬,甩下了句:“你們在這裡等我”便將蘇袖袖給拉到了一個沒人的地方。
蘇袖袖看着天,看着地,反正就是不看他的臉。
季明成放軟了口氣道:“好了,你別生氣了。再氣嘴巴嘟的都能掛油瓶了。”
蘇袖袖跺了跺腳,怒道:“你剛纔那麼兇,現在又來哄我。打一個巴掌,再給一個甜棗!你以爲我是小孩子嘛,那麼好哄。”
季明成摸了摸她的頭,漆黑的頭髮像綢緞一樣,觸感冰涼,他語氣溫柔的像水一樣:“那你說你怎樣纔好?”
蘇袖袖終於擡頭,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道:“你讓我去戰場,跟你一起殺敵。”
季明成左看看,右看看,終於確定四下沒有人之後,突然低下頭在她的頰邊親了一下。那肌膚軟嫩香甜,好軟,就好像是親吻了花瓣一樣。
蘇袖袖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被人撈走了一拍,然後開始瘋狂的跳起來,那心跳像鳥兒一樣,好像要飛出胸腔。全身的血液都在快速的流動着,直往太陽穴和腦門涌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什麼思想都沒有。她盯着他,她只能盯着他,全部的視野裡只有他。陽光從樹葉間篩落到他的身上,他好像發着光一樣。
她捂着被他親過的臉,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目光呆呆笨笨的。再也沒有了平時的古靈精怪。
季明成的聲音很少,像清風拂面,又像蝴蝶振翅。“你跟在我身邊,我不能定心,總想時時刻刻的顧着你。”頓了頓,他又咽了咽口水,幽深的瞳孔裡好像有火焰跳動:“有的時候還想這麼對你。所以你不能去。”
離得那麼近,他低着頭,她們幾乎是額頭對着額頭的姿勢。他說話的時候溫熱的氣息噴到他的臉上,她的面頰燙成了一片火海。她有些羞怯的擡頭看他,他的桃花眼裡滿滿的都是認真和擔心。她像觸電似的猛的一僵,立刻收回了視線。
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開始照着原來的路狂跑回去。
路上的風吹到她的臉上,總算是讓那些溫度稍微下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