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無遺策
瞬息萬變。
只能用這四個字來形容蜀中沱水畔的這一場絞殺戰局。
在沒有得到最後的答案之前,誰也不能預料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李嚴所部的及時趕到讓原本危殆的漢安得到了喘息的機會,終於輪到劉備揚眉吐氣的時候了。
飛舞獵獵的漢皇叔、左將軍的旌旗在沱水東岸高高飄揚,昭示着得勝的喜悅和軍人的榮耀。雖然數攻文聘軍營無功,但漢安報捷的喜訊已足夠讓劉備得意的了。建安七年七月十八日,劉備軍大營,數日來難得一見笑容的劉備喜形於色,不止是劉備,諸葛亮、張飛、魏延等文武諸將也是摩拳擦掌。
“主公,破敵就在今日,我們應趁着敵軍士氣低落的良機,一舉拿下其大營。”雖然數日猛攻不下,但諸葛亮並不氣餒,自和高寵對戰以來,這是他們第一次佔得了局部的上風。
“這會不會又是高寵玩得固守待援的詭計,我們這一次可輸不起了!”座下的長史許靖疑慮道。許靖畢竟在高寵麾下呆過很長的時間,熟悉高寵堅韌性情的他這時還是有些擔心。
諸葛亮輕搖羽扇,面帶不屑道:“就算高寵準備固守待援,也要先經受住我們的進攻才行,主公,高寵在遠襲漢安無功之後,其精銳甘寧部已疲憊不堪,我們應當立即改變進攻的方向,合冀德、文長之力,猛攻甘寧的左營。”
“左營——,放着較弱的文聘不打,去和兇悍的甘寧較量,軍師說錯了吧!”張飛慍聲道。
“甘興霸乃是高寵手下第一員虎將,我們舍文聘而取甘寧,豈不是有點求難捨易了。”一旁的簡雍也趕緊諫道。
諸葛亮見張飛質問,與正中端坐的劉備對視了一眼,不慌不忙的說道:“冀德怎知甘寧兇悍,甘寧部屢次擔當高寵前鋒,一路涉水拔山攻江州、江陽、漢安諸城,其軍卒已是相當的疲憊,江陽一戰敵將丁奉爲文長所傷士氣受挫,此後漢安一役,甘寧親率精兵陷城無果,可以說敵人的信心受到了極大的影響,由此,亮以爲只要我們傾力進攻,甘寧並不足懼。”
諸葛亮的樂觀和自信感染了帳中的每一個人,能夠擊敗江東的頭號大將是劉備軍中許多將領的夢想。
“軍師,燕人張冀德請纓出戰!”張飛聲震如雷。
與張飛的直來直去相比,魏延卻是一言不發,只不過在他焦黃色的臉龐上顯現出一抹難得的紅暈。
見時機成熟,劉備起身道:“軍師的提議甚好,高寵之所以能倚強縱橫,唯甘寧、太史慈兩人耳,今我軍若能擊破甘寧,則可一舉震動高寵全軍,使其軍心動盪潰退,這可比戰勝文聘的效果強得太多。所以,大家不要再懷疑了,立即振奮精神聽從軍師的調遣。”
說罷,劉備一如既往的浮上久違的笑容,恭敬的站起身,將諸葛亮讓進主座,自己則老老實實的陪座一旁,在衆目睽睽之下,以劉備高貴的皇叔身份,如此相待諸葛亮,禮遇之重可謂絕無僅有了。
對諸葛亮適才的分析,劉備也有他的考慮,甘寧作爲高寵最爲倚仗的六大主力之首,戰敗他的話就是斷了高寵的一條臂膀,對於穩定蜀中戰局會起到莫大的助力,而且,高寵與甘寧情同手足,若能擒殺甘寧,也簡接的報了二弟關羽麥城之仇。
諸葛亮略微謙讓之後,整了整袍袖,掃視四周,正襟危坐道:“張飛將軍聽令,現命你部於明日晨時從沱水雙魚崖一帶涉水過江,向雙魚灘一帶的甘寧水營發起攻擊。”
張飛聽得軍師第一個叫的自己的名字,更是一臉的興奮,急急的大聲應道:“軍師放心!俺老張不殺得江東小兒鬼哭狼嚎就決不收兵。”
“劉封將軍聽令!”
“在!”站在劉備身後的劉封一怔,他沒有料到第二個會是自己,隨後在劉備的瞪視下,方出列應道。
諸葛亮面色一沉,威儀道:“劉封聽令,你速速回營準備乾柴,於子時準時從沱水上游一帶遁河,繞道到甘寧大營的側冀,等張飛將軍進攻開始,你率兵士向甘寧軍營投擲火把,致敵前後不得兼顧。”
“是。”劉封領兵而去。
“簡雍何在?”諸葛亮問道。
“在!”簡雍連忙出列。
“這裡有一封書信,你速速連夜趕到漢安,將書信呈交給法正、李嚴,讓他們留一部鎮守漢安後,主力立即沿沱水而下,向江陽攻擊前進!”諸葛亮說道。
“是!”簡雍接過書信退下。
“主公——!”諸葛亮又道。
劉備急忙站起,道:“軍師有何吩咐,但說無妨?”只有充分讓諸葛亮感受到自己對他的尊重,他纔會死心塌地的爲自己賣命,在失去了關羽之後,劉備的生存環境越發的困難,僅憑着皇叔的虛名是很難招攬到那些想法實際的人才的。
幸好,他還有諸葛亮這個軍師,否則的話,這蜀中最後的立錐之地恐怕都不會有。
“主公,你率親衛營士卒作爲張飛將軍的預備隊,等到敵人的反擊減弱時,主公再親自殺出,定能大獲全勝!”諸葛亮毫不客氣的吩咐道。
劉備的態度讓年輕的諸葛亮相當的感動,劉備貴爲皇叔,是皇帝在金殿上親認的叔叔,現在能夠對自己這一介布衣言聽計從,這樣的主公普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軍師放心,備已下決戰之志,生死存亡,唯此一役!”劉備手按雙股劍,沉聲應道。
大帳中,接到命令的將領一個個高興得領令而去,原本擠得滿滿的大帳一下子顯得空蕩蕩起來,連劉備也出了大帳去準備了,文官那廂倒還有幾個沒被叫上的,而武將這邊,則只剩下了魏延孤零零的一個。
“好了,沒有叫到名字的,都退下吧!”最後,諸葛亮象是累了一般,垂下頭擺手說道。
“軍師,我——!”魏延終於忍耐不住,上前說道。
“是文長呀,有事嗎?”諸葛亮擡頭,故作驚奇道。
“呃,軍師,延有一問,既然這一役如此重要,怎麼軍師不派我部出戰?”魏延焦黃的臉上顯出些許激憤。
諸葛亮聽得此話,忽然間面色一沉,一拍案几,喝道:“你還有臉請纓出戰?江州一戰,我早聽得你見死不救,以致於嚴顏迫不得已降了高寵,此等大罪,你莫以爲有主公撐腰,我就奈何你不得了。”
按理說,諸葛亮和魏延曾同在蒯越帳下共過事,相互間的關係應當比旁人更融洽纔是,但是,由於魏延背叛蒯越的事情讓諸葛亮對魏延的人品相當的不齒,故此,兩人的關係一直不冷不熱,有劉備在從中調停着,相互間還沒有什麼大的衝突,但今日劉備不在,諸葛亮又大權在握,魏延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魏延不服,亦怒駁道:“軍師之言未免偏頗,六月間江州被暴漲的河水團團圍困,高寵持利器而不攻,目的就是等我入甕,我若是冒險突進城池,那麼結果就將是被一網打盡,這些事情難道軍師不知嗎?”
“汝爲一己之私而棄救友軍,還敢狡辯?別以爲有主公撐腰我就奈何你不得。”諸葛亮厲聲喝斥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魏延對主公忠心耿耿,可沒你說得那般無情無義,今日你故意不派我出戰,原來是打擊報復,可嘆主公一世英雄,竟然相信了你這個村夫。”魏延長嘆一聲道。
“你怎麼知道我不派你出戰?”諸葛亮不怒反笑道。
“其它人都領令下去準備了,只我一個傻站在這裡,這不明擺着的事情嗎?”魏延忿然道。
“哼,我留你到最後,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交付與你——!”諸葛亮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不說下去了。
魏延急問道:“什麼重要的事情?”
諸葛亮好整以暇的瞧了魏延一眼,慢悠悠的說道:“不過,在接受任務之前,你必須先發下毒誓才行。”
“什麼毒誓?”魏延臉色一變,問道。
諸葛亮輕搖羽扇,目光直盯着魏延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就說,‘我魏延一生一世決不背叛主公劉備,若違此誓,叫我魏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諾千金重,但凡是有身份有名望的人物,對於這誓言看得都比生命還重,從某種意義上說,誓言也是考驗一個人人品的標準,諸葛亮讓魏延發誓,擺明了這是對他的極度不信任,也許在諸葛亮看來,一個把自己的利益看得很重的人是絕不可能保持始終如一的信念的。
“好——,我發誓:此生若背棄主公,讓我魏延人人唾棄,不得好死!”魏延跺腳一頓,終於狠了狠心,指天大聲道。
諸葛亮聽罷魏延說出最後一個字,方取過一支令箭,起身上前道:“好極了,魏延將軍你的命令就是斜插到甘寧與高寵兩營之間,切斷高寵的增援部隊與甘寧大營的聯繫,此事非常重要,明日一戰的成敗與否就看將軍能否阻住高寵了!”
阻敵是一項艱鉅的任務,一旦高寵得知甘寧被圍,勢必傾全力趕來增援,到時候魏延將面臨重重壓力,視劉備帳下諸將,能擔當此重任者,除了魏延別無其人,其實,諸葛亮一開始就已決定讓魏延擔當此任,只不過魏延爲人倨傲,不殺他的威風的話,很有可能魏延會對沒有派他擔當主攻任務心懷不滿。
畢竟主攻和阻援是有區別的,如果順利拿下甘寧大營之後,論功行賞起來,也是張飛第一、魏延只能屈居第二。
“接令!”從諸葛亮手中接過令箭,魏延額上已是汗水涔涔。
諸葛亮這一番又是威嚇又是安撫的話讓魏延心驚不已,說實話真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該怎麼辦魏延還沒有想過,是真的與身相殉嗎?還是選擇一個活下去的機會?這兩個念頭在魏延退出軍帳的時候尤自在他心底翻騰。
“莫非諸葛亮早已看破了我心底的猶豫?要不然他怎麼會讓自己發下毒誓。”魏延暗忖。
沱水西岸,一片寂靜。
三座大營分左中右排列在沱水畔,左冀的大營隨着沱水的彎曲走向紮在西面,這裡是甘寧的營寨,作爲陣地最突出的部分,這裡的位置十分的重要,既可以作爲高寵軍進攻的跳板,退可以掩護其餘兩營安然撤退,甘寧的錦帆軍一直是高寵最爲信賴的主力,左營的防禦重任也就毫無懸念的落到了甘寧的頭上。
本來按高寵的佈防,最強的就是要放到最重要的位置,但是,經過數番激戰之後,甘寧能否承受重重的壓力成了一個未知數。
更爲不利的是,從地勢上講,左營雙魚灘一帶地勢相對低窪,離中軍和右營有少許距離,一旦敵人從結合部插入,對甘寧的威脅將有可能是致命的。
建安七年七月十九日,沱水雙魚灘。
殺聲驚天動地。
甘寧沉着的指揮着兵卒構建營柵防線,並不時施以反擊,在數度撕殺之後,原本一萬的錦帆軍還剩下六千勁卒,一千輕傷可戰之士,其中包括在江陽城下受傷未愈的驍將丁奉。
巳時,張飛一身黑色的甲袍,手持鐵矛緊緊的瞪視着前方的戰況,乘着清晨的薄霧渡過沱水的兵士一步步的向敵人的營壘迫近,這晨霧幫了攻方的大忙,讓守卒的箭矢失去了目標。
“突擊!”張飛持矛號令道。
這一次的進攻,發誓要爲二哥關羽報仇的張飛傾盡了全力,他的手下,過萬的士卒如席捲的滔滔沱水,一浪未退一浪又涌上,在雙方士卒瘋狂的吶喊聲中,傾刻間剛剛殺死了敵人的兵士轉眼又能被砸落的巨石擊碎了頭顱,箭矢在空中飛舞,血花在刀槍間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