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着田島真華曾經留下的字跡,還有自己與他都莫名消失了的記憶,以及如今完全無法解釋清楚的人生軌跡,這諸多的跡象無一不是在表明變化發生在拘留之後。可是,若是真的和被捕有關係,那麼陸實信看似完全正常的狀態又當作何解釋呢?田島真華與自己跟陸實信之間到底又有何不同?
思考了好一陣子,羽明倫忽然雙手猛的一握拳,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禁暗忖:原來是次數問題!
他終於發現了一個很明顯的關鍵點,田島真華和他都不是第一次被抓了,而只有陸實信卻是頭一回。這麼想來,只有第一次進來的人才保留着原本最真實也是最完整的記憶。而等到三年之後被放出去時,那些記憶卻已經不知不覺中被人給篡改了。
照此推斷繼續深入去想,他有了進一步更爲大膽的推測。那就是極有可能被捕的次數越多,記憶就會被篡改得越厲害。因爲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爲什麼田島真華只是失去了一小部分記憶,而自己卻根本想不起絕大部分的往日生活。但是,這個推測也同時意味着,自己是第三次被捕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這個念頭讓他肝顫了,再也不敢往下細想。光是現在得出的推論就已然讓他感覺到脊樑骨發涼,後背直冒虛汗,腦袋嗡嗡作響。他擡頭悄悄地看了看陸實信,陸實信就像是得了多動症一般,腳步來回地溜達,雙手時不時地抓耳撓腮。見此情形,他知道陸實信與自己同樣的驚慌失措,也同樣的深陷於無助之中,所以也就不忍心將自己的想法說於他聽,怕他會受不了刺激。
不想陸實信晃到他的跟前,一本正經卻又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兄弟,你能確定你真的是叫羽明倫嗎?”
羽明倫呆呆地望着陸實信,剛想回答“是的”,可是立刻想起自己叫“羽明倫”的依據也是來自於那張表明他身份的ID卡,回想起陸實信剛纔說他對於自己的所有身份信息來源都來自於這張卡,竟也開始不敢確定了。他只能輕聲地回道:“我想......應該是的吧。”
“呵呵,應該是的吧?你所謂的‘應該’也是因爲你的ID卡上是這麼寫的,是嗎?可笑啊!要是沒有這張卡,你對於自己的身世簡直可以說是一無所知。可如果說這個身份壓根兒就是別人賦予你的呢?由於你沒有之前的記憶,所以別人怎麼說,你就只有怎麼接受,並且你也找不到要去懷疑的理由,我的這種設定,你覺得有可能嗎?算是合理嗎?”
對於陸實信的假設,羽明倫沒有反駁,他不得不承認的確有一定的合理性。他已不再覺得詫異了,這兩天裡陸續發現的疑問彙集起來,早就讓他對於自己的身份覺得模糊不清了。雖然他不確定二十二世紀中葉的發達程度,對於記憶的植入、讀取以及編輯是否已經可以實現了,但是他從日常所涉及到的那些東西的高級智能化程度,來衡量整體的科技水平,這樣的高端技術恐怕真的已經有了,甚至還有許多不爲人知的同類手段,只不過是沒有被運用到生活中而已。
倒是陸實信馬上就給了他很明確的答案,只見他俯身低語道:“你可別以爲我說得是天方夜譚,我做公職也有不少年頭了,知道的內幕消息不算少的。我告訴你,我們有很多由**出資的非民用科技項目,類似軍用、科研醫用類的,保密級別相當高,其科技水平和技術手段遠不是我們這些普通人能想象得到的。對那些技術人員來說,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沒有他們實現不了的。”
他突然收住了話茬,變得像個盜賊似地擡眼瞧了瞧上下四周,似在偵察周圍的環境,確認無異狀後,才又小心謹慎地說道:“我猜我們待的這個地方,沒準兒就有不少讓人目瞪口呆的高科技設施,只是通常不會顯山露水而已。”
羽明倫怔怔地看着陸實信,對於他所說的,既沒有完全相信也沒有表示出質疑。事實上,他也並不關心這些東西。他只知道自己現在就是一個囚徒,關在什麼樣的牢房裡根本就無所謂。別說他沒有越獄的打算和本事,就算有這個想法和能耐,逃出去了之後又能如何呢?無處可去的他,最終也不過是被重新逮回來,罪上加罪罷了。
不過,對於陸實信所提到的國家科技能力,他卻有着異乎尋常的共鳴,這也是目前唯一能夠完全解釋所有不合理的問題的核心點所在。現在最讓他關心的是,如果一切假設都是成立的,真相就是如此,那麼這些隱秘的高科技作爲懲戒手段,除了能修改一個人記憶之外,對於他們這些犯人還會有哪些別的應用?在他們的身上到底還會被實施些什麼?實施的方式又會是什麼樣的?特別是自己,是否還曾經歷過其它的改造?
爲了緩解陸實信緊張的情緒,羽明倫笑了笑,說道:“陸先生,你不用太擔心。我剛纔出去看過,這裡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談不上有什麼高科技技術。況且這裡來來去去要關押這麼多人,真的要有你說的那種級別的科技程度,根本就沒有辦法保證它的機密性嘛。你放鬆一點,本來是你在安慰我,怎麼現在反倒變得比我更擔憂了。”
陸實信卻一下子湊了上來,幾乎快和羽明倫臉貼上臉了,嚇得羽明倫把身體趕忙向後一倒,雙手支撐住牀面,戰戰兢兢地問道:“陸先生,你這是要幹嗎?”
“我終於想明白了,他們根本不怕這裡的犯人會把裡頭的真實情況傳出去,因爲他們沒有可能會傳得出去!”
陸實信瞪着眼睛,字字說得鏗鏘有力。羽明倫被他的氣勢給震住了,不由地問道:“這是......爲什麼?”
“爲什麼?兄弟,你的腦子是怎麼了?這麼明顯你還問我爲什麼?因爲進來的每個人都會跟你和田島一樣啊!全都會失憶!所以你們才都認爲自己是第一次來這裡,所以田島在這裡都刻了字了,他自己卻毫無印象。”
陸實信的回答確實是一個顯而易見的答案,而且在邏輯上也是通順的。羽明倫贊同地點了點頭,卻不想再將這個話題深入了,他只覺得身心俱疲,於是感嘆道:“陸先生,我們還是不要說這些了,可以嗎?當你知道你自己一定會失去某一段記憶,那麼在失去之前就算把一切弄得再明白,又有什麼意義呢?無非只會讓自己一直活在懼怕的日子裡。你看看我現在的樣子吧,若將你自己活成下一個我,倒不如活成下一個田島先生會來得更好些,至少不會那麼煩惱,你說呢?”
陸實信忽然掩面而泣道:“兄弟,我真的不想失去記憶,更不想忘記我的家人。我老婆平日裡雖然管得嚴了點,說話嘮叨了些,可是她的心眼並不壞,對我照顧得也還不錯的。我還有個上初中的兒子,讀書成績雖然也一般,但是很有正義感,品行很端正。一家三口的小日子算不上富裕,不過也能衣食無憂。我真的覺得很知足,我不想就這麼結束了。”
羽明倫一聽,好奇地問道:“既然如此,那你放着好日子不過,幹嗎要跟你老婆鬧呢?”
陸實信抹去了眼淚,又揉了揉臉頰,有些苦澀地說道:“我努力想做個好丈夫、好父親,卻總是身不由己。每天在單位裡勾心鬥角,如履薄冰。既要防着別人來算計,還要懂得拉攏好關係,就連在領導那裡拍個馬屁,也得講究分寸,拍出自然的氣息。我的時間根本不屬於自己,想要春風得意,鞍前馬後那是必須的。家裡都交給老婆處理,孩子也早早得就學會了獨立,而我唯一能做的貢獻就是削尖腦袋向上爬一級,爭取多掙些工資和獎金福利,多擁有些權力。我承認我是忽略了老婆和兒子,可是我也過得不容易。我覺得男人要是沒有錢,所謂的愛那純屬就是紙上談兵,肉麻的話說得再動聽,又有多少女人真的願意總是餓着肚子陪你去看人世間的風景?擺在眼前最現實的問題就是家裡的房款和貸款,不能按時還銀行的錢,最後就只能去住大街。可惜我老婆不能理解我,兒子也向着她。結果我的分數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被扣光了,我自己竟還渾然不知,你說我這不是屈死還是什麼?只不過,畢竟一個是陪我風風雨雨那麼多年的老婆,另一個是我自己的親生兒子,我還能說些什麼呢?唉,要抓我沒問題,坐牢也沒關係,只要還能保留我跟他們在一起時所有的記憶就行!”
從陸實信的話語中,羽明倫聽出了他的愛與無奈,自責與遺憾,還有那悔不當初的感慨。這不僅也讓他開始審視起了自己的婚姻,雖說不知真假,但是在這短暫的相處時光裡,也有過一些令他難忘的時刻。只是他那若即若離與似是而非的態度,總是能不偏不倚地刺痛夜星悠,而他自己卻每每都是後知後覺或者不以爲然。倆人雖不至於吵得不可開交、大打出手,可是鬥嘴與冷戰的局面卻時有發生,且好似一個死循環一般,始終無法打破。
羽明倫至今都不明白這種紛爭緣何開始,也不明白最終又如何結束。他知道自己過得很不如意,卻又從未想過要去主動了結。他不清楚這個城市裡還有多少夫妻和他與夜星悠雷同,彼此的心無法拉近又迴避分離,錯過了本可以改變的宿命,不得不面對法律的嚴厲制裁。
一想到法律的制裁,他的思緒又跳躍到了夜星悠提起過有關這個法律制度的由來。夜星悠曾告訴他,在很久以前並沒有這樣的法律。那個時候,夫妻可以隨意的相處,能開開心心就在一起,一旦對對方看不順眼了,倆人籤個協議就可以分開。即便有一方不同意,幾場官司打下來也能搞定,婚姻對於男女雙方都沒有太大的約束力。那個年代下的人會結婚,只不過是對仍處在**期下的愛情的一種饋贈品,是雙方對於承諾情感的一種禮尚往來。從交往到成爲夫妻如果是一場契約,那結婚這件事就好比是合同裡預先支付的訂金,離婚也不過是違約金的賠償問題而已。所以,一個不用因爲夫妻情感問題就坐牢的時代,可以不用僞裝自己的情感,能隨性而活的時代,造就了無數個來自單親家庭的孩子。而這些孩子長大以後,有不少人處在了社會各行各業的要職上,他們中有一些人就極力推進並完善法律制度改革,以保障家庭的完整性。對於所有夫妻間不和諧的行爲,都會用強制的法律手段加以管控。
夜星悠對於這一項法律一直都是持絕對支持的態度,而羽明倫卻覺得這完全就是在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不但嚴重地干涉了人權,其結果也未見得就能挽救多少夫妻關係和家庭矛盾。單就這個問題,倆人針鋒相對的次數也不少。他還記得自己這一次被抓來之前,似乎起因正是緣於此事與夜星悠發生了口角,直至最後氣走了她。
現在回想來,他不由地覺得自己有一些可笑。平時的雞毛蒜皮也就罷了,國家大事關自己屁事,這樣的話題竟然也能與夜星悠從坐而論道演變成了面紅耳赤,難道和她在道理上一較長短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羽明倫不禁自嘲地笑了笑,一旁的陸實信以爲是在笑他,遂問道:“怎麼了?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啊?沒有!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你說得又沒錯。我也希望他們會對你法外施恩、手下留情。能看得出你很愛你的老婆和孩子,也很在乎你的家庭。你又不像我,老婆和孩子對我都沒有那種特別親近的感覺。當然......一個巴掌拍不響,我對她們確實做得也不夠好。”
陸實信聽了羽明倫的話,心裡稍稍覺得有那麼一丁點兒的安慰。只是自己推理出來的結論,即便只是一種無端揣度,但自己又找不到能夠推翻它的充分理由,是以他的心還是擰巴得像一團麻花似的,解不開、理還亂。
他逐漸地躺了下來,嘴裡輕聲地哼起了他最喜歡的歌,只爲了能在煎熬的時光裡,消減胡思亂想帶給他的失意。
羽明倫將腦袋倚靠在牆上,聽着這並不算動聽的歌聲,明明也是心事重重的他,卻感覺身心在不經意中都放鬆了下來。他的嘴角掛上了一抹微笑,兩眼也愜意地閉合上,時不時還會跟着陸實信的調子哼上幾句。
在這一刻,流動的時間就好像是一針麻醉劑,在一瞬間的生疼之後,又將這兩個男人滿腹道不盡的苦楚給淡化了。倆人就這麼靜靜地躺着,甚至一度忘卻了自己還是囚徒的身份,也忘記了曾有過的想要據理力爭的意志。這種人爲營造出的鬆弛的感覺,彷彿將他們拐入了另一個世界,虛幻的沉溺感從傍晚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陸實信被帶走之前。
門口出現的依舊還是那兩張熟悉的面孔,冷漠得惹人生厭。要不是礙於他們的身份,或者更確切的說是因爲他們手中的槍,羽明倫和陸實信真想衝上前,朝着他們的撲克臉就來上一拳。
“兄弟,我該走了,你好好保重!不知道爲什麼,這個時候忽然還有點兒想念田島那傢伙了,可能是因爲大家都是難兄難弟的關係吧。雖然有句話不太中聽,但我還是想說,能關在同一間拘留室裡,咱們三個人也算是緣分不淺了。希望今後還有機會見面,當然最好不是在這兒,不過也很難說喲,哈哈......”
陸實信努力地想要儘量表現的很輕鬆,作爲年長一些的哥哥,他不想在羽明倫這個小弟面前丟了份兒,也怕傷感的情緒會讓他自己更害怕面對裁決的結果。
“606,你哪來那麼多廢話,在拍言情劇嗎?還不快一點!拘留室還讓你蹲出感情來了?你既然這麼喜歡坐牢的滋味,那等一會兒到了法庭上,去求法官滿足你好了。”
警察雖冷眼旁觀,但等得頗不耐煩,話也說得也很不客氣。只是陸實信卻是充耳不聞,依舊在自顧自地說道:“兄弟,如果還有籤協議書的機會,你別再那麼倔了,就簽了它吧。外面的世界也許你不喜歡,可這裡頭的世界就讓你滿意嗎?踏進這裡的門,之後會發生什麼,我們之前也推測出了一些,但這也許都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你確定你承受得了那些未知的手段嗎?或者說你真想要去面對嗎?我希望你還是別太意氣用事,那樣對你沒有好處的。男人要懂得知進知退,尤其是在緊要關頭時,你好好地琢磨一下我的話吧。”
陸實信講完,伸手拍了拍羽明倫的肩膀,隨即瀟灑地向門口站着的那兩名警察走了過去,任由他們將自己給拷起來押走,沒有再轉回頭。
羽明倫微垂着頭,斜眼看着鐵門徐徐合上。前些天還話語聲不斷的房間裡一轉眼就變得空蕩蕩,他突然覺得很不習慣。一個人獨坐了纔不到十分鐘,就發現寂寞遠比他想象中更爲可怕。他甚至開始覺得情願去面對與夜星悠的互懟和冷戰,至少身邊還有一個活人能陪着,即便彼此無聲也不是孤獨的存在。
同田島真華一樣,陸實信一去就再也沒有回到這間房間裡。而此後的十天內,房裡的三張牀也一直都是空着三分之二。羽明倫就此多了一個習慣,每天睡下時都會將另外兩張牀上的被子弄亂,第二天醒來時又將它們摺疊整齊並擺放好,就好像身邊還有夥伴在,房間裡並非只剩他一個人。
絕大部分的時間裡,他都是在房間裡到處遊走,梳理着自己的回憶。偶爾也會去思考一下陸實信在臨走前跟他說過得那一番話,只是他自始自終糾結在那些苛刻到令他窒息的霸王條款上,不肯低頭屈服。對於他而言,夫妻之間的情感不應該用規則來約束,夫妻之間的關係也不應該用懲戒來維繫。他爲此也不曾睡過幾回踏實覺,要不是房間裡沒有鏡子,他在洗漱時一定會被自己的模樣嚇到。
不過今天,他可以不必再煩惱了,因爲屬於他的宣判日到來了。這一次來帶他走的人,不只是那兩名警察,還有一位年齡約爲三十多歲,英姿颯爽的女人。他從未見過這個女人,但是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多半就是兩週前勸說他籤協議書的那個人。
“2137-1006Tm,別再磨蹭了,抓緊跟我們走吧,法官們正等着你呢!”
當聽到這個女人略顯沙啞的聲音時,羽明倫立刻意識到自己猜錯了,她並不是那個上次要他籤協議書的人,不覺心裡有些許失望。雖然他還是沒有決定要不要籤,但是至少這個人確實給他提供了一條可供選擇的路,沒準兒就協議書所涉及的內容,可能還會有商量和修改的餘地。
然而,就在他愣神之際,這個女人已經命令兩名警察進房將他押出來。兩名警察也不客氣,幾乎是將他推出了房間,一邊推還一邊高聲訓斥道:“1006,你最好老實點!別想耍什麼滑頭!”
羽明倫沒想反抗,他也無力反抗,向前踉蹌了幾步,站穩身子後,回頭看了看他們三人,淡然地說道:“你們用不着這麼用力地推我,我比你們更急着想要見到那些法官,趕緊過來帶路吧。”
女人衝着兩名警察擺了擺手,他們立刻上前給羽明倫戴上手銬,一左一右地押着他便往法庭走去。女人則跟在羽明倫的身後,目光由始至終都沒有從他的身上挪開過。
四人一路來到四號法庭門前,羽明倫忽然停下腳步,扭頭問女人道:“上次來勸我籤協議書的那個女人在哪兒?”
女人凝視了羽明倫片刻後,回道:“怎麼?現在知道後悔當初沒有籤協議書了?”
“呵呵,後悔?要是知道後悔,我想我也不至於被抓進來幾次了吧,我只是有幾句話想要對她說。”
女人聽了羽明倫的話之後,稍稍愣了一愣,隨後緩緩地說道:“你有什麼要說的就說吧,不過最好長話短說。”
羽明倫舒展了一下身子,深吸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算了,我跟你說不着。”
“我就是那天要你籤協議書的人,只是當時我並不在現場而已,你聽到的聲音和看到的所有畫面都是經過特殊技術處理的。這是我們的工作規範,我也不必跟你解釋。”
羽明倫一聽,不由地把腦袋一撇,舌頭在口腔內轉動了一圈,輕蔑地笑了笑,說道:“技術處理?呵呵,我看分明就是多此一舉。搞那麼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有什麼屁用?你們是見不得人嗎?”
女人並沒有生氣,只是平淡地說道:“你要跟我說什麼就快說吧,不想說的話,就進去跟法官們說。”
羽明倫用力甩開兩名警察,轉身走近女人,冷冷地說道:“你聽好了,我想說我是個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有喜怒哀樂也有七情六慾。所以,麻煩你們以後給出來的協議書最好是適用於人類的。”
女人眼也不眨地直視着羽明倫,神態自若地說道:“謝謝你的意見,並且我也很希望是個人。所以如果今天過後,你還有機會做人的話,最好能懂得一些人該懂的道理,多做一些人該做的事。”
沒等羽明倫再開口,女人便對那兩名警察說道:“把他帶進去吧。”
羽明倫瞪眼看着這個女人,不明白她的話是什麼意思。可惜他還沒來得及詢問,便已被警察押進了四號法庭。
四號法庭也被稱爲婚情裁決庭,與一般法庭不同的是,婚情裁決庭上設有三名法官席,卻沒有書記員席。庭下只有被告席,沒有旁聽席,也沒有原告席,更沒有律師席。三名法官中有一名是法院的職業法官,也就是主審官。另一名是婚情審查局的委派人員,作爲協審官。而第三名法官的身份設定則非常特別,通常是被告婚姻中的另一半,稱之爲民審官。裁決結果依據三名法官的投票,少數服從多數。但是當另一半也同屬於被告身份時,則由主審官與協審官進行協商判決,而協商產生分歧時,則以主審官的最終決定爲準。
羽明倫坐在被告席上,打量着眼前的三名法官。主審官是位上了歲數的女性,看着還挺面善。在她的右側坐着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顯得相當的威嚴。左側坐着一個年輕的女人,正是他的妻子夜星悠。
“尊敬的三位法官,三階疑犯2137-1006Tm,現已順利將其帶到,可以開庭進行審理!”
兩名警察肅立在庭上,一彙報完立即行了軍禮,然後迅速退身到羽明倫的背後,分別站在他的兩邊。
“1006,你知不知道你是我這幾年裡我審到過的第一位三階疑犯?記得上一次好像已經是七年前了吧。哎呀......有過三次被抓的經歷,那看來你真的是屢教不改啊,必須要嚴肅處理了。”
主審官說得很平靜,羽明倫卻聽得無法平靜。他想要站起身來申辯,無奈卻被身後的那兩名警察給死死地摁住了。他只能激動地大喊道:“主審官大人,冤枉啊!我是無辜的!我是莫名其妙被警察抓進來的。我的核婚分並沒有被扣滿十二分,你可以派人去查證!況且,我也不記得我怎麼就成了三次被抓了,我完全沒有任何印象!我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主審官看了看身邊的協審官,慢條斯理地說道:“協審,今天應該是對他的最終審理了,那就麻煩你向他說明一切吧。”
協審官衝着主審官點頭示意,緊接着便將桌上擺放着的一摞報告紙拿了起來,隨後嚴厲地高聲說道:“1006,你在拘留所裡的一切,我們都有監控視頻資料。對於你跟606倆人在拘留所室裡的推理,我不得不說,確實很接近事實了。我在佩服你們倆還有這份閒心的同時,也對你們深感失望。拘留所是什麼地方?那是讓你們反省自己錯誤的地方,不是讓你們來玩什麼偵破遊戲的!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調查出真相嗎?那好!我今天就成全你,把事情的真相全部都告訴到你,你可要仔細聽好了。”
羽明倫看着協審官翻閱着手裡的材料,心裡不知爲何的一陣陣發怵,突然覺得像是沒了底氣般的緊張,嘴脣和喉嚨都開始變得乾澀起來。
“主審,那下面就由我來宣讀一下有關1006之前的所有犯罪裁決結果。”
協審官根據法庭審理流程,需要陳述被告的犯罪記錄,因此主審官點了點頭,並說道:“嗯,你開始吧。”
“被告2137-1006Tm,現用名爲羽明倫,年齡三十歲。於公元2137年10月6日被依法拘捕,原因是其核婚分總共被扣除十一分,根據《婚姻覈查法》第五章第二款之規定,兩次以上因核婚分被全部扣除者,核婚分的審覈標準則自動下調兩分。被告之前曾有兩次被捕入獄的記錄,分別是在2133年5月21日以及2128年3月19日,曾用編號爲2133-0521F以及2128-0319F,曾用名爲夜星悠。所以,他能用的十分已被全部扣除。”
聽到協審官說到此處,羽明倫頓時覺得五雷轟頂、**炸裂。整個人一下子就懵了,彷彿三魂七魄瞬間被直接擊出了軀殼,腦袋不停的嗡嗡作響。他雙目無神地盯着協審官,嘴裡就像是塞了個雞蛋,怎麼也合不攏。
而正坐在法官席上的夜星悠,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任何的驚訝,態度異常的平靜,只是原本就頗顯憂鬱的眼神中,更多了一些惆悵和落寞。
協審官將目光轉到羽明倫的身上,觀察了一下他的表情,才又接着說道:“1006,是不是覺得很意外?是不是感覺你的想象力限制了你的推理能力?既然沒有好好地瞭解過法律,那我現在就向你解釋清楚你之前的兩次拘捕情況。2128年3月19日之前,你與現法官席上的民審官本是一對新婚夫妻,你們二人皆因爲十二分核婚分全部被扣除,所以雙雙被依法拘捕,又是在同一天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2131年3月19日,婚情審查局依法對你們二人實施了記憶修編,抹除了你們倆記憶中所有婚後的情節,將記憶節點保留到結婚後的第一天,讓你們有機會能重新開始一段和諧的婚姻。然而不曾料想到的是,你們倆相處還不到兩年,卻又一次很有默契的鋃鐺入獄。這一次,除了繼續服刑改造和記憶修編之外,婚情審查局又一次依法對你們二人進行了另一項懲戒措施,意識性別改造處理。旨在讓男人體會一下做女人的辛苦,亦或是讓女人感受一下做男人的不易,從而不論男女都能對夫妻相處之道更爲重視一些。原本進行過意識性別改造處理的人,會被安排一個新的婚姻對象,展開新的家庭生活。只是,你們二人恰好本就是夫妻,所以局裡決定將你們的身份進行互換,然後重新走在一起磨合。但是我萬萬沒想到,你的表現依舊令人失望至極。唉,你真是做女人做不好,做男人仍是很失敗!在夫妻相處的過程中,你的個人主義始終凌駕一切,彼此之間應有的那些最基本的包容和理解,在你自我的個性中蕩然無存。好在我們這一位的民審官的表現還不錯,她比你懂得剋制和忍耐,也比你懂得寬容和大度,既挽救了她自己,也讓我感到很欣慰。”
羽明倫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認爲自己一定是幻聽了。要不是雙手被銬住,他真希望自己可以猛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子,好讓自己能清醒過來。之前與陸實信推測過自己的身份可能並非是真實的,但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種情況。
悲憤的他用近乎乞求的眼神望着夜星悠,希望她能告訴自己,剛纔所聽到一切都是協審官在信口雌黃。很可惜,夜星悠卻避開了他的目光。只是從她黯然的表情上看,顯然她清楚的知道協審官的話句句屬實。更何況在這個**的法庭上,誰又有膽子敢捏造事實呢?
此時,他已經近乎瘋狂了,自己是個變性人的想法促使他不斷地用手拉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褲子,不惜留下見血的傷口也要想辦法看看那些經過性別改造後留下的痕跡。他恨只恨自己平日裡從未細心留意觀察過自己的身體,也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是一個變性人。
身後站着的那兩名警察及時出手制止了羽明倫的這些“自殘”的舉動,並將他的雙手和雙腳分別銬在了座椅的扶手和椅腿上,令他想動都動不了。羽明倫不斷地掙扎着,就好似是被如來佛祖壓在五行山下的孫猴子。
主審官舉槌敲了敲桌案,嚴肅地說道:“1006,你要做什麼?請注意一下法庭紀律!”
羽明倫一邊扭動着身子,一邊瞪眼看着主審官,厲聲吼道:“我不相信他的話!他一定是在騙我!”
主審官回道:“這裡是法庭,沒有人可以在這裡說假話,尤其是我們,更沒有必要說假話!”
說完,主審官看了協審官一眼,協審官隨即在桌案上的某處按了一下,他身後的牆體立即如羽明倫之前去到那間黑色的房間一樣,變成了透明的屏幕,而屏幕上播放的畫面讓羽明倫徹底看呆了。
畫面中,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毫無知覺的分別被綁在兩張造型怪異的手術檯上,在他們的身邊擺着兩個一模一樣的儀器,兩臺儀器之間像是有線路連接。儀器上又有部分數據線連接到男人和女人腦袋上所戴着的一個裝置上。
工作人員先一番操作,然後檢查確認無誤後,不一會兒的功夫,兩臺儀器即刻同時投射出了完全相同的三維立體畫面,兩組畫面之間的播放時差應該不會超過一秒。
羽明倫之所以會看呆,那是因爲畫面中的男人正是半個月前與自己關在一起的田島真華,而三維立體畫面的內容應該是存儲於他腦中的記憶,因爲在其中出現了田島真華被關押時的第一視角,同時還出現了自己與陸實信。此外,除了兩個畫面顯示相同之外,與畫面相符的聲音也幾乎可以說是完全同步的。
協審官將播放速度調快,約莫三分鐘後,他忽然又將畫面調回至正常的播放速度。羽明倫則看到了讓他覺得異常恐怖的畫面。躺在手術檯上的田島真華,突然身體內閃出一道強光,整個人變成了半透明狀,而隨着耀眼的光亮暗去,田島真華也消失在了手術臺上,這整個過程只有短短的數秒鐘而已。
隨後的畫面中,工作人員喚醒了那個女人。羽明倫發現那個女人甦醒過來後,能清楚地說出田島真華的一切記憶,其中也包括了他和陸實信與自己在拘留室裡的那些對話內容,甚至於田島真華的編號和那一排刻字中的編號也是記得分毫不差。在她發現自己身上的女性特徵之後,瞬間變得狂躁了起來。她極力想要從手術檯上掙脫,並且破口大罵在場的工作人員無恥得將他變成了女人,這種行爲是非法的,是泯滅人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