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城距帝都近兩千裡,墨承一路跑死四匹馬終於在七天後回到家中。
行至家中倉皇下馬,墨承來不及彈去身上的浮灰,便向着府內奔去。行至正房,見母親正滿臉愁容的和郎中低聲交談着,墨承放緩了腳步,輕身湊到身墨氏身旁。
墨氏看到自己的兒子,眼淚頓時繃不住涌了出來,抱住墨承抽泣道“承兒,你終於回來了。你爹要不行了啊!”
墨承瞳孔一縮,臉色蒼白的看向身旁郎中。
那醫生是石青城最富盛名的醫生,姓陸名行山,老爺子活了一百多歲,行醫數十年,手法十分嚴謹。一生活人無數,百姓們都尊稱其陸真仙。陸老爺子看到墨承的目光,嘆了口氣緩緩地搖了搖頭,說到“一會兒,墨家主醒來你去陪在身旁聊聊天吧,他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墨承聞言眼前一黑,蹭蹭向後連退兩步,若不是管家攙住,只怕摔倒在地了。
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腦袋,走到窗前看向屋內躺在牀上的父親,看着父親枯槁的臉龐,淚如雨下。
他這輩子從來沒像現在這般討厭陸行山的權威。因爲他知道陸真仙開口斷的生死,基本神仙難救!
墨黎走了,墨承第一次經歷親人由生向死的轉變。除卻哀傷悲痛的心情外,與那靈堂前,父親遺像好似有魔力一般,輕易勾起了墨承早已忘記的許多記憶。
甚至,讓其回顧了一生!
剛睜開眼時,父親激動的眼中流出淚水,跪向祖祠方向,嘴裡唸唸有詞的說到好像是後繼有之類的話語,懵懂無知的自己,好奇的看着眼前這個男人,久視之下,不自覺身子對着他,一不小心尿了他一身。
然而使壞的自己先行哭鬧起來,不但沒有受到責罵,反而被這男子溺愛的抱在懷裡哄了起來。
隨後二年,自己漸漸學會走路,說着自己都不太懂的話語,跌跌撞撞的行走在未知的世界裡,出於好奇,不斷的探索着。
那個男人總是會立在自己身後,靜靜的看着自己,每當遇到危險是,那隻寬大的手掌,總會及時的抱住自己。
深深閉目回味一番,似乎還能記起那手掌的溫度。
也是那年,自己真正懂得了兩個字,形容那個男人的兩個字。“父親!”
之後的記憶如同走馬觀燈一般,一一在腦海中浮現,第一次讀書,第一次寫字。第一次和妹妹打架,第一次吃好吃的杏花酥..........
和他的歡、和他的笑、和他的吵、和他的鬧,墨承難受的發現,原來這些年,自己的父親是多麼的孤單。
他似乎除了自己什麼也沒有了。
死前,墨黎面容枯槁,身形纖細,好似從脫水了般。將往日自己腦海中父親偉岸的形象擊碎。
喉嚨裡似卡着牛皮一般,說話呼呼漏風,雖然面色痛苦,卻仍然努力的說着每一句話。
他怕這時候不說,就在沒機會說了。
墨承也是許久未曾這般認真的傾聽墨黎的話語。像是要將墨黎說的每一個字印入自己腦海的那般專注。
他十分欣慰,雖然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說話,但是他再一次感受到父親的威嚴。
先是說了些條條框框的句子,讓墨承傳承香火之類的要求,等墨承點頭同意後,似乎又看開一般,希望墨承不要在意太多,開心快樂的生活就好。
不知爲何,臨近生命終點時,墨黎反倒沒了曾經的不容置疑的強勢語調,多了幾分左右搖擺的猶豫不決。
良久深深嘆了口氣,像是要把那口濃痰嚥下,沉思良久後又開始自責起來,說自己沒有好好關心墨承,害的墨承常常四處奔波,精神不振,在那小院中經常自言自語,裝若瘋魔。說自己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說着說着,就痛哭了起來。
像個孩子一樣。
哭着哭着就累的沉沉睡去,就是這一睡,便再也沒有起來。
第二日,墨府上下掛滿了白綾。墨家血親皆是披麻戴孝,做法的法師,誦經的道士,被墨家一股子請齊了。在石青城中鬧出了不小的動靜,也讓石青城的百姓知曉了墨黎的辭世。
墨承跪在自己父親靈前已經兩日有餘了,滴水未進,粒米未沾。任誰來勸,墨承都是不曾理會。
直到父親過完頭七下葬之後,墨承這才起身,換了一身素衣,再次來到父親墳前,擡起右手,攥着袖口輕輕擦掉墓碑上落下的一點浮灰。
默默看着墓碑說到“父親,孩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孩兒只是怕父親擔心,不過父親放心,孩兒會照顧好自己的。等孩兒獨斷乾坤之時,便將父親的棺槨移至那龍脈源頭,讓那天下讀書人爲您出書立傳!父親您累了一輩子,好生歇息吧!”
說罷便轉身離去,這一走必將攪動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