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之後,有着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間,空間裡堆積了無數黃金,金光燦爛,在黃金壁壘下,竟還屹立着一具黃金的人俑,人俑五官輪廓做的惟妙惟肖。
夢三娘站在黃金人俑之前,目光幽幽的望着面前的人,一十三載了。當初,自己就是爲了他的一句話,放棄了自己所擁有的,也做下了自己這一輩子最錯的一件事。現在,那個人,那個當初叱吒江湖、步行於巔峰的男人卻對自己恍若不知,夢三娘心痛,她強忍住內心的悲慟,平靜的說:“郭動,一十三年了,我們還要在這雲水城再呆多少年,我是個女人,我再沒有下一個一十三載年可以等待了,我倦了。我想回到江南,回到屬於我的畫舫上,彈我的琴,給你聽。郭動,我求你,跟我走。”
郭動長嘆:“三娘,這輩子我欠你的,但你知道,早在一十三年前就知道了,我不可能再回到江南了,更不可能跟你相聚在一起。”
“哈哈……”夢三娘笑得花枝招展,但那笑聲卻也透露出了無盡的幽怨,一十三年的空等待,夢三娘聲音尖銳起來:“我懂!你還是爲了你的妻子,爲了你那都未來得及開口叫你一聲爹的玲瓏兒,你還要繼續爲他們贖罪!是嗎,郭動!”
郭動頷首。
夢三娘微微搖頭:“不對,你的妻子難產而亡,你的兒子百歲夭折,這些其實並不是你的錯,並不是因爲你,你沒有必要一輩子爲了他們贖罪,你要爲自己活的。你看,我們擁有着無法想象的財富,而且現在阻攔我們的人都不在了。我們一起走,好不好,郭動?”
“如果可以走,一十三年前我便走了。三娘,我的殺孽太重了,十三年中的每一晚我都會做噩夢,夢裡那三百二十八個冤魂都會來找我索命,我無法忘記他們眼中的仇恨,就像是我始終無法忘記十三年我在歸雷山莊裡犯下的過錯。”
“弱肉強食,勝者爲王。如果是錯,就是這個世道的錯!怪只怪,歸雷山莊的頑固子弟非要將頭伸到你的刀下,伸到我們三十個人的刀下。”
郭動心中惋然,一幕別了多年謹此一生都不願意再回憶起的場景緩緩展露,三十個人屠殺了一個三百餘人的山莊,千年的山莊毀於一旦。耳邊是婦孺幼兒撕心裂肺的哭聲,郭動就站在滿地血水的山莊中間,眉間殺氣如天,冷冷說:斬草除根,一個不留。一聲一聲後,是一具一具屍體。財富被聚集到了山莊中央,那是堆滿了可以遮天的黃金,還有十具黃金人俑,郭動如同踐踏生靈的魔王,在遮天黃金同滿地屍體中間,慘烈的笑。而後,再一幕,當郭動趕回到了家裡,想要尋見爲自己誕兒的妻子,妻子卻早已經血盡而亡,據產婆說,當時妻子的血流個不停。妻子最後留下了一句話給郭動,她說:不要再造殺孽,因果總存報應。郭動當時悲痛,但並未將事情放在心上,直到自己兒子郭玲瓏百歲將近,突然從山野裡竄出了一羣野狼,它們不管其他人,只是叼走了玲瓏兒,郭動尤再難記起,再找到玲瓏兒時,他滿身的血跡,屍首都已不全。
“三娘,我害了你,但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我實在不願意看到有任何人受到傷害了。”
“你說的好,不願意看到任何人在受到傷害。王英、劉喜、蔡辛、劉通呢,他們不正是因爲你的錯而又慘死了嗎?”夢三娘喃喃說:“如今,當年陪你去歸雷山莊剩下的人,就只有我了,其餘二十八人已然不
在了。”
“是你殺了他們?”
夢三娘同郭動對望,突然笑了起來,同時兩抹從不曾被人注意的淚痕滑落眼角:“是!我要拿回我應拿的,我只能殺掉他們,殺掉阻攔我的任何人。現在,我要殺的就是……他!”夢三娘指着的另一人,正是昏睡在地上的哈五兒。
“你可以殺我。但是,你放過他哈五兒,他還只是個孩子……”
“郭動,歸雷山莊裡那十幾條幼小的生命你又何曾憐憫過他們?”夢三娘語氣生冷:“不要怪我,只因他也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
“你不能殺他。”
“我若執意呢?郭動,一十三年後,你終於也要將你的刀指向我了嗎?”
“不,我不會傷害你。只是求你,不要殺他,否則,我定會以一己之力,保他周全。三娘,我雖然不想傷害你,但也有足夠的能力保護這孩子不受你的傷害。”
“是嗎?”夢三娘突然笑了,她輕輕拍了拍手:“出來。”
一個黑衣裹身的人影從一道暗門裡竄出,停在夢三娘身旁,黑衣人冷冷同郭動對望。望着她的目光,郭動突然出口:“妙兒!”
“不愧是昔日梟雄!”黑衣人摘下面紗,就是少女妙兒。妙兒之後,迅速的又是兩個黑影竄了出來,卻是那老者同小山,郭動目光落在小山身上:“果然是你們三人。自從你們第一次出現在雲水,我就覺得不對勁了。長途漫漫而來的路人,都是行色疲憊,而你三人卻不是這樣,非但沒有頹靡,而且精神充沛,身上也無半點旅途塵埃,那時我就知道你們三人並非如此簡單了。”
“於是,你就安排了你手下捕快來監視我們?”妙兒笑容甜美,話聲一冷:“小山。”
男孩從背後取出了一個包袱,打開扔給了郭動。包袱裡沒有別的,張鐵牛呲牙咧嘴的頭顱出現在內,面上神情恐懼,雙眼滾圓,顯然是死不瞑目。
“你們……”
“你早就應該知道這個結果。”
“你們是三娘請來的殺手?”郭動說出了自己所想。
夢三娘笑道:“不錯,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而城裡的蔡辛、劉通之輩更是不可交心,於是我花重金從外面請來了‘碧落三殺’。郭動,你現在還確信有能力自保?”
郭動不理會,望着妙兒:“王英、劉喜、蔡辛、劉通都是你們所害?”
妙兒莞爾:“不錯,他們都是我的目標。”
“王英、劉喜是無意撞見了我,我不得已殺之。而蔡辛和劉通若知道我想自己吞下這筆黃金,定然會跟我拼命,如此,我不如就趁着這場混亂將他們兩人先斃命。可笑的是,劉通竟然連還手的勇氣都沒有,只道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報應。”夢三娘道來。
“三娘,多少年了,我已忘記了現在你的樣子,只是想記住你曾經的樣貌,你可懂?已過的再無法回頭,三娘,不要再造殺孽。”
夢三娘眼光錯雜:“我又何嘗不懂,但我已無路可走。郭動,你可知,今日如果不是我先下手除掉蔡辛、劉通二人,此時在你面前的就不是我,而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難道他們?”
“不錯,蔡辛和劉通也早打定了歸雷黃金的注意,一十三載,你真的以爲這些江湖大惡跟你一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嗎?不,不可能!他們的手段依然
狠毒,所以,我也只能被逼着走到這一步。只是,從開頭到現在,我都沒有想過要傷害你?”
郭動輕輕閉上了眼睛,語氣恍惚:“是我忘記了,如此財富,就如同虎豹傍於身旁,早晚會有這樣一天如此。”
“我們一起走,遠離這裡,好不好?”夢三娘再一次試圖留住郭動的心。
“即便所有人都如此,三娘,我也不能跟你走。”
“那這樣,就沒有任何必要廢話了。”一旁的妙兒突然冷聲喝:“殺!”
三道身影同時撲上郭動身側,夢三娘急呼:“你們幹什麼?我說過不能傷害郭動!”
妙兒輕笑一聲,身影像一隻殘暴的黑鷲,眼中殺機畢露,郭動本是平靜的望着,此時心中一動,突然領悟到什麼,大喝一聲:“不好,三娘小心,他們的目標是你!”
夢三娘聞到郭動話語,自己也是一愣,還沒反應一柄冰寒的長劍已經刺穿了自己的後背,接着又是一柄鋒利短刃襲向自己胸口,卻是那男孩小山。夢三娘吐出一口鮮血,目光迷離: “終於,終於走到……最後了嗎?”
“不……”郭動眼望着短刃就要刺入夢三娘胸膛,望着那近二十年始終相伴自己左右的女子,他在半空裡仰首大吼,幾乎將自己幾十年內力迸發而出,前面小山受到了一陣劇烈的內力衝擊,身形一歪,躲了開去。郭動趁機將夢三娘抱在懷裡,緊緊的,沒有再鬆開。
“三娘,三娘,你不可以有事。”
“沒用了。劍上已淬了巨毒,她必死無疑。”妙兒依然聲如黃鶯,卻字字陰邪似毒蠍。
郭動握緊了拳頭就要撲上去,卻被懷裡的夢三娘一手握住了,夢三娘搖搖頭,望着郭動的臉,笑了:“郭動,你知道嗎?夢裡多少次,我躺在你的懷抱裡,聽你說話,陪你一起看夜晚盡頭的日出……那是我一輩子最幸福的夢境。現在,它來了,只是……不能一起看日出。”
郭動緊緊捂住她的手,眼眶溼潤:“三娘,不,你不會有事的。我發誓,一定會讓你活下去的。”
夢三娘輕輕一笑,如花如畫,恍如海棠嬌羞:“我累了,郭動,真的累了。我不想殺那麼多人,真的不想,我無法看着自己的雙手,多年前只會爲你撫琴的手……沾染了無數的鮮血,我實不願,但是郭動,我沒有辦法。我……不能讓他們傷害……你!”
“三娘……”郭動將夢三娘藏在自己胸膛前,身體劇烈的顫抖。
“這一生一世,我猶記得第一見你時,你走在畫舫的對岸,站在明媚的陽光細柳裡對我微笑。這一世,那是唯一……你屬於我的時刻。郭動,來生來世……我還想爲你撫琴,陪你遊船,你不可以再……負我……”夢三娘留下了此生最後一句話,也許下了來世沉重的約定。
郭動眼淚劃過臉頰,這一刻,平靜了一十三載的心,再一次,沉重的痛了。原來,我還可以感受到痛苦,原來我還可以流淚,郭動突然張開手,大笑起來。
一個安靜的身影默默的走出暗門,冷冷望着他,笑說:“郭兄,十三年了,又一次聽到了你豪爽的笑聲,足矣!”
郭動目光如刀,一字字道:“你來了,劉通。”
對面人微笑,正是夢三娘認爲已經死掉的劉通,劉通身後,並排站立着妙兒三人。
“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