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佳明知道,昨天師父來到學校看望他。肯定會引起同學們的強烈反應。因此轉過天來他故意在早上六點半就來到空無一人的教室,從書包裡拿出第一節課要用的課本,就坐在門口的位置上等着。因爲他到底想看看,今天到底會有多少人向他問及那件事。而且他相信,一定會有人問起。
他趁着沒有人進來,便從書包裡掏出他平時打發時間用的笛子,開始吹起《歸去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早上七點半,第一個女同學才從外面走進來。由於之前張教授告訴他的集體舉報信事件再加上有人說他偷題,他已經不想再和這裡的任何一個女生打招呼了。等那人一進來,他的笛聲便自動停了,然後他便翻開桌上那本《基礎閱讀教程》,假裝沒看見那個人。
那女生一進門連自己的位置都沒坐下,直接就對着他喊了一聲:“劉佳明。”
劉佳明把書放下,擡起頭來:“啊?陳陽,有什麼事嗎?”
陳陽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昨天那漂亮女的是誰?”
劉佳明連頭都沒擡:“是我師父。”
陳陽把他桌子上的書掃到地上去了:“不對吧?你看她的眼神可和平時看我們的可不一樣啊!”
劉佳明擡起頭來,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我的眼神兒多了,看誰都不一樣。”
這時候又進來一個女生,她聽着屋裡面兩個人的對話,進門的時候喃喃地說了一句:“哼,怪不得人家英語這麼好,還不一定和那女的怎麼學的呢!”
劉佳明強行壓着對這幾個女生的怒火,嘴裡不搭話。他俯下身撿起地上那本書,若無其事地接着看。接下來從外面走進來的所有女生都用一種鄙視的眼光看着他。他竭盡全力不讓自己爆發出來,就連走進來準備上課的劉美萍老師今天看他的眼神兒也有點不一樣。由於他素來重視預習工作,所以聽起課來不是非常吃力。九十分鐘的課很快就過去了,老師一聲“下課”,唯獨今天,在座的學生一個沒動。這個場景讓劉美萍老師也感到非常尷尬。隨後她很爲難地看了看劉佳明,走到他的桌前,敲了三下桌子:“佳明同學,你跟我來。”
劉佳明便草草地收拾了書包,隨着劉美萍老師來到了一個沒有人的樓道。隨後轉過身來,很和藹地問道:“你跟我說實話,你師父到底是不是她?”
劉佳明點點頭:“是的,沒錯。我不太明白爲什麼很多人都對這件事感興趣。”
劉美萍很爲難地撓撓頭:“這樣,你先去院長辦公室,你張爺爺一會兒會去見你,他有話要單獨和你說。”劉佳明便遵命而去,在這麼一個狹小的辦公室裡,沒有任何人在等他。他很絕望地看着辦公室書櫃的玻璃,玻璃上映出來的僅僅是自己的臉。他對目前發生的一切感到非常氣惱。女同學嫌棄他,老師懷疑他。他現在根本就不知道,除了校外雅戛婆婆那個很普通的老人之外,到底誰是他還可以信任的。與此同時在C305辦公室,張秀彬教授和他手下的七個弟子也在熱火朝天地議論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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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奎首先發言:“師父,這孩子是那妖精的徒弟,咱不能留他!”
趙盛玉很氣憤地說道:“師父,我想和那孩子單獨比試一次英語,無論如何我得給您爭回這口氣!”
旁邊的馬儒立刻就衝着她嚷嚷:“你還是算了吧,五年前你連人家師父都鬥不過。現在去鬥人家徒弟,要是再輸給他,這人丟的更大了!”
陳龍很鬱悶地捂着眼睛,說道:“師父,我們現在想的問題是:我們到底怎麼了?怎麼就鬥不過人家劉彩麗教授?從您,到我們,再到我們手下的學生。用誰不行啊,非得用他?用他不就等於是您主動向劉彩麗認輸嗎?我們不服。”
張秀彬教授很淡定地聽着這六個人陳述自己的觀點,突然他把頭轉向劉美萍:“劉美萍老師,從剛纔開始你就一語不發,你有什麼高見?”
劉美萍緊閉雙眼,很矛盾地說了一句:“師父,您還是別問我了。我不方便說。”
張秀彬教授道:“說,大膽說。”
劉美萍一推椅子,站起來說道:“我想問問各位師兄,十年來,你們最厲害的徒弟考多少分?”
張秀彬教授很直接地說道:“平均分也就三四百左右嘛。就連我前幾年收的三個學生,分數都沒超過五百。”
劉美萍對着其他幾人說道:“可劉佳明這孩子進門的考試就六百八十多分!上次考試還拿了滿分,我跟你們這麼講,那十幾頁的卷子,連我都拿不到滿分!首先作爲教師,我們有什麼理由要把他毀掉?就因爲他是咱們對手的學生?”大家頓時面面相覷,不再多言。
劉美萍繼續說道:“昨天下課以後,我跟蹤了那孩子一路。他對她的感情,或許超出了師生的範疇,但是怎麼男的和女的打交道,就一定得是愛情呢?你們幾個的思想能不能幹淨一點兒?捫心自問,我也是女老師。從我執教開始到現在,還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學生這麼對我,畢業了還念念不忘的。親其師信其道啊,各位,你們說,這孩子入校以來,做過什麼讓你們覺得不入眼的事兒嗎?”
馬儒抿着嘴點點頭贊同道:“恩,是,我那天還看見了,他隨身還帶着貓糧。”
張秀彬教授一舉手:“哎,對,他這點我證明!他那天扶着我的時候,可不知道我是誰。我一大把年紀了,那天摔倒的時候,無數學生從我眼前漠然走過,只有他過來了。”
趙盛玉依然不忿:“不行,我要去那屋和他比比。”
張秀彬很憤怒地吼了一聲:“爲了你的面子,你給我坐這兒!”趙盛玉只好無奈地坐下。隨後張秀彬教授說道:“且待我去問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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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佳明等得久了,自己便坐在張教授那張已經塌了的牀上不斷地看牆上的表。等的他都快要睡着了,他也不敢就這麼隨隨便便地躺在大教授的專用牀上,那樣未免有些失禮。他便把身體往裡坐了坐,把腳放在牀上,腦袋倚着牆睡着了。
“抱歉讓你久等了。”張秀彬緩緩走進來,嚇得劉佳明趕緊從牀上下來,連連道歉:“對不起教授,我實在是等的有點兒困了,才忍不住……”
張教授一指牀上那個枕頭說道:“啊沒事兒,你就躺那兒。別害怕,躺那兒,知道你累了,我有話跟你說。”
劉佳明很膽怯地問道:“我真能躺嗎?”
“讓你躺你就躺!”張教授追加了一句,等劉佳明躺好以後,他便坐在平時自己辦公的地方,問道:“我只問你一句,那個女老師,平時是怎麼對你的?”
劉佳明很實事求是地回答說:“您怎麼對我,她就怎麼對我的。”
張教授一瞪眼:“不對吧?我像現在對你這樣對待過很多學生,最後沒有一個是你這個樣子。她有什麼特點嗎?”
劉佳明依然還保留着一分警惕:“特點……不太好說啊。”
張教授催促一句:“你有什麼就說什麼!”
劉佳明道:“我也說不清楚,就說事兒吧。有一次她和我一起從德育處往教室的方向走,半路上遇見一個摔傷的學生。她當時就撕了自己的裙子給那學生包紮傷口,然後親自給她送校醫院。我記得很清楚,她撕的是米蓋爾的裙子。當天她回教室以後還發了好大的脾氣,因爲同學們朝着她裙子底下看。”
張教授一揚眉毛:“作爲一個男孩子,你就沒看?”
劉佳明很淡然地回答說:“師徒如父子,如君臣。君憂則臣辱,君辱則臣死!在那之後,我就會了九段式作文。”
張教授接着問道:“那受傷的孩子是她的學生嗎?”
劉佳明搖搖頭:“根本不是,當時她撕裙子的時候還叫我給她幫忙。”
張教授問道:“幫什麼忙?”
劉佳明回答說:“就是什麼都不做,站在那兒看着她包紮。”
張教授恍然大悟:“哦~~懂了,所以那天你給我包紮傷口的時候才那麼熟練的。那你當時在她手下是最強的學生嗎?”
劉佳明道:“不是,當時比我強的人至少還有半個班那麼多,她給我的評語是很普通。我傷愈以後尊她的命令,就一直跟着她,按照她的話說叫做貼身保衛。直到我分文科班爲止,我們才分開。”
張教授一聽這話挺身站起來了:“說了半天她才教你一年???”
劉佳明點頭:“對啊,就一年。她從沒跟我提起過和你們之間的恩怨。她判卷子從來都是隻判對錯,不打分。而且從來不在班裡宣佈誰得了多少分。學生的作文寫了多少字,她後面就用紅筆附上多少字的評語,絕對一樣多。”
張教授繼續問道:“那她平時教你什麼啊?”
劉佳明翻了個身,眼睛盯着他:“就和您一樣,一開始教英語,後來就教一些別的東西。”
張秀彬教授這便懂了,自己爲什麼教不出一個卓越的學生。他瞧着眼前的這個孩子,越想越覺得心中有愧。自己常年來都只注重最棒的學生,而對底下的學生,他幾乎不聞不問,甚至連叫什麼名字,他都不知道。他瞬間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做一個大教授。即便他自己意識到了這一點,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作爲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已經沒有那麼充足的氣力站在講臺上授課了。所以他想把這個信號傳給他的七個弟子,讓他們替他完成心願。
一陣沉默之後,張教授站起身來拽着他的手:“你跟我走!”他怒氣衝衝地把劉佳明帶到了C305辦公室,從桌子上找到兩張大白紙。隨後對着趙盛玉吼道:“趙盛玉!你剛纔不是說要和這孩子單獨比試一場嗎?我現在把他拉來了!現在下班了,你們七個誰也別走,監考,我出題目。兩千字!”
劉佳明一下子就慌了:“教授,這……不合適!”張教授惡狠狠地對着劉佳明怒道:“你別廢話!”隨後他一指趙盛玉,又說道:“你們倆都把自己所有的看家本事拿出來!劉佳明你要是敢對她放水,以後就別叫我張爺爺!”
劉美萍老師走到劉佳明進前,很堅定地點了一下頭,示意他決不能手下留情。兩人就在正中央的圓桌上,面對面奮筆疾書。趙盛玉手中筆桿快似飛龍,雙眉緊鎖,連旁邊茶杯裡的水痘不敢喝。而劉佳明這邊面對着這張偌大的白紙,一邊沉思一邊書寫。這次他的筆法慢得像毛筆,他眯着雙眼,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時不時地還換個坐着的姿勢。他每寫完一段,手中筆就會停一段時間繼續思考。他也在儘量把頭放低,爲了不讓自己的餘光看見其他老師緊張兮兮的樣子。
半個小時之後,張教授喊了聲停。隨後這兩份作文分別交給其他六個老師傳閱。他們一同觀賞着劉佳明這次的作文。在大學裡待了三年之後,他的水平又比當初入學的時候高了很大一個檔次。這次的行文他用了八種修辭手法,裡面還有莎士比亞的美句。再加上他漂亮的圓體英文書法,整篇作文看上去給人一種很沉穩的感覺,像是散文家寫出來的觀賞性美文。再看趙盛玉老師的作文,雖然也是圓體書法,但是論證時候套格式的痕跡非常明顯。給人的感覺似乎這就是一篇專門對付考試的作文。
所有老師都覺得羞愧難當,唯獨劉美萍和張秀彬兩人對他還以微笑。大教授言道:“行了,佳明同學,你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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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佳明完全不清楚狀況地離開了主教學樓,正在往雅戛婆婆那裡去的路上,突然有一個女生從背後叫住他:“劉佳明!”她很無奈地一回頭,發現正是那天在集體會上說他偷題的那個楚環。
劉佳明恨透了眼前這個人,但是既然她敢在事後來找自己,他的怒火也消了一半:“哦?楚環,你找我有什麼事?”
楚環支支吾吾:“那個……我能和你單獨走一會兒嗎?”
劉佳明點點頭,很直接地走在她的右手邊。他也不開口說話,因爲從心底裡他特別想知道,他到底做錯了什麼,才惹得這一百多個女生對他羣起而攻之。
楚環開口說道:“關於那天說你偷題的事兒……是我做的不對。”
劉佳明面無表情地回答說:“那都過去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個學期的從業資格考試之前,我還給你們集體幫過忙呢?你們每一個人那時候問我的問題,我都一一給你們講的很明白了。這怎麼剛拿到證書,第二天就對我捅刀子?我今天心情好,想聽你給個解釋。”
楚環低着頭回答說:“因爲……那時候你誰都幫,我們大夥兒都不知道你喜歡誰。”
劉佳明哼了一聲:“我還幫誰就喜歡誰啊?幫你們是出於同學的情義,我們老三班的人本能地都會這麼做,只不過這次我幫錯人了,而且還是幫錯了很多人!”
楚環眼中含着眼淚,委屈道:“跟我說說她,好嗎?”
劉佳明假裝道:“說誰啊?”
楚環忍了忍眼淚:“就是她,你知道是誰。”
“沒什麼可說的。”劉佳明又是一個很簡短的回答。
楚環哭道:“知道我們私底下宿舍裡都怎麼說你嗎?說你是天神一般的男生!我們都想靠近你,但就是不敢。原本想借着這次機會試探一下,看看你到底喜歡誰。”
劉佳明扶了扶插在書包裡的雙劍:“現在知道了?我若真是高傲的人,當初從業考試之前,我就不該幫你們,而且事實是,我確實本不該幫你們。我不求你們感激我,至少不能恩將仇報吧?好,說我偷題的事兒先翻過去不提,那匿名舉報信的事兒又怎麼說?教你們怎麼做難題,怎麼就成了“亂搞男女關係”?既然是想引起我注意,那爲什麼要匿名?而且還是在事後過了很久我才知道!你們合起夥兒來給我下了個那麼大的套兒!老爺子到底是英明,早就看出了你們這幫人的本質!”
楚環用手絹擦擦眼淚:“你很喜歡她,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劉佳明很斬釘截鐵地回答道:“很明確告訴你,她永遠都不會是!而且,你問得有點兒多!”說完他便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