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紀詩夢”的提問,蘇曉並沒有作答,而是很平靜地望着她。
“兩位主宰見面,不要這麼嚴肅嘛。”未來之主突然變臉,笑嘻嘻說道:“這可是很少見的……”
蘇曉打斷了未來之主的話,說道:“並不是這樣。”
“至少在旅者和冰神見過面,二者應當是同一時代的主宰。”
未來之主之前還在說什麼這是主宰之間的第一次會面,聽完蘇曉的話語,她馬上承認了起來:“是哦,曾經,我和冰神是一個世代,我和祂都是主宰。”
“鯨隕落了,與其說是隕落,不如說更像是自殺,或許是因爲祂太孤單的緣故,或許是因爲祂已經嘗試過了一切事物,想體驗一下死亡。”
“繼承鯨力量的,就是第二主宰,上帝,祂幾乎可以說是全知全能了,除了少部分力量外,把祂當成鯨再活一世也未嘗不可,後來,上帝自殺了。”
“上帝是一個很有趣,又很無趣的神明,祂自殺的時候,自身分爲兩半,一半是我,一半是冰神,我和冰神都各自繼承了上帝的一部分自我認知,祂想體驗爭鬥,想體驗有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的感覺。”
“我確實和冰神見過面,最後的勝利者是我,冰神被我剝奪了大部分象徵,還有一些則被我演變成十重烈陽,深淵意志,混亂律令三位利維坦。”
“主宰一個個走向死亡,最後就連我也不例外,說到這裡,你的觀點是否有所改變。”
蘇曉思索片刻,說道:“用辯證法來看,主宰最終會死亡,其實是一種必然。”
“就算是全知全能,能嘗試一切,能改變一切的存在,漫長的歲月和時間也會剝落他的一切選擇,最終每一個選擇都帶來厭倦的時候……只要經過的時間足夠足夠的長,主宰總會選擇從未嘗試過的選擇,也就是死亡。”
未來之主……不,此時蘇曉覺得祂更接近旅者,旅者說道:“但你還都是相對年輕的主宰,你還有很多事物沒有嘗試過,你可以用幻術世界構建各種各樣的美好歷史,你可以讓你的假身陪同你的愛人去渡過接近無限多個美好的故事,你還要守衛文明,不讓那些還苟活的利維坦作惡,畢竟你不能很方便的擊殺血族始祖等邪物,那樣會導致你不可逆轉地靠近上帝,你需要祂們來維繫平衡,不讓自己隕落。”
“而我不同,我已經厭倦了這一切。”旅者說道。
蘇曉默默聽着,接着立刻說道:“你仍然沒有說實話。”
“哦?”
“鯨。”蘇曉說道:“最關鍵的是,鯨的文明力量是有限的,我們這些主宰看似高高在上,其實依靠着文明供養的文明力量才能生存。也就是說,鯨,上帝,還有你,都不可能經歷無限久遠的時光,只要經歷時光,就需要從文明,從鯨那裡獲取文明力量。”
“反過來講,整個世界的‘文明力量消耗速度’其實大多數時候是在遞減的,越高等,掌握越多象徵的存在需要越多的文明力量,鯨,上帝,你,我……其實一直是一個整體力量變弱的過程,也讓文明力量的消耗減弱了。”
“主宰看似無敵,實際上在這鯨落的世界中,他也沒有比一隻螞蟻高貴多少,這是一艘終將破損的船隻,
宇宙的本質是逐漸寂滅和消亡。”
旅者聞言,嘆氣道:“我也不清楚當初的我到底是怎麼想的,或許矛盾也是宇宙的本質,祂一方面給自己留下了復活的後手,另一方面,祂又期許葬送這一切的過去……你知道什麼情況下能讓宇鯨的文明力量消逝最慢對吧?”
蘇曉不假思索回答道:“當然,首先是埋葬所有邪物,然後再封印所有超越性和象徵,令邪物不再誕生,這樣的話,利維坦們就不再誕生,不再收割大量的文明力量,不再需要吸血一整個世代的所有可能性才能維繫自我認知,最後,在歷史帷幕中,只保留一個真實世界,其他平行世界或者說可能的歷史,剛誕生就化作泡影,這樣對文明力量的消耗最少。”
旅者微笑道:“這是旅者祂,或者說,某一部分的祂,也想看到的結果。”
“真正的,葬送一個時代,只留下屬於地球文明自己的時代。”
蘇曉沒有說話,而是看着旅者。
“所以,祂留下了一個賭局。”旅者緩緩說道:
“那是祂自己對自己的賭局,也是我和你的賭局,也是文明與邪物的賭局。”
“這場賭局會很苛刻,它要求我和你對賭,但無論你賭輸還是賭贏,你都會隕落。而你如果不賭,我相信你也已經準備好了諸多和我開戰的後手,我如果使用時間晶體裡的後手,會未來殺向過去,你身爲主宰,和我的戰鬥大概是五五開,你隕落,我復活,我隕落,你成爲真正意義上的第四主宰,但你將永遠喪失埋葬邪物的機會。”
蘇曉問道:“賭局內容是什麼?我想知道能埋葬邪物時代的辦法。”
旅者說道:“邪物時代是幾乎不可能埋葬的,如果你消滅了所有利維坦級邪物,那麼祂們的超越性會被你的性相吸引,上帝會在你身上覆蘇。如果你留下幾個利維坦級邪物,你也沒有辦法自我了結,因爲那樣祂們會爭奪你的象徵。縱然你想辦法自殺了,你身上也會分裂出多個‘你’。但有一個例外。”
“我們可以把整個歷史帷幕的進程,閉合起來,閉合成一個永遠打不開的莫比烏斯環,我們只需要讓這段歷史永遠不會完結,讓這段歷史裡沒有利維坦級及以上的邪物,不斷地進行這一歷史,文明力量的消耗就減少到了最小,邪物也算是被埋葬了。”
“這需要我們之間的合作,你可以在瞬息間滅殺現在及過去的所有利維坦級邪物,然後未來的我把你裁剪下來,送回過去,再讓過去只剩殘影的你暗中給予文明幫助,爲文明培養一位新的主宰,讓他走到我面前,完成時空的閉合。”
“這樣一來,除開端點處有你和另一位文明陣營的利維坦神明之外,時空已經閉合,內部再無任何邪物。但對於‘端點’處的你而言,你對於整個宇宙來說,也算是隕落了。”
“對於閉合時空內的文明來說,他們將一遍又一遍地從烏托邦式的美好生活開始,一直到文明發展到極致,即將識破這閉合的時空。”
蘇曉問道:“那你呢?”
“我當然也是要被滅殺,清除的對象。”旅者說道:“你在我送你回去的瞬間,可以用文明火花將我咒殺,這樣一來,你我都是主宰,你的咒殺足以將我擊殺,就算我要扭轉這個事實,你也會重新復活,那時和現在的情況不會有變化。”
“具體的細節就在於強植夢境的象徵,你需要帶它回到過去,然後交予一位文明的修行者,他同時還必須歷經千難萬險,走到我面前,這幾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你知道你一路走來經歷了多少巧合,多少運氣,多少艱苦。”
“就算他成功抵達了,他也可能不會選擇我們的路,會繼續當無上的主宰。那麼我和你的死亡就算白費了。”
“所以,這是一個賭局,無論賭贏還是賭輸,我們都會隕落的賭局。你也可以選擇不接受賭局,如果你這樣選,那我會從未來殺伐至過去,我們決一死戰。”
蘇曉陷入了短暫了冥思。
他能確認未來之主沒有欺騙他,蘇曉現在同時執掌了火花和欺騙象徵,只有他騙人的,沒有人騙他的。
但,要接受這樣的未來嗎?
連同自己一起埋葬的邪物的時代。
蘇曉猶豫了,他的自我認知中,爲了埋葬邪物是應當不惜一切的,但爲了一點渺茫的可能性,真的值得嗎?
他向下俯瞰,那是一個個夢幻泡影一般的金色世界,不止一個文明,因爲蘇曉到了主宰境界,自身需求的文明力量也是很嚇人的,於是用幻術世界創造了好多個人類文明世界。
他看到了那些世界中生活的人們,看到了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旅者笑道:“你猶豫了嗎?你也會猶豫?”
“我並不是爲我自己猶豫。”蘇曉說道:“我是在想,如果我賭輸了,沒有繼承者來到這個時間節點,文明會怎麼樣。”
旅者一嘆,說道:“看起來你我之間一戰在所難免。”
“不過。”蘇曉說道:“我還是願意相信我的文明,我的戰友和我所愛的人們。”
“同歸於盡吧。”蘇曉對旅者說。
“先把蟲子殺光。”旅者平靜地附和了蘇曉的話語。
蘇曉不置可否,選擇用行動回答。
他手中,無數象徵的超越性凝聚成了一根權柄,他高舉權柄,對着下方。
……
某個世界內。
心靈海洋深處,一處血紅色的海牀。
“不!蘇曉你瘋了嗎!你殺了我,你也會隕落!”
海牀沸騰,隨後,覆滅。
血族始祖,隕落!
……
某個遙遠的星空深處,連物理法則都混亂的地方,穀神正在養傷。
祂感到一股無可抵禦的力量即將抵達,驚怒,瘋狂之下,祂使用轉移象徵,希圖保命。
“你殺了我,上帝,第二主宰上帝,會重新復甦!”
祂傳遞出最後一個威脅。
隨後,連祂自身也在這混亂的星空下,扭曲於無了。
穀神,隕落!
……
混沌迷霧當中,無數邪物也在破滅,主宰一念之間,祂們都要隕落。
……
鯨的宮殿中。
蘇曉把權杖擡起,對準旅者。
如果他還活着,再過片刻,由於他身上凝聚的強大超越性,很快就會將穀神, 血族始祖身上的超越性吸引過來,然後,他就不再是他,而會是全知全能的上帝。
“我許願。”蘇曉說:“我要旅者死。”
文明火焰熊熊燃燒,此刻的蘇曉在燃燒,未來的旅者在燃燒,就連此時此刻的“紀詩夢”也在燃燒。
蘇曉在埋葬一個時代。
“時空裁剪。”
旅者平靜施展着祂最後一個異能,要將即將燃燒殆盡的蘇曉傳送到過去。
這個空間中,最後什麼都沒有剩下。
……
蘇曉睜開了眼睛。
周圍是醫院刷白的牆壁,這裡似乎是一個通道。
蘇曉認得這裡,這裡是雙樂靈能醫院,他曾經在此住過院。
擡起頭,蘇曉看到穿着病號服的少女——林莜莜——她正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對他微笑着。
“等你很久了。”她笑着朝着蘇曉走來,邊走邊說:“我都把這個‘端點世界’創造完善了好多次。”
“僅僅只是多出一個世界,是不會影響‘鯨’的文明力量消耗的,最多是讓消耗翻倍,總比以前千萬個世界來得好。”
萬言千語堵塞在蘇曉的喉嚨裡,他發現自己突然發不了聲,嘴像是被凍住了。
直至他們相擁在一起。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