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偉航和素婷鬧了場後,見倚秋傷心,也覺得無趣,一夜無話。素婷似乎也找不到什麼證據。丈夫自從進了這家公司後,就一點點顯出他的優秀來,。現在已成爲總經理的他也未免樹大招風了。第二天,倚秋的大伯母又到家裡來,勸解了素婷一天。幾天後,一切彷彿都隨着黎明的到來而散淡了些,彼此的頭腦也恢復了冷靜。
習慣成自然,素婷照樣很早起牀爲丈夫和兒女準備早餐。只是偉航臉色青黑,素婷則滿臉怨氣。看看倚秋,眼睛雖有些紅腫,神情卻像以前那樣漠然。偉航和素婷暗自放下心來。餐桌上顯得有些壓抑。只有才上六年級的倚衝還知就裡,一會兒要麪包,一會兒要蛋糕,偶爾打破了沉悶的空氣。比起已上初三的倚秋,倚衝活潑多了,爸媽的吵架雖然也常使他害怕、哭泣,但他畢竟還小,哭過了照樣笑;畢竟爸媽揹着他吵的時候多,也都特別疼愛他,吵歸吵,卻從未冷落過他,對他的照顧是無微不至的他,沒有姐姐想得那麼多,更沒有姐姐的多善感。
接下來,偉航和素婷照樣是冷戰。兩個人除了在飯桌上打正照面外,其他時間兩人在家裡幾個房間之間穿行,如同陌路。就算有些事情非說不可,也是讓倚秋、倚衝去傳話。這不僅是他們之間的習慣,也早已成了倚秋、倚衝兩姐弟的習慣。但這一次倚秋不乾了,她變得有些不在乎,冷冷地說:“人就在對面,有什麼話自己去說吧。”偉航和素婷心有愧意,也沒奈她何,只好讓倚衝去當傳聲筒。倚衝總是大大咧咧,不太當一回事,或者跳到素婷面前:“媽,爸說他今晚公司加班,有人約酒席,不回來吃飯了。”或者跑去向偉航報告:“爸,媽說你今天有電話,對方留了號碼,給你。”一家人就樣維繫着。
然而,這一次的冷戰又似乎跟以往不在一樣,時間比以前長多了。以前他們吵過之後,一般幾天靠倚秋、倚衝傳聲後,他們便漸漸自己接觸,慢慢搭上話了。
這次在一個多星期後兩人還是冷臉相對,連倚衝也察覺到異常,變得有些悶悶不樂。以前吵架時,總是偉航先休戰,在冷戰的幾天裡,他也儘可能地多幫忙乾點家務,還會主動找話跟素婷說,心緩和氣氛。開飯時,他會捅捅倚秋:“讓你媽吃了飯再去忙。”下班回來,會把一個袋子塞給倚衝:“拿去給你媽,今晚加菜。”袋子裡裝的總是素婷最愛吃的東西。甚至會犧牲最愛的《晚間新聞》,放映素婷癡迷的連續劇,故意把聲音開得很在引素婷來看……素婷佔了這些便宜,會漸漸心平氣和,以至忘了爭吵時自己在心裡暗暗咬牙,一個朋不正眼瞧他,別想說話了。於是,兩人又和好了,這似乎成了規律。
倚秋一直覺得爸不愧是男子漢,到底大度一些。可是,倚秋髮現這回爸好像是真的動了氣,再沒有像以前那樣先主動賠笑臉。他變得異常地冷漠,每天下班,除了照常地關心一下倚秋、倚衝的學習,聽聽倚衝大侃學校裡的一些情況,就是看報、繪圖,根本不與媽說什麼話。素婷一向愛面子,偉航越這樣,她越生氣,整日黑着個臉。晚上連電視劇也不看,早早上牀睡覺去了。
這幾天,一回到家裡,倚秋就感到特別沉重,雖然全家有四口人,還是感覺冷冷清清的。不過,倚秋倒也樂得清靜,不知什麼時候起,她已對清靜情有獨鍾。在學校,她開始學會發呆,可以在喧鬧的教室裡默坐一邊,思想去向十萬八千里。回到家,她順手把房門一關,就關出了自己一個世界,畫畫、寫字,從不覺寂寞、厭煩。倚衝就忍耐不住了,放了學就拉幾個同學到家裡,或玩鬧或做作業,晚上硬拉偉航跟他下棋。
其實,素婷躺在牀上根本就無法入睡,像烙煎餅似的,翻來覆去總覺得不得勁。自己強迫閉上的眼睛不知不覺就痠軟起來。接着眼角滲出淚珠,一顆接一顆地滑落,順着眼尾滑向鬢邊,滴入耳朵,冰冰的,涼涼的,心中就涌起無限委屈,幾乎想大哭一場。但她咬住被角,拼命忍住了,不讓偉航發現她竟在爲他哭泣。偉航這次真的這麼狠心,跟我擰起勁。往常,他只要稍微讓一讓我,哪回不是笑臉相迎。她忽然悲哀極了,自己什麼時候落得這副田地,情緒要以丈夫爲中心,似乎生活中除了他跟兒女,什麼也抓不住,一切都是虛空的。又不禁有點自憐,自己從不落後,竟也變成這樣患得患失。這樣想着,素婷的心絞痛起來,忍不住在心裡號啕大哭了。
偉航靠在牀沿,拿着報紙,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素婷在那邊落淚他早已知道。看到素婷壓抑着微微顫抖的肩膀,心裡頓時隱隱絞痛起來。他輕輕放下報紙,靠過去,伸出雙手,想像以前那樣攏住素婷,不必多說什麼,她會平靜下來。可是,他遲疑了一會,伸出的雙手又縮了回來,心裡嘆了口氣。素婷,並不是真的想這樣傷你的心,可你這次也太過份了,竟在女兒面前說出那種話,你不會知道,這對我又是多大的傷害。想到這,偉航無奈地閉上眼睛,重新坐下來。他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極大的損害。
素婷由賭氣躺在牀上變成了不得不躺在牀上。她病倒了,半夜裡發起了高燒,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在睡夢中焦灼不安地呢喃着。偉航醒過來,拉開燈,見素婷腮邊發紅,眉頭緊皺。心裡一緊,再也顧不得賭氣,伸手在素婷額頭探了一探,燙得厲害。當即拿起電視,弄醒了自己的好友李醫生。
素婷睜開朦朧的睡眼時,額上已搭着毛巾,李醫生正坐在牀前。素得覺得無力,轉了轉眼珠,倚秋端着坐在一邊,偉航卻遠遠地站着。見她望過去,竟稍稍低了頭。素婷無力地閉上眼睛,重新沉沉睡去。
第二天,偉航很早便起了牀,熬好了中藥,讓倚秋端進房間,這一次倚秋沒有拒絕。“等等。”偉航又叫住她,遞過一小碟冰糖,“你媽最怕苦,這些讓她下藥。”
倚秋端着藥坐到牀邊,輕聲喚着:“媽,吃藥了。”
素婷勉強半睜上眼皮瞥了藥碗一眼,倦倦地揚了揚下巴,說:“放在牀櫃吧,等涼點了我再喝。你和倚衝上學去,別遲到了。”說罷,又閉上眼睛,往被窩裡縮了縮。
“好吧,可別讓藥冷了。”倚秋放下藥和冰糖,輕手輕腳地走出來。
爸等在門口,輕輕舒了口氣,又托出一個保溫瓶,向房間裡示意,低聲說:“告訴你媽,這裡有稀粥和瘦肉,讓她喝了藥後記得吃。”
倚秋把粥放在牀頭。父子三人吃過早餐後各自上學上班去了。
中午,偉航處理完手頭的事,和秘書李妙嬋交代了一聲,就提前下班,急急奔向市場,心想素婷生病,得做幾樣清淡的菜。
進了門,偉航先踮着腳走進房間。素婷似乎睡得很沉,頭朝裡躺着。但牀頭的中藥和冰糖還放在那兒,打開保溫瓶,裡面的粥原封未動,還溫着。偉航呆了一呆,不禁有些生氣,怎麼像個孩子,拿病賭氣,但又忍不住焦急,在牀邊來回踱步。素婷這邊已經醒過來了,靜靜聽着偉航的踱步聲。偉航終於沒有喊醒她,也沒問什麼,端着藥不聲不響地退出去了。素婷閉上眼睛,失望的淚水從眼角滴入枕頭。
等倚秋、倚衝放學回來,偉航已把菜擺上了桌子。倚衝圍着餐桌繞了一圈,鼻子貪婪地吸動着:“爸,又能吃你拿手菜了,可饞死我啦。”說罷工,拿起筷子就大吃起來。偉航臉上浮現連日來難得的笑容。倚秋走進房間,見媽睡得安穩,牀頭的藥碗和保溫瓶也沒有了,便悄悄退出來。
吃完飯,偉航讓倚秋收拾碗筷,自己又在沙鍋裡熬起了藥。倚秋上學前,偉航照樣倒好了藥,準備好冰糖,安排好飯菜,讓倚秋給素婷送進房間。倚秋進去時,素婷頭也沒轉,又交代了一聲:“放那兒吧,等會兒我自己來。”倚秋也不疑惑。
偉航知道後,不言不語的,皺緊了眉頭,揮手讓倚秋倚衝上學去。自己到房間裡轉了一遭,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麼,關好房門,上班去了。
下午回來,偉航鞋子也沒換就進了房間。藥和飯菜紋絲未動!偉航猛地住了腳步,心頓時又急又氣。他扔下公文包,胸膛裡悶着一團火,想發又發不出。門外響起鑰匙的扭動聲,倚秋回來了。偉航忙把冷藥和冷飯端出來。不能讓倚秋知道素婷賭氣不吃藥,不進飯。倚秋也是擔心媽的病,一放學就往家裡趕。
偉航裝作什麼事也曾發生,進廚房做飯了。邊做飯邊繼續熬藥。
當倚秋再次把藥放在牀頭,並告訴偉航,素婷說等會兒再喝時,偉航忍不住提高了嗓門:“讓她現在就喝下去!”然後,急衝沖走進房間,壓抑着的怒氣一下子涌上來。“你到底要怎麼樣?吃了藥再跟我理論!”
剛纔還迷糊着的素婷猛地坐起來,嚇了倚秋一跳,她披散着頭髮,紅腫着眼睛,聲音沙啞地吼道:“我高興,你煩了膩了就走得遠遠的,我死了你才稱心。”她越說越激動,伸出手,將放在牀頭的藥狠狠地一掃。啪!藥碗飛珠散玉般碎了一地,濃黑的藥汁浸着雪白的冰糖,顯得有些怪異。
一時,房間裡靜極了。倚秋似乎明白了一切,但她的神情安靜得有點可怕。她蹲下去,一塊一塊地拾起碎碗片,也不顧藥汁染了一手。撿着撿着,她的嘴脣就開始顫抖,一滴淚無聲無息地濺在藥汁裡。素婷中喘着氣重新躺下運河。偉航臉色鐵青地呆立了一會,就大步走出房間,過了一會,又急急走進來。拉起倚秋,心疼地把她扯出去。倚衝早已嚇得哭起來了。又是一個令人壓抑的夜晚。
第二天中午,偉航遲遲沒有回來。倚秋姐弟倆只好先下面條充飢。倚衝害怕得靠在素婷牀前哭泣,好歹讓素婷吃下一點麪條和藥片。倚秋正着急,偉航終於回來了。倚秋迎面嚇了一跳,爸的腳步竟有些趔趄,表情呆笨,兩眼勉強睜着,紅紅的,他喝酒了!倚秋忙扶住他。偉航見是倚秋,心有愧意,酒醒了大半,掙着勁站直了身子,示意倚秋倒杯茶。
喝下熱茶,偉航的精神似乎恢復了,他走進房間。倚秋擔心地跟了進去,倚衝睜大了眼睛驚恐地望着爸媽的背影,彷彿預感到他們兩人之間又要發生什麼事情了。偉航輕聲對姐弟倆說:“沒事的,你們先出去吧。”倚秋看看爸,他的神情顯得平靜了,便拉了倚衝出來。
等倚秋他們出去了,偉航推上房門,在牀沿坐下,伸出手去推素婷的肩膀。素婷用力甩開了他的手。偉航不氣也不惱,兩隻手用力扳過素婷的肩,把她的臉扳向自己這邊,嘆了口氣:“素婷,她了,咱們到此爲止吧,別再鬧,別再賭氣了,孩子們都快受不了了……”
素婷積蓄多時的淚水狂瀉出來,她抽泣着拼命捶打偉航的胸膛。偉航也不還手,任素婷發泄着。等她累了,他端來開水:“快喝點水,我去熬藥。”
兩個人的冷戰終於宣告結束。但倚秋總感覺到這次事情後,爸媽的關係變微妙起來。他們吵架的次數不像以前那麼頻繁了,但彼此之間似乎多了一份冷漠,甚至是客氣。種感覺令倚秋更不滋味。然而,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心裡漸漸有些埋怨爸媽,兩人既是夫妻,爲什麼要這樣苦苦折磨對方。
經過這件事情後,素婷倒不如以前潑辣了,她意外的變得沉默,甚至是憂鬱。遇到事情,不再像以前那樣對偉航再三嘮叨或是大聲責問,而是冷冰冰地譏諷幾句,然後自己長時間地發呆。倚秋正值初三最後階段,忙着複習,也沒怎麼在意。況且,對於爸媽之間的事,她早已膩煩,她覺得兩人這樣勉強湊合着真無所謂。
日子照樣流水般消逝。倚秋如願考上市重點高中,學校離家遠了些,但每天往返還是不成問題的。倚秋想在學校住宿。接到通知書那一刻,她突然感到自由、輕鬆,以爲可以住校了,課餘時間還能儘自己所好,畫畫、練字。前一段時間,因爲緊張的複習,她已把花在這個業餘愛好的時間大大縮減了,正不習慣呢。更重要的,住校就清靜多了,她是越來越喜歡靜了。
但是偉航竭力反對倚秋住校,說是學校並不遠,又說學校食堂的伙食不好,而倚秋正上高中,需要好的營養。不過,這些都未能成爲說服倚秋的最好理由,她仍由着性子堅持要住校。
最後,偉航竟坐下來,和倚秋嚴肅地談開了。他嘆了口氣,向倚秋承認,那些確實不是他反對倚秋住校的真正理由。“倚秋,其實爸是需要你。”偉航認真地說。
“需要我?”倚秋驚訝極了,從來只有她或別人需要爸,他總是顯得無所不能。
“是的,需要你。”偉航再次強調,“倚秋,你知道,現在我和你媽已說不上什麼話,倚衝還小,不懂事。回到家,爸只有和你才能好好說上話兒,何況,你走了,我到哪兒找辯論的對手去。”偉航最後又幫做輕鬆地笑了。
但倚秋已聽出他語氣中的無奈,她第一次發現一向自信、剛強的爸也有脆弱的一面。他的眼角和鬢邊竟有了幾絲蒼老、憔悴,這是她從未發現從未想到過的。在她的印象中,爸一直是那樣挺拔瀟灑、胸有成竹的。倚秋心裡酸酸的,她低下頭沉默了,算是答應了爸的要求。
這天,是期中考後第一個週末,倚秋難得放鬆,準備好好完成自己醞釀多時的畫幅。偉航也剛好有一個假日,素婷趁這個機會回孃家一趟。
偉航興致濃厚地和倚秋談了一些畫的風格,並對倚秋的字畫指指點點,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了。倚秋談得特別暢快。偉航擡頭看看牆上的掛鐘:“一轉眼已不早啦。今天爸給你姐弟倆露一手,我親自到市場走一遭。倚衝去哪個同學家了?你打個電話,讓他別忘了回來。”倚秋微笑着點點頭。今天有口福了,爸平時雖然極少進廚房,卻有一手好廚藝。他說是大學時代爲了討好媽而專門練出來的,現在卻拿來討好女兒了。
偉航興致勃勃地提着大袋小袋回來時,倚秋心情也難得地愉悅,挽起袖子,說:“爸,今天讓我來當你的助手,你做出來的菜肯定更美味。”
兩人正有說有笑地安排着,門鈴響了。偉航笑着搖搖頭:“倚衝這小子又忘帶鑰匙了,這次怎麼這麼有禮貌,懂得按門鈴啦,不再把門拍得山響。倚秋,去開門,順便表揚表揚他這粗心的毛病。”
“嗨!”倚秋開了門,一巴掌剛好搭過去,但突然頓住了。門外站着的不是倚衝,是一個年輕的女郎,正微笑着看着她:“倚秋,什麼事這麼高興?你爸爸在家嗎?”是爸爸的秘書李妙嬋。倚秋登時收斂了笑容。說實話,此時這位秘書是很不受她歡迎的,她好不容易和爸可以輕鬆上一天,這秘書上門來,肯定又有什麼業務要談了。她勉強點點頭:“在家。”就轉身到廚房把偉航叫出來。
偉航擦着雙手走出來。李妙嬋盯着偉航身上的圍裙,驚訝地讚道:“想不到秦經理還有這一手。”她的語調有些誇張,眼裡閃爍着異樣的光彩。倚秋覺得她未免太大驚小怪了。
“李秘書,公司有事?”偉航略略皺了皺眉,“等我上班再辦也不遲。”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臨時有份文件要您籤,反正我也有空,就幫您帶來了,順便看看倚秋、倚衝。”她有些討好地說,眼睛四下搜尋着,“咦,嫂子人呢?不在家?”
“她回孃家去,時間也不早了,就在這吃頓便飯吧。”偉航指了指客廳,“你先坐着,隨便。”
倚秋以爲她會客氣地推辭,誰知李妙嬋一聽,高興地說:“這樣呀,那可太麻煩了,我沒買菜,只有一點小禮物給倚秋和倚衝。”她指了指剛剛放在沙發上的禮品袋,“那,我也幫忙吧。”說着,放下小皮包,就要挽袖子。
“不必了。”偉航攔住她,“我安排得差不多了。”
“是啊,李阿姨,我在幫忙了。廚房小,太多人反而不方便。”倚秋不冷不熱地說。這個秘書的過度熱情實在使她受不了。
倚衝終於回來了,還是把門拍得出響,偉航的菜也已準備好了。李妙嬋幫着擺放碗筷,招呼倚衝,儼然是個老熟客。倚秋對她的招呼冷然對着,她便詘詘地笑着,轉而對倚沖和偉航大獻殷勤。
吃完飯後,各各喝了一杯茶。倚衝又坐不住了說是跟同學有約,要在球場上大戰一場,說完抱了球又急衝衝地走了。偉航早已在李妙嬋帶來的文件上籤了字,可她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倚秋等得不耐煩了,把沏茶事推給爸,自己回房間練字去了。
李妙嬋又說要看什麼資料,有些問題要請教秦經理。偉航說:“資料得從電腦裡調出來,有什麼問題到公司再解決,我會把資料帶過去。”
“反正現在有空,只耽誤您一點時間。明天公司還有會要開。”李妙嬋堅持着。
“好吧。”偉航無奈地說,推開椅子,回房間去開電腦。李妙嬋忙跟進去。
他們離開客廳,倚秋覺得清靜多了。她收拾好桌面,擺出宣紙準備練大字。突然想起早上一時興起,把墨硯、大毛筆搬到爸的房間裡的大方桌上了。
走到爸的房門口,忽然見門半掩着,裡面隱隱傳出低低的爭論聲。倚秋滿心疑惑,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手指點着門推開,房裡那一幕頓時使她腦裡一片空白。
偉航和李妙嬋站得很近。偉航壓低了聲說:“你該走了,誰讓你來的!”
“偉航,你最近怎麼啦,爲什麼總不接我電話,上班也避着我。”李妙嬋眼光爍爍地盯着偉航,又靠前一步,幾乎把臉貼在偉航眼前。
“別說了,我最近忙得很很。”偉航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這裡不是酒巴啦。”
“偉航。”李妙嬋低聲而急切地叫了一句,雙手拉住偉航的胳膊,“你別這樣,我,我這幾夜幾乎都睡不着……”
“夠了!”偉航怒斥着,拉開她的手。
倚秋全身的熱血轟然上涌,身子歪了歪,把門撞得大開。這一響,彷彿晴天悶雷,兩個人猛地轉過頭,見倚秋呆立在門邊,兩眼發直,嘴脣抖動着。偉航臉色變得灰白,不自覺地驚呼了一聲:“倚秋!”
“啊——”倚秋可怕地尖叫了聲,聲音顫抖着,充滿了絕望,便風一般地跑開了。
偉航大腦一片空白,死命追上去,想扯住倚秋。倚秋掩着臉重重摔上房門,把他的鼻尖撞得發青。但他沒有感到疼痛,兩隻手無望地在門上抓撓着,“倚秋,你聽我說,聽我說。”然而房間內很靜,可怕地靜。
**嬋嚇住了,她從未見過偉航這樣子,怯怯地走近前:“偉航,我……”
啪!偉航一巴掌重重地甩過來,紅着眼睛吼道:“滾,給我滾!”
“你……”李妙嬋又驚又羞又怒,一手捂着臉,一手指着偉航。見偉航眼露兇光,便哭着往後退,一扭身出了門。
“倚秋,你開門啊,別嚇我。”偉航瘋狂地捶着門,房內只是一味地靜。偉航轉而雙手捶打自己的腦袋,無力地在門邊跌坐下來:“天啊,我這是幹了什麼啊!”
倚秋想哭,想號啕大哭一場,可不知爲什麼竟哭不出來。她嘴巴無聲地裂着,就是發不出聲音。彷彿窒息一般,她只是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是震驚?是恥辱?還是絕望?說不清楚,只覺得心裡有根什麼弦終於徹底地斷了,過去的一個世界全翻天覆地壞復存在了。她最敬愛的爸爸,小時候心中的神,長大後眼中的男子漢,在一瞬間破裂、粉碎、灰飛煙滅。心中關於正直,關於磊落的價值籌碼全沒有了,還要她相信什麼,眷戀什麼?恨!我好恨!倚秋咬牙切齒地對自己磨出這幾個字,然後便累極了似的,躺在被子上一動也不動了。
當晚,素婷沒有回來。倚衝回來時,偉航只說姐姐病了,讓他端着麪條試着去敲倚秋的房門。倚秋怕弟弟懷疑,冷着聲音說自己吃過了,想休息。倚衝把面端回來,偉航也不敢再勉強。父子倆各自低着頭吃麪。倚衝邊吃邊誇面的味道,吃得顧不上擡頭,偉航夾起了面重又放下,喝了口湯也覺得沒味,乾脆把面扒拉到倚衝碗裡,收拾廚房去了。
好容易等倚衝入睡,偉航又到倚秋房門前,輕輕地敲門,低低地呼喚,房裡依然無聲無息。偉航又不便高聲叫門,只好在門口焦急地來回踱步。踱了一會,見得不到回聲,又回到房間。但在牀上又躺不住,翻了一會兒身,重新下牀來到倚秋緊閉的門前。他明知倚秋從小倔強,要是在什麼事上擰勁了,是很難回心轉意的,還是忍不住一次次呼喚,在自己房間與倚秋房門之間奔走了一夜。
此時,他無法表述自己的心情,只是心疼。倚秋這孩子,本來就因爲他和素婷之間的事過早地成熟,過於沉默。這一次,天知道自己對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第二天下午偉航下班回來,素婷已到家了。一直到晚餐擺上飯桌,倚秋也沒有回來。偉航不斷地開門張望。素婷奇怪地問:“有什麼客人嗎?你在等誰?”
“倚秋呢,怎麼今天到現在也沒回來,要不,我去學校看看。”
“哦,忘了告訴你了,倚秋到學校住宿了。也不知爲什麼,今天一定鬧着要去,說什麼學習緊張,要多擠點時間畫畫啦。”素婷懊惱說。她一直希望倚秋住在家裡,那樣熱鬧一些,她也可以在生活上對倚秋多加照顧,日子在忙碌中就顯得容易過了。
“哎,你怎麼不留住她,這家離學校又不遠。”偉航心裡一沉,悵然若失,竟抱怨起素婷來。
“留!你那女兒的牛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決定的事誰勸得了。”素婷不滿地盯着偉航,“我看她心情不太好,你在家裡怎沒勸勸她。”
偉航無言低頭,羞愧不已。
這頓飯吃得無滋無味,偉航知道倚秋是跟自己賭氣走的,她這次是鐵定了心要長期在學校住宿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樣,偶爾有興致了,在學校睡上一夜,跟同學聚一聚。因爲倚秋把她最心愛的那本精裝《紅樓夢》和那盒《梁祝》的小提琴協奏曲磁帶都帶走了。這兩樣都倚秋最重視的東西,她曾經說過,她對這兩樣東西的癡迷程度毫不亞於畫畫,她住在哪兒,這兩樣東西就要帶到哪兒,別的倒無所謂。
今天,李妙嬋照樣準時上班,憔悴的臉色用淡妝略略蓋住了,隻眼皮上還有一些紅。她有些哀怨地看着偉航,但偉航除了工作上的事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問她幾句,再也不多說什麼,甚至連正眼看她一下都不願,她像往常那樣給他泡的咖啡他也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