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帳子裡還是黑乎乎的,他睜開眼睛,想不出今天和往日有什麼不同,昏暗的屋子裡靜悄悄的,偶爾可以聽到爹微弱的咳嗽聲,爹住在堂屋的東邊,每天早晨醒來的時之後,李化成首先聽到的就是爹的咳嗽聲。
把帳子推到一邊,糊着窗紙的木窗透過一些光線,昏暗的房間內,只有一些簡陋而破舊的傢什。
“今年若是個好年成,就能娶房媳婦了!”
打開堂屋的門,一陣柔和的微風從南方吹來,空氣中似乎帶着些溼意,這是個好兆頭,田裡的莊稼正需要這場雨水,這場雨之後麥子就會灌漿,到時就是一個好年成,好年成意味着家裡的那十畝薄田能打出幾石麥子,到時自己就能娶到媳婦。
進了廚房,李化成拿出火鐮點着火絨後,又點頭柴火之後,開始燒起了鍋來,這燒裡的竈臺和旁邊的三間屋子一樣,都是爺爺年青的時候用用土壘的。
“等娶上媳婦,就不用自己燒水了!”
燒着水時,李化成忍不住在心裡如此想着,自從幾年前娘死後,每天早晨他都要起來燒火,燒開水,然後再把開水端到爹的面前,爹喝過開水後,咳嗽便能減輕一些,家裡沒個女人總是不行的。
呆呆的看着爹和自己在冬時重新泥過過泥牆,李化成忍不住想着將來女人娶進門之後,女人爲自己和爹燒水做飯,還有爲自己生很多孩子的一幕,這會他反倒停下了手中的活,有了女人,有了孩子,這家可就熱鬧起來了,再過幾年……
“三哥,你還愣着幹啥!”
就在這時,廚房外傳來一個聲音。
“是他七叔啊!來,來進來坐,前陣子我……”
是一個門的七叔,他是村裡的地保
“別說了,咱們這要修鐵路,縣衙門要徵地,咱李莊的地、房子,都在鐵路里頭,十二家的大侄子說了,咱們得把地、房都賣了……”
“啥!”
“啥!”
無論是正咳着爹或是正燒着水的李化成,都是一聲驚問,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七叔啊,這宅子可是俺爹那輩兒留下了,沒了宅子和地可要咋活啊。”
“人家給錢!”
“家有百兩銀,不頂十畝田,沒了田,早晚得餓死!”
“這縣裡說了,不賣田的,就交給督軍府查辦!更何況,修鐵路時,化成這棒大的小子,還能到鐵路上做工不是,一個月工錢掙個四五塊錢,那可是能賣四五百斤高粱米子,這可是四畝的收成,還得是好年成,”
咳着李老漢聽着這話,沉默了下來,他看着自己的兒子,又看着這老房子,自古民不與官鬥,原本自己想着,今年給大成子娶個媳婦,兒媳婦再生着孫子,將來孫子,這一代一代的,就在爹蓋的這老宅子裡過着活,可現在…
雖說鐵路用地涉地多達60萬畝,但蘇北沿海過去兩百年間皆爲例禁私墾的鹽場之地,雖已放墾十年,可地劣人少皆爲荒蕪之地,再加上兩山橫亙用地之中,佔去用地大半,雖涉地甚廣但實際涉地農戶不過千餘戶,因此徵地反倒順利許多。
隨着徵地的完結,東海縣的坊間,紛紛傳着,這鐵路啥時候開修,一些去了徐州城的人,更是於坊市之間向人們講述那火車、鐵路的模樣來,傳着鐵路一通帶來的富庶,更讓東海縣的鄉紳們對鐵路充滿了期待。
噠、噠……
附着馬蹄聲,一行二十餘輛西式大馬車、馬車周圍又跟着幾十位荷槍的隨從,出現在東海縣城城門外的時候,着實讓西城門釐卡的巡防們一愣。
“乖乖,該不是督軍老爺來了吧!”
釐卡的卡總楊樹心裡嘀咕一聲,打從他記事起,似乎就沒見過這樣的大場面,這幾十輛西式大馬車,旁邊還跟着幾十位荷槍的西式打扮的隨從,這場也忒大了點吧……愣神的功夫,他連忙招呼了起來。
“快,快站起來!來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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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樹吆喝着幾位釐卡的巡防,急忙站在城門兩側,可那西式大馬車車隊在將要進城時,卻慢騰騰從城邊的路繞着城牆朝東趕去,詫異的功夫透過車窗朝車裡一看,楊樹只覺心裡頭一咯噔。
“娘來,咋那麼多洋鬼子!”
車窗微開,透過車窗傳進來的卻是一股怪味兒,空氣中瀰漫的是一股尿騷味實在有些不太習慣空氣中的這股味道的李子誠,在微皺眉頭的同時,無奈的把車窗關上,在這種汽車並不普及的時代,以馬車爲交通工具的時代,自然會帶來這樣的負面效應——瀰漫着牲口糞尿的騷臭味。
儘管紐約的街道也有同樣的味道,但是相比於紐約,這座小城城外的市集上這味道着實濃重了一些,以至於讓的李子誠生出不適之感,可自己坐着的馬車,和身旁邊不時駛過的驢車、牛車,不停的提醒着李子誠要面對這個無法迴避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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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會泰勒的那雙碣眼卻不時的朝四周瞅着,全是一副難掩的興奮之色,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到達那個即將成就自己餘生事業的地方了,不過當馬車駛過東海縣縣城城外的市街時,看着不時有人直接站在巷口“方便”的時候,泰勒的眉頭一皺。
“李!”
轉過身來的泰勒這會神情顯得極爲嚴肅。
“我覺得,對於中國來說,或許最需要不僅僅是工廠,還應該有公共廁所!”
無論是在京城,或是在徐州,亦是驅車兩天後到達東海縣,中國給他留下的印象除去東方式的魄力之外,更多的是民衆的貧窮,當然還有一些不堪入目的習慣。
一句話,到是讓看到同樣一幕的李子誠無奈的笑了下。
“以……以後會慢慢改變的!”
在說出這番話時,李子誠自己心裡都沒有底,別說是1912年,即便是在一百年後,中國絕大多數的地方,都沒有足夠的公共廁所。在中國,政府從來都將高樓大廈視爲城市發達的象徵,至於公共廁所、下水道,這樣無法體現出政績的東西,卻不是他們會關注的,大活人的差點被尿憋死、下雨就跑船、地鐵被水淹、到京城去看海,這些幾乎都是“中國特色”的一部分。
“李,衡量一個國家是否發達,並不僅僅只是從是否有現代化的工廠去衡量,甚至可以說,最重要的是衡量人!”
泰勒指着車外擁擠而且雜亂的街道,認真的說道。
“我想中國不僅僅需要的工廠,更需要真正的國民教育!不僅僅只是文化上,同樣也有行爲上!”
這時代顯然沒有城管的概念,若是在後世像這樣在街道兩邊擺攤、耍把式估計撐不了十分鐘就會衝去一隊城管把東西沒收了,這些路攤把本就不寬的街道給擠去小半,再加上行人和那些牽着馬、驢的。
擁擠而雜亂的街道,再加上不時可見的馬、驢、騾子等大牲口隨地拉出的屎尿,李子誠只是尷尬的一笑。
“以後,至少在我的工廠,絕不會看到這些!”
我的工廠會是什麼模樣呢?
馬車上,李子誠看着那稀落似野草似的田地。
“茂生,這地……”
“李先生,東海經黃河故道,地大都是沙地,地劣且鹽鹼甚多,所以……”
徐子茂這位徐州市推薦來的聯絡員,有些尷尬的說道,只要一看這地,對地價自然也就有了譜,六合公司開出的平均10塊的高價,督軍府扣了點,徐州又扣了點,而且這60萬畝地,實際上覈價用地不過10萬畝,而另外50萬畝,則是根據合同官田發放公司,可即便如此,那10萬畝地裡頭至少還有五六成的水分,這一次徵地,不知道養肥了多少人。到最後,尷尬的一笑,徐子茂便不再言語,
“嗯!”
應一聲,原本擔心自己的錢還不夠徵地李子誠這會纔算鬆一口氣,劣地好啊,地劣,便宜!
馬車沿着泛着鹽鹼白的土路走了兩鐘頭以後,依稀能看到正在田裡收割着本就不多的小麥的農民,而這時路邊卻出現了一個木牌。
“停車,快停車!”
馬車不過是剛一停下來,李子誠便跳下馬車,看着那木牌。
“六合公司隴海路局界!”
手按着那木牌,看着遠處的雲臺山,再朝周圍那雜草一半、麥一半的田裡看去,這,從這裡開始,直到大海,那可都是六合公司的地界了,不對,準確的來說,這地是姓李了!
心頭樂呵着,李子誠便興致勃勃的朝東,朝着大海的方向走着,這田、這地都是自己的,這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地方,現在可都是姓李的。
“致遠,打今起,這地可就隨你的姓了!”
“東南西北走一天,撒泡也也沒肥人家的田!”
輕應着,已經走進路邊那長不出多少麥的麥田,彎下腰身,李子誠抓了一把土,中國人骨子裡刻着濃濃的土地情節,當自己看到這片地的時候,腦子裡冒出的竟然不是在這裡蓋房辦廠,而是,看着這地,知道這地姓李,自己就心滿意足了。
暖暖的海風吹來的時候,望着鷹遊門,漫步在滿是鹽鹼地的灘頭上,李子誠頭不回的衝着身後的穆湘玥說道。
“以後,以後這裡就叫連雲港了,咱們要在這建起一副大大的基業!”
望着大海,同樣有心感慨的穆湘玥輕應一聲。
“致遠,估計再過幾天,第一批工人,也就來了,你可得好好想想要怎麼調教那些人?”
調教!
這個詞只讓李子誠一笑,可笑容背後卻帶着一絲凝重,那些人可是都跋扈慣了,這件事的確的費費神。
“等他們來了再說,調教,慢慢來!”
(終於,李子誠到達了連雲港,連雲港的故事開始了,這裡將會是一個開始,一個截然不同的開始,在這裡,所有人都將爲着一個目標而努力,一個主角給予他們的夢想和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