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雙方史無先例的英勇無畏和頑強決心的驚人悲壯的場面新紀元1912。”
從戰鬥打響起來,最猛烈的不間的斷炮擊持續了一天又一天;由中國遠征軍各個精銳師組成的進攻部隊,日復一日在這持續不斷的進攻之中被打得七零八落。而夏季的到來,從天而降的傾盆大雨叫人寸步難行,而大雨更是灼熱的彈雨中被打成霧氣,在炮雨之中,這個戰場完全沸騰了起來,就如同數千年前的羅馬競技場一般。
競技場上——正如在古羅馬時代的圓形劇場時常發生的那樣——洪水氾濫。成千上萬的車輛,幾十萬士兵和幾百萬顆炮彈將無邊無際的泥土攪成血紅色泥漿,代替了爆炸揚起的塵土。戰鬥仍在繼續,數以十萬計的軍人在戰場上撕殺着,敵我雙方數以千計的大炮仍在日夜不停的怒吼着,而在這一片雨水與血肉責罵鋼鐵混合的泥濘之中,最後士兵的腿不再能夠動彈,他們只得絕望地在泥濘打滾和掙扎。他們的糧食和武器彈藥落在他們後面被炸燬和阻塞的道路上。
絞肉機。
如果說凡爾登是一個絞肉機的話,那麼索姆河同樣也是的一個絞肉機,無論是凡爾登還是索姆河,兩者實際上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戰場同樣都是既定的,環繞該戰場構築了兩層,三層乃至四層由無數大炮和機槍組成的壁壘。在壁壘後面修築鐵路提供給養,炮彈堆積如山。所有這些是幾個月艱苦努力的結果。因此這個戰場爲成千上萬各種類型的火炮所包圍,炮隊之間留出一塊寬闊的橢圓形空地。對於無論是對於進攻者還是防禦者來說,他們只能在四周大炮的不停猛擊下,魚貫穿過這個可怕競技場,好像它們就是兩隻咬合的齒輪相互碾磨的牙齒。
泥濘,戰場上的泥濘拖累着戰士們的腳步,但是卻無法阻擋他們的攻勢,在一場大雨過後。又一次,一支連級規模的部隊,再一次向德軍的防線實施滲透式的進攻,
在戰場上。到處散佈着密麻麻的全部都是遠征軍和德軍的棄屍,激烈的戰鬥使得無認遠征軍還是德軍,都沒有機會收斂屍體,儘管雙方都知道,這些屍體對於他們而言,可以說是最具威脅性的“武器”,可是沒有什麼人願意在戰場上、在狙擊手的槍口下收斂屍體。
那一具具被炮彈扯碎的。隨後又泡在泥水中的,又經過數日太陽暴曬的屍體,這會完全是僵直、呈黑黃色,在腐爛和泥水的浸泡下變得臃腫,呈醬紫色,從軍裝裡往外流黑水,凡是停屍的地方到處流滿着一灘灘的血水,散着一股股令人窒息的惡臭。屍體上和血水中爬滿了一羣羣綠頭蒼蠅,而在屍骨的眼口處,白花花的讓人噁心的蠅蛆則從眼口處不時涌出。在屍骨間蠕動着。
而這一切,對於實施滲透攻擊的遠征軍官兵來說,卻像是看不到似的,當他們爲躲避炮擊、機槍掃射,不得不趴在地上的時候,他們的眼前,屍骨中蠕動的蠅蛆似乎是在提醒着他們,他們也會變成這樣的事物,可是視線中那讓人噁心且刺目的畫面,卻未能影響到他們的情緒。對於這些九死一生的突擊隊員來說,他們早已經習慣了這座戰場上的一切,沒有人會顧忌這些,相比於讓人嘔吐的蠅蛆和屍體的惡臭,他們更希望活下去。
而活下去,卻只能依靠戰鬥。
只有殺死對面的德國人。他們纔有可能在這座如地獄一般,完全被血肉浸泡的戰場上活下去!
煙霧彈,在這一個連隊的突擊隊員進攻的時候,遠征軍炮兵發射的炮彈中多出了煙霧彈,煙霧彈遮擋了德軍的視線,使得突擊隊員們可以在避免傷亡的同時,儘可能接近德軍的塹壕。
在白色的煙霧掩護下,趙培仁已經不記得自己已經是今天第幾次攻進這片形同廢墟的堡壘了,密集的火舌從堡壘附近的塹壕、工事漫無目標的掃射過來,在這已經標定好的戰場上,德軍的機槍手即便是不用瞄準,也知道應該朝那裡開槍,而爲了躲避機槍的掃射,他只能儘量壓低身體,以躲避機槍射擊,在越接近德軍的陣地時,他便貼着地面,不顧空氣中的惡臭的大口喘息着,在他的周圍炮彈爆炸時,被震落的灰塵掉進他的髮絲裡。
他們與德軍已經爭奪了這片築壘地域的戰鬥已經進行了兩天一夜,至今仍然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甚至隨着他們不斷的滲透打擊,德軍被壓縮到一個極爲狹窄的空間之中,這並僅未能讓德軍放棄抵抗,反而使得他們的抵抗變得更爲激烈。
白熱化的戰鬥消耗着每一個戰士的體力,和其它的戰士們一樣,多天未洗澡、持續不斷的在炮霧中穿行進攻使得趙培仁的臉上流淌着黑色的汗水。長時間未能得到充分休息的他和其它的士兵們舉着沉重槍械的手臂在止不住的微微顫抖,晝夜不停的炮火聲讓他們無法休息。
德國兵真他媽的是塊硬骨頭。
每一次,進攻受挫的時候,趙培仁都會如此在心裡思索着,有好幾次,他們都攻進了德軍的陣地,可往往卻在最緊要的關頭,被德國人打了回去,不是他們的部隊配合有問題,而是在陣地不斷被滲透的過程中,德國人已經慢慢的適應了這種打法。
伴着數聲重型進攻手榴彈的巨響,這似乎是在告訴他人,戰鬥打響了,果然,在那一片煙霧之中傳來了一陣陣嘶吼聲,那嘶吼聲和着重型手榴彈的爆炸聲,不斷的在德軍戰壕內響蕩着,偶爾煙霧中還會傳出士兵的狂喊聲新紀元1912。
“朝這個入口投兩個手榴彈……”
這顯然是發現德軍地下工事的士兵在呼喊着身邊的兄弟,以用加重手榴彈把工事內的敵軍埋葬於那些深入地下的掩體之中,與英法軍隊不同,在索姆河一帶,德軍的工事修建的極深,甚至深達數米深,也正是這些掩體保護着這些士兵們,可現在,這種深入地下的工事。卻成爲最好的陷阱,只需要一枚重型手榴彈就可以將數十名德軍活埋於掩體內。
就在這時,突然,一發炮彈在趙培仁的身邊爆炸了。在爆炸的氣浪衝擊而來時,他只覺整個人似乎在瞬間飛離地面,隨後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失蹤,假定死亡。
在這一瞬間,整個世界都改變了。
劉春明從防空洞裡搖搖晃晃地走進清晨時分的第一線曙光。劉春明就算是永遠失去雙腿,也會比接受這一可怕的事實要來得鎮定。
趙培仁現在是失蹤,假定死亡。在他們進攻之後,德軍再一次實施了反攻,正如過去一樣,進攻與反攻是相對的,過去的一個星期之中,在索姆河東岸中德兩軍的決戰達到了56書庫,近十萬德軍日以繼夜的向着索姆河發起進攻,而遠征軍則寸土必爭的在實施主動防禦時。又不斷實施反攻性的進攻,以避免戰線的崩潰,同時最大限度的殺傷德軍。確保主陣地的有效防禦。
臨時踏臺上站着一個哨兵,他的臉上因爲疲倦而面無表情。
“那邊有生命跡象嗎?”
劉春明問道哨兵,此時他的聲音顯得很刺耳,肺部不時傳來疼痛感。
“沒有,長官,什麼都沒有。”
“有沒有傷員?有沒有呼救聲?”
“嗯,長官……”
哨兵聳聳肩,好像這是個莫名奇妙的問題。
“我想,總是會有人受傷的。多得簡直說不清我到底聽過多少。”
哨兵的話只讓劉春明幾乎想一拳打在那人的臉上,甚至於他的右臂已經蠢蠢欲動。
“我這就出去。”看一眼塹壕外,劉春明說道,
“我回來的時候請別對我開槍。”
“是,長官。”
哨兵本想告訴他在黎明將近時分離開戰壕是件愚蠢的事,但劉春明態度裡的那種衝勁使他沒有開口。接着劉春明便迅速翻過胸牆,莽撞地向前爬去。直直爬向這座依然瀰漫着屍臭與血腥味,滿是血肉的戰場的中心地帶。地上橫七豎八地擺着鐵絲網的碎片,除去那些腐爛的屍骨之外,還有今天剛剛留下的屍體,對於德國人來說,同中國遠征軍打仗,就像是噩夢一樣,因爲中國遠征軍從來不會給他們留下喘息的時間,甚至於不會像英法軍隊每天都會留下幾個小時的收屍時間,也正因如此,這片戰場此時已經完全被屍海所籠罩。
一張從頭骨上分離的人臉飄浮在一個水坑的水面上,臉衝上斜視着天空。劉春明什麼都不注意,什麼都不在乎。他爬到他所認爲的趙培仁行動失敗的地點,開始叫喊。
“趙培仁?趙培仁?趙培仁?”
在靜寂的戰場上這麼做根本就是愚蠢到了極點,而且他現在正處於德軍前線的狙擊範圍之內。
“趙培仁?趙培仁?趙培仁?”
一點聲音都沒有,沒有傷員的迴應,也沒有領航員的呻吟。可以在一秒鐘之內就將他送上西天的德軍步槍沒有開火。
“趙培仁?趙培仁?趙培仁!”
沒有回答。怎麼可能會有呢?趙培仁對德軍機槍堡發起了突襲,隨後在德軍的反攻中,機槍堡又一次被德國人奪了回去,而趙培仁失蹤了。
趙培仁現在是失蹤,假定死亡。
頭痛。
一陣劇烈的、極度的頭痛吞噬了其它所有感覺,其它所有情緒。
趙培仁閉着眼躺了很長時間,除了腦袋裡面肆虐的劇痛外什麼都感覺不到。可慢慢地,不可避免地,生命逐漸回來。生命,還有隨之而來的意識。
意識到他還活着。意識到痛苦以及他整條左腿的麻木。意識到自己平安無恙,雖然一切邏輯都表明他應該已經死了。
他撐開雙眼。頭頂上是由厚木鋪成的天花板,堅固而且整齊。木板上映出搖曳的燭光。縫隙間抹着泥土。天花板看上去讓人覺得非常舒服。趙培仁的意識恍恍惚惚地想着這片小世界裡僅有的幾件東西:頭部的疼痛,腿上的疼痛,頭上的天花板。
可生命和判斷力仍在繼續恢復,並隨之帶來恐懼感。
有光線從什麼地方傳來:是根蠟燭。趙培仁翻過身看着它。蠟燭被放在一個鋼盔上,鋼盔已經被打得毫無形狀可言。趙培仁怔怔地看着。那是他的鋼盔,可它爲什麼變得這麼畸形……?他摸了摸腿:腿上受了重傷。疼痛越來越劇烈。
他想起了更多。
他想起在戰鬥中被炮火轟得飛了起來,而一個戰士的屍體擋在了他和彈片之間新紀元1912。很有可能正是戰友的屍體,使得他活了下來……
他又閉上眼睛。可能又睡了一會兒。等他醒來時,仍然頭痛欲裂,但他的頭腦越來越清晰。清晰得足以意識到頭上的天花板過於整齊,絕不是出於遠征軍之手。這是……
突然,他似乎明白了,他清楚意識到他成了德國人的俘虜。
我成爲了俘虜……
在心下生出這種意識的時候,突然之間他只感覺到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東西,但現在已經隨着自己成爲俘虜而化爲灰燼。
“奮勇作戰、不爲生俘!”
連續四個晚上,只要進攻一停止,劉春明每晚都出去尋找趙培仁。
幾個晚上下來。他對無人地帶的瞭解已經達到了無人可及的地步。他看到屍體,他看到垂死的人,他看到雙方的傷員。對於垂死的人,他會開槍把他們打死或是用嗎啡使他們失去知覺。對於傷員,他會不辭辛苦地把他們拖回戰壕,然後再爬回去繼續搜索。他喊了上千次趙培仁的名字。他不再小心翼翼。他就在月光下站起身子。他利用信號彈的光亮搜索着被炮彈摧毀的土地。他用最大的音量呼喚着兄弟的名字。
德國人當然聽到了他的聲音,也看到了他。劉春明都能聽到德國哨兵模仿着他的呼喊——“趙培仁!趙培仁!”
然後他們就會爆發一陣大笑,以及帶有巴伐利亞口音的低唱聲。在把彈藥筒從機槍的彈鏈上取下來的時候。他們甚至用槍敲擊着同樣的節奏。
“趙培仁,趙培仁。趙培仁!”
但是沒有步槍開火,甚至連機槍好像都沒有瞄準他。出於好心和憐憫。也可能僅僅是因爲漠不關心,德國人就讓這個瘋狂的中國人在這片廢墟中四處遊蕩。
“趙培仁!”
受了重傷的趙培仁在兩名德國士兵的擔架上勉強恢復了全部神智。在兩個德國兵的擔架上,恢復了神智的趙培仁隨着他們穿過迷宮般的戰壕,來到一個戰地醫院,在戰地醫院,那些德56書庫醫們同樣用驚訝的眼光看着這名中56書庫官,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被俘的中56書庫官。
“中56書庫人絕對是值得尊敬的對手!”
在過去的幾天之中,這些軍醫們總是從傷員那裡知道關於中56書庫人的故事,比如他們會在戰場上用自己的身體去滾雷區,以爲進攻部隊打通進攻通過。他們會用身體當跳板,以讓戰友踩着他們的身體越過鐵絲網,他們會……太多的故事了,而他們的軍官呢?
他們從未見過任何一個活着被俘的中56書庫官,因爲中56書庫官即便是被俘也會自殺。
“奮勇作戰、不爲生俘!”
那些被俘的中國士兵曾如此解釋着軍官們的行爲,不爲生俘似乎是他們的榮譽。即便是那些被俘的士兵,亦是滿面羞愧之色,似乎是在爲不能戰死而倍覺羞憤。
在軍醫們好奇的目光中,趙培仁被檢查一番後,然後又重新包紮了傷口,又被打了一針破傷風。隨後他就被送到了一個農場,那兒已經關押了十四個中國士兵。
“長官!”
被俘虜的十四名遠征軍戰士看着被押進來的是一名准尉,所有人的臉上都流露出驚訝的表情,而他們的那種驚訝的目光,只讓趙培仁的心下涌起一陣難言的羞憤之情。
“中……士!”
“長官!”
手臂吊着紗布的中士是這十四名士兵中軍銜最高的人。
“我命令你……殺了我!”
手腿皆受重傷的趙培仁用盡全身的力氣下達着命令。
“長官……”
“中56書庫官,不可爲生俘……”
吐出這句話時,趙培仁只感覺自己的力氣像是要耗盡了似的,他大口的喘着氣,然後閉上眼睛等待着中士動手,可他等了一會,卻沒有等到中士動手。
“中士,動手吧!”
“長官,”
“這是命令!”
“長官……”
就在這時,德國士兵走了進來,然後他們十五個人就被送到更遠的縱深陣地,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是由自己人擡着擔架擡走的。
他們到達戰俘營時,作爲唯一一名被俘虜的軍官趙培仁已經接近崩潰。他受傷的左腿就像着了火一樣,一陣陣劇痛不斷的衝擊着他的意識。關押營由一羣昏暗的小房子組成,周圍環繞着帶倒鉤的鐵絲網。在門口處進行了簡短的搜身——趙培仁的煙被拿走了,再然後他被送進一間標有紅十字會標誌的小屋裡。
一名護士快速掃了他一眼,認定他不會在那天晚上死掉,就任他筋疲力盡地倒在草墊上。他閉上眼,但是無法睡着。無邊的沮喪之情向他襲來。
他成了戰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