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年,1915年12月1日凌晨,一片銀色的東京還在鵝毛大雪中靜靜地睡着,整座城市一片寧靜,白天熙來攘往、喧囂不寧的街道此刻清涼孤寂、音無人影。昏黃的路燈下,清潔工正在那裡打掃着街道,對於京中的貧農而言,現在清潔工卻是一份相當不錯的工作,只要一人工作,至少一家五六口人不會愁吃喝,當然,這一切需要他們付出更多的努力,比如每天都要打掃幾次街道。
此時國務院總理官邸內,依如往日的燈光通明,在北京,燈光通明的國務總理官邸,早已經成爲了北京的一景,對此人們早已見怪不怪,如果說有那一天這裡的燈光突然熄滅了,他們反倒會不自然起來,當然更多的也許是擔心。擔心這裡會不會出什麼事
此時,在總理辦公室內,吊燈散射出柔和的光芒,正在看着報告的李子誠的面前一會兒是歐洲的萬里硝煙、鐵甲奔騰,一會兒又是俄國境內的炮火連天、縱橫廝殺,一會兒又是歐美亞非市場的商戰,作爲國務總理,每天,總有太多的工作等着他,在過去的一年之中,他早已經恢復了當初身爲秘書時,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以上的“習慣”。
這種“習慣”或許不是好習慣,但是李子誠總是有理由說服自己,一來嘛,自己年青,二來嘛,時不待我,中國沒有時間再去等待,自然的,他的這種以身作則,倒是爲中國報紙增加了一個新詞“國務院效率”。
事實上,自從李子誠進入國務院之後,國務院所屬五部以及其它國務院從屬機構,就在發生着一種變化,一種在國人看來不可思議的變化。比如進入國務院的記者以及前來辦事的人,經常可以看到國務院的很多職員連坐着也保持筆挺的姿勢。那是一種最不舒服的坐姿,而之所以選擇這種和肉體過不去的坐姿,按照他們在接受公務員培訓時的說法,就是要時刻保持精神的警醒。防止因過份舒服而懶散消沉,而這一規則卻是學自六合公司。
勤奮自律,可以說是六合公司對職員的根本要求,而這些要求,又因爲大量的六合公司職員進入政府機構,給這些政府機構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作風轉變。國務院所屬各部門皆設有食堂,不過食堂內的飲食相當簡單。甚至對於很多國務院部門原有僱員和新僱員而言最難過的一關就是吃不慣食堂的飯菜,事實上,菜簡單到了極點,一碗米飯、一塊肉、一份青菜、一份紫菜湯,但那些“公司人”卻是吃起來津津有味。
在中國,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人們極少用選擇和肉體過不去的方式來保持精神的警醒,至於對“吃”的講究。恐怕世界上任何一個民族都無法與中國比肩,可這裡卻要求他們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活、工作態度去進行着個人的工作,或許不是要求。但是最終卻因爲那些被稱爲“公司人”的新公務員的示範效應,使得一些習慣正在慢慢的於國務院部門養成,除去他們的帶動示範作用之外,更爲重要的是,作爲國務總理的李子誠也和他們一樣,用同樣的坐姿工作,吃着同樣的簡餐。
午夜十二點,一份盛在不鏽鋼餐盤中的簡餐送到李子誠的辦公室中,在李子誠用餐時,張一麟也端着餐盤走了進來。對於長時工作的人而言,霄夜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霄夜很簡單,一份湯、兩個素包如此而已。
“總理,聽說你要讓蔡松坡去陸軍醫院接受身體檢查?”
在與總理一同用着霄夜時,張一麟有些詫異的提到一個他剛剛得到的消息。這個消息還是他從韓武那裡知道的,這個消息到讓他覺得很是意外,雖說總理會去籠絡蔡鍔,但讓其去醫院檢查身體卻遠超出張一麟的想象。
“沒錯!”
放下小湯碗,李子誠點點頭。
“我聽人說蔡松坡早年患有結核病,所以希望他能接受全面的檢查……”
之所以會要求蔡鍔檢查身體,原因非常簡單,在歷史上蔡鍔會在護國戰爭後身亡,正是因爲其早年患有的結核病復發,李子誠並不希望幾個月後,從法國傳來蔡鍔的死訊,當然更爲重要的卻是不希望因蔡鍔的死亡,導致遠征軍落入徐樹錚之手。
對於徐樹錚或許心懷些許好感,但李子誠卻清楚的知道,與蔡鍔的心中只有國家不同,徐樹錚有着太多的私心,他或許會是段祺瑞的“搖扇軍師”,但永遠也不可能成爲自己的“搖扇軍師”,可蔡鍔卻不同,只要自己能把持住立場,蔡鍔就能在未來交給自己一隻“效忠國家”的國家軍隊,而不是徐樹錚的私人軍隊。
可以說,蔡鍔的身體將直接關係到,歐戰之後,中國的局勢安穩,本着有病早治的原則,還是要提前給他檢查身體,作好預防性治療。
“嗯,不僅他,以後每個公務人員每年都應至少接受一次身體檢查,當然這筆費用需要由個人承擔!尤其是國務院系統內的公職人員,加班……對身體健康是有害的!”
或許是爲了尋找一個藉口,李子誠適時的提到“健康檢查制度”。
“如果某一個公職人員的健康有問題,就應該放假療養,這是對他們負責,同樣也是爲我們的事業負責!”
“可,總理,這會不會令蔡松坡反感!”
張一麟有些擔心的詢問道,蔡鍔如果因此生出其它想法,那可就得不償失了。萬一他要是以爲總理準備拿他的身體作藉口,從而爲韓武謀得職務呢?
“蔡松坡是位真君子!”
微微一笑,吃完霄夜的李子誠又接着說了一句。
“君子豈有小人之心!”
相信,對於一些人,李子誠總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相信,對於蔡鍔即是如此,在中國歷史上,軍力得勝之後,主動放棄職務的僅他一人而已。雖說還有一些其它原因,但總得來說,他可以算是中國歷史上純粹軍人第一人,他是值得相信的。
而更爲重要的一點是。這同樣是一種試探,試探他是否以同心待已,這同樣關係到未來的計劃。只要他能以同心待已,那麼未來的大事也就可定了。畢竟現在中央在重樹中央權威中對地方作出讓步,但是待遠征軍歸國之後,就要靠遠征軍的軍威了!
“嗯,仲仁。那個,大總統那邊有什麼消息沒有?”
在提到身體的時候,李子誠自然的想到另一個人的身體健康——袁世凱的身體健康,按照歷史上的進展,他和蔡鍔可是一前一後。
“消息?”
心下微愣,張一麟卻是想起那個傳言——“袁家沒有活過六十的”,而且他私下也曾打聽過,袁家一脈似乎真的沒有活過六十歲的人。而項城已經五十七歲了!
“總理,我覺得健康檢查制應該稍緩兩年,畢竟現在還有其它很問題!”
不露聲色的吐出自己的建議。張一麟卻是在心下思索着另一個可能,若是大總統突然病死,那誰會成爲中國的大總統呢?
黎元洪?還是……
心下思索着,一時間張一麟卻只端着湯碗在那靜思着,終於他擡眼看着總理,此時總理已經站起身朝着自己的辦公桌走去,望着那個年青的背影,他的心臟急速跳動數下,也許……那個念頭閃現的同時,他只覺得嗓間一干。甚至呼吸都隨之變得急促起來,於是連忙喝下碗中的菜湯,似是有意又似無意的說道。
“現在國務院應該關注國內問題,若是現在提到此事,恐怕一些人又會大造輿論,指責我等不務正業了!”
點點頭。覺得張一麟的話到也有幾分道理的李子誠也沒有反對。
“行,這件事,你看着安排一下,還有,鬆坡明天會去陸軍總醫院,關於他的身份狀況要做好保密,除了他本人還有醫生外,報告只能送到我這,明白嗎?”
若是蔡鍔去了醫院,李子誠自然不能辜負他對自己的信任,一些事情總需要考慮一下。
“總理,你放心,醫院那邊肯定沒問題!”
位於京城永定河畔,蘆溝橋一帶的中央陸軍醫院是在去年膠澳事變時,陸軍部爲應對戰爭帶來的大量傷員的治療問題,經由一些參謀軍官提議而創辦的,初辦的規模並不大,甚至不及隴海鐵路沿線的二級站屬醫院,直到李子誠出任總理後,纔在國務院的干涉下由財政部劃撥專門經費擴建,現在京城規模最大、設備最爲齊備的西式醫院就是那座建於郊區的這座佔地2186畝的中央陸軍醫院。
包括x光機等數百臺最先進的醫療設備、三千四百餘張病牀,並不是中央陸軍醫院驕人之處,真正的驕人之處,恐怕還是在這所醫院中,“關押”着六百五十名德國、奧匈醫生,這些德奧醫生大都是旅居中國的德奧兩國僑民,因中德宣戰的關係而爲了“敵國俘僑”,不過中國對待這些德奧兩國僑民的態度卻極爲友善,他們可以在規定的住所、規定的工作地點的“雙規”下享受俘僑難以享受的待遇。
而這些醫生則在中央陸軍醫院內通過提供醫療服務以及提供醫科教育,成爲“俘僑僱員”,不過他們的收入依然不菲,每月百元甚至數百元的工資,再加上良好的居住環境,以及正常的休假制度,使得在這些德奧兩國醫生看來,在中國的“被俘”經歷,根本就是度假,甚至同他們戰前的工作根本就沒有什麼兩樣。
不僅在中央陸軍醫院,事實上,即便是在中國的各個行業之中都有這種“雙規僱員”,政府公務機構、兵工廠、造船廠以及民間的學校、工廠、企業都有這樣的僱員,在中國的數萬名德奧兩國僑民,所享受的待遇或許是其在所有協約國家中,享受到的最好的待遇,以至於在過去的一年間,有不少德國僑民因種種原因,甚至遠從他國比如日本、俄羅斯等國逃到中國。
而在中央陸軍醫院中首席的內科專家施內爾博士,就是在一年前從日本逃到中國,而在此之前他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部的三十六名德裔教授之一。在戰前,日本政府、企業、學校僱傭的各類德奧兩國專家以及技術人員多達萬人之多,相比於中國往往是自發性的、冒險性或是企業性的僑民,那些居住於日本的德奧兩國僑民無疑是更高出幾個臺階。而因爲宣戰的原因,日本不得不將那些僑民送往戰俘營,不過日本政府也同樣考慮到本國的需要,對於那些敵僑往往是在其“合同”到期之後,再送往戰俘營。
儘管日本人承諾他們會在戰俘營中受到到善待,但是爲了躲避戰俘營,最終。施內爾和他的同僚們一樣,接受了來自中國的邀請,乘座中國商船逃離了日本,儘管中國同樣也是參戰國,但是中國所供的“敵僑待遇”卻高的超出他們的想象,那不是“戰俘”而是“僱傭”,當然爲了讓協約國滿意,中國政府還是在合同中提到“管制約束性使用”。而對於所謂的“管制約束性使用”,在施內爾博士看來,根本就是一個笑話。就像所謂的“約束性居所”,竟然是他自己選擇的——一箇中國式的四合院,而至於約束性,則是每隔幾天,會有一名軍官上門詢問一下他是否離開北京,然後讓他或他的妻子在表格上籤個字,如此而已。
爲此和很多人一樣,在確定中國是一個安全的居住地之後,他就開始寫信的邀請在德僑俱樂部中認識的朋友們來中國,而中國駐日本公使館。會爲他們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幫助,即便是他們身無分文也沒有關係,中國政府會爲“被俘敵僑”提供食物、船票甚至還有安家費!
不過最近,對於施內爾博士來說,那種愜意而平靜的生活卻被打破了,過去作爲“名義上的參戰國”的中國。已經決定向歐洲派出軍隊,那些曾接受德國軍官訓練的中國軍隊,即將遠征歐洲,同德國軍隊作戰,而在陸軍醫院中,數百名他和朋友們親手教出的中國醫生亦將隨軍出征。
對於一個德國僑民,在爲敵國服務時心態總是複雜的,尤其是在爲敵國軍隊服務的時候,不過出於個人道德以及醫生的職業道德,他依然極爲認真的工作着,努力作好自己的工作,而此時,看着眼前的這個病人,施內爾博士的心臟卻又是一亂,眼前的這位中國將軍,他並不陌生,事實上,很多德國僑民都從報紙上看到了他的照片,他是中國遠征軍的司令官。
看着那張剛剛取來“x光片”,只需看上一眼,施內爾就已經確認了眼前這位將軍的病情,但是他的心中卻在猶豫着,猶豫着是否爲這位將殺死他很多同胞的中國將軍交治病。
德國人的本份、醫生的道德、個人的誓言,不斷在他的腦海中浮現着,一時間,施內爾的心中只是天人交戰着。
覺得到這位施內爾博士的異樣,蔡鍔卻是微微一笑,在來陸軍醫院之前,他也曾猶豫過,臉上也曾出現過這樣的表情,他猜不透李子誠的真正用意,可最終他選擇相信那位小李總理,相信他的爲人,所以他來到了這家陸軍醫院。而此時,這個德國醫生在猶豫什麼?
德國醫生!
蔡鍔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正像兩個月前,那些曾幫助訓練中國軍隊的德國戰俘,宣佈拒絕爲中國訓練軍隊一樣,或許這位博士也處於這種天人交戰之中。
“博士,我會尊重你的決定!”
站起身,蔡鍔對施內爾博士說道。
“不,蔡將軍,我曾宣過誓,”
蔡鍔的話到讓施內爾作出了決定,或許說提醒了他,他在進入醫學院時曾經立下的誓言。
“在這裡,你只是一個病人!”
“病人?”
微微一愣,蔡鍔到是沒有意識到,現在自己竟然成了一個病人。
“是的,蔡將軍,通過胸透x光片,可以發現你曾經患有肺結核,而且已經發展成爲血型播散型肺結核!也正是結核擴散導致了您現在的喉病,準確的來說是喉結核,喉結核是由於結核桿菌入侵喉部所致。由於它與其它類型的一些咽喉炎症的症狀相似,所以極易被誤診爲扁桃體炎、咽喉炎等……”
看一眼面前的將軍,施內爾又補充道。
“儘管現在你的喉結核只是初患,你需要立即接受長期治療,如此方能除治。”
蔡鍔聞言,先是一愣,認真的看了一眼施內爾,隨後又是一笑。
“博士,我想我的喉病與結核無關,而我的病並不嚴重,更不可能得結核病。要知道,每天,我都可以跑上幾公里,一個結核病人是不可能跑那麼遠的!”
“將軍……”
就在施內爾博士剛開口時,已經起身離開的蔡鍔卻說道。
“博士,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