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廳一片憤怒。
“向支那交出3614名兵士!由支那政府加以審判!”
這個詞公開從首相的口中說出來來的時候,只讓陸軍高層覺得一陣前所未來的羞辱。
羞辱,這絕對是史無前例的羞辱,多達六個大隊,就這麼移交給支那人,然後讓支那人在他們的法庭上,對軍官和士兵進行審判,雖說這只是表面上的數字,其中不少部隊兵員早已損耗過去,但無論如何,只要消息傳出,全日本都會指責政府的無能和陸軍的無能,他們甚至無能到需要用這種方式去討好支那人!
雖說明知道會遭到激烈的反對,但是在結束講話時,大隈重信卻依然告誡說道,
“如果不交出這些人,一味的打到底的話,那麼就意味着,我們必須要拋棄第一軍,然後把更多的軍隊投入到中國戰場!”
但是,他講話的後果卻沒有因此減弱。當他的話聲落下的時候,敵對情緒頓時爆發出來:輕蔑的噓聲從陸軍高層官員的嘴中哼了出來。
“現在,我算了解首相的心思了,”
岡市之助不無悲憤的說道。
“請繼續說下去,下一步是不是要第一軍整體向支那軍投降!”
對這些譏笑和陸軍大臣的嘲笑,大隈重信直接置之不理——如果他聽到的話,只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陸軍參謀本部長谷川好道總長,他曾答應盡一切努力實現其目標,結束這場衝突,但,他和岡市一樣,對於向支那交出部隊,他似乎也有一些保留:
“我想知道長谷將軍對此怎麼想?”
“我認爲,向支那移交軍人,是極爲不智的選擇,”
長谷川好道如實的回答道,相比於陸軍大臣,長谷的話語無疑更有份量。作爲陸軍參謀本部總長,在陸軍中他可以說是陸軍第一人,陸軍參謀本部纔是陸軍的最高決策機關。
“但是,這並不意味着,陸軍不願意結束現在的膠澳衝突!”
長谷之所以這麼說,是在提醒着大隈,他並沒有因爲這件事,而改變他的立場,他的立場很簡單,元老們都已經決定了的事情,他自然不會再堅持,更何況,任何理智的人都知道,現在根本就沒有必要再戰鬥下去。
“就武器和物資之數量而言,我們可能比不上敵人,但是我們在火線上的決心卻是獨一無二的。”
岡市之助突然開口說道。
“如果支那人逼人太甚的話,那麼,我們就要用這個強大的力量,萬衆一心,戰鬥到底。”
“我知道,我們的決心是不容懷疑的,但是結束衝突,卻是無奈之舉!”
大隈重信說道。
“關於和平,我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但是支那方面提出的這個要求,實在是太過於欺人太甚,但是,諸位,以支那人的決心來看,他們似乎堅持這一要求,所以,如果所料不差的話,中國人很有可能不會在這一條件上作出讓步!”
話聲稍微沉默一會,大隈重信又開口說道。
“而且無論是元老,或是天皇都認爲,現在我們應該刻不容緩地爲結束戰爭而工作,”
這時大隈直接把元老和天皇都搬了出來。
“因爲沒有什麼能比天皇講話,更加重要要的事情了。”
他又把視線投給岡市之助,這位陸相先前所謂的“戰鬥到底”,在他看來不過只是爲了維持面子的話語。
“可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答應支那人的這個要求!”
在前後矛盾的強調之後,大隈又出聲說道:
“因此,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如何能夠讓支那人做出一定的讓步,同時又能確保我們不將這些兵士交給支那人。”
“這,支那人……”
猶豫着岡市之助開口說道。
“如果我們把孫文同我們簽署的《日支盟約》的原本交給中國方面,並逮捕那些流亡在日本的革命黨人,以此作爲條件,是否可以換取支那人的妥協呢?”
岡市之助立即出聲提議道,在中國方面提出的條件之中,有一條就是移交那些革命黨人,將《日支盟約》的原本交給中國,現在中國政府向革命黨人開出的“特赦期”已過,對於袁世凱而言,顯然是想借此給予革命黨人致命一擊。
“不行!”
大隈毫不猶豫的回絕道。
“革命黨人是我們未來牽制支那的根本,他們在未來可以於中國掀起一場場叛亂,從而使中國陷入混亂之中,這是未來鉗制中國發展最有效的武器,因此,絕不能把他們交給支那人!”
革命黨是日本未來的一着暗棋,也正因如此,在給石井的電報中,大隈重信早就明確指出,必須在回絕這一條款,而現在岡市之助卻主動又提了出來。
“那麼以首相閣下看來,現在應該怎麼辦?”
長谷川好道直接開口詢問道,岡市的辦法是一個非常有可能實現的辦法,相比於審判日本兵士,恐怕支那的袁世凱更希望審判孫文等人。
“孫文等人絕不能交給支那政府,”
大隈直截了當的回答道。
“這關係到未來日本和支那之間的對抗、競爭的成敗,所以,這件事無需要再進行任何討論,希望諸位能夠以日本的未來爲重,多加考慮!”
“那麼如何解決當前的問題?”
長谷川好道直截了當的反問道。
“有沒有成功讓支那人放棄這一條款的可能?”
相比於內閣的計劃,長谷川好道更看重的是陸軍的利益,在他看來,將數千名陸軍士兵移交給支那人,實在是太過有損陸軍的聲譽和形象。
“我們可以提醒支那人,在這一條款上,我們絕不會完全接受!”
大隈重信在思索片刻後回答道。
“如果支那方面,試圖迫使我們接受,那麼陸軍就只能選擇進一步擴大戰爭,可以考慮命令朝鮮軍進入戰備,從而提醒支那人注意這一點!”
“嗯這個沒有任何問題!”
長谷川好川立即同意道,只要可能保全陸軍的聲譽就行,而且,在朝鮮軍動員之後,面對撤軍後國民的不滿,陸軍還可以再多出一個解釋——面對政府的妥協,陸軍不得不放棄動員。
“但總還是要給一些其它的實惠,如此纔有可能讓支那人放棄這一條款!”
岡市之助立即接腔說道。
“可以考慮接受他們的賠償要求!我們主動提出死亡的中國平民按兩百元賠償。”
“這個必須以俘虜的伙食費支付!而且不能超過一千萬日元!否則國民一定會掀起暴亂!”
“那,一定還有其它的辦法!”
大隈猶豫着,一時間,卻找不到其它合適的辦法。
“把《日支盟約》的副本交給支那人,告訴他們,我們可以逮捕孫文等人,而後,在逮捕前,用郵輪把孫文等人送到夏威夷!”
“這……”
最後,在猶豫很長時間之後,大隈重信方纔有些無奈的點點頭,他清楚的知道軍人們的短視,同樣也知道,或許,軍人們能做出這樣的妥協已經很不容易了。
京城,中南海大總統府。
“《中日盟約》副本!”
陸徵祥的彙報只讓袁世凱的眉頭一跳,整個人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在“膠澳事變”爆發後,他即着手在日本發展間諜,那些日本間諜也因爲金錢的關係,幹起活來很是賣力氣,幾乎每天都有情報傳到曾叔度那裡,再傳到袁世凱的手中。
《中日盟約》是“膠澳事變”後,孫文等革命黨人在日本採取的一系列行動的核心,孫文爲尋求日本政府的支持,進而利用日軍反袁,與日本人簽訂了《中日盟約》。
按照現在掌握的情報,《中日盟約》簽訂條款,無一條不是以殖民地視中國,一但革命黨掌權,《中日盟約》得以實施,中國距離亡國也就不遠了,而日方簽字主要代表是滿鐵理事犬冢信太郎、山田純三郎,而日本政界的代表是則外外務省政治局局長小池張造以及海軍那位自殺的秋山真知將軍,還有在嵐山被俘的明石元二郎。
可以說,日本陸軍後來之所以支持孫中山,原因就在於〈中日盟約〉的簽定,而孫黃的徹底決裂,革命黨的分裂也和這一盟約簽訂不無關係,林虎、熊克武、程潛、李根源等人之所以回國,後國民黨人通電全國表示他們停止革命、一至對外的政治主張時,也曾含蓄的指責:“然借異虐同之舉,引狼拒虎之謀,前爲天良所不容,後爲智計所不許。”
但是對於〈中日盟約〉無論是政府或是國民黨人,也只是對內容有所耳聞,具體細節卻是無從得知,也正因如此,袁世凱纔會秘而不發,在談判細節條款中要求日方移交非法的〈中日盟約〉原本或副本。
而在得知明石元二郎被俘後,袁世凱曾特意交待,物必從明石元二郎口中得到《中日盟約》內容,在袁世凱看來,這是徹底摧毀孫文等革命黨的聲譽的最佳武器,他又豈會願意錯過這一良機。
在袁世凱心中,不按理出牌的革命黨人遠比手握軍隊的李子誠更讓人擔心,那些革命黨爲了所謂的理想可以沒有任何底線,世界各國的革命黨人都是如此,爲了所謂的革命,他們可以拿國家的利益去出賣,去犧牲,而反觀李子誠,即便是政爭也好、異見也罷,他至少不會拿一國之利去討好外人。
“如果我們在這一條上不妥協的話,子次,你覺得日本人還有沒有可能把《中日盟約》的副本給咱們?”
袁世凱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爲審判日方軍人的提議是李子誠提出的條件之一,而這也是陸徵祥之所以堅持的原因。
在一些中央提出的問題上,可以適當的妥協,但是在淮海經略使公署提出的問題上,則要適當的支持。
“我個人覺得可能性不大,甚至日方能主動提出這一點,已經超出了意料!”
陸徵祥的回答,只讓袁世凱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在他看來,但凡主持日本政府的是有遠見之人,都不可能把〈中日盟約〉的副本交給自己,更不可能把孫文等人交給自己,尤其是在兩國發生這種衝突之後。
對於日本而言,只要手握〈中日盟約〉、手握孫文等人,那麼將來他們就有機會在中國煽動起一場內亂,從而在亂中取利,而現在日本人卻同意了。
“這副本可是比那些日本兵更重要啊!”
袁世凱不無感慨的說道,相比於審判千把幾百名日本兵,他更看重的卻是〈中日盟約〉所隱藏的政治利益,以及對中國未來政局的影響。
他的話卻沒有換回陸徵祥的贊同,陸徵祥知道這時自己不便發表意見,他朝着顧維鈞看了一眼,因爲條款涉及到淮海經略使公署提出條款,所以得到淮海經略使全權授權的的顧維鈞自然在談判結束後,被陸徵祥請着一同向大總統彙報。
而此時,顧維鈞卻是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裡,他的內心同樣也在糾結着。
“少川!”
袁世凱把視線投向自己曾經的英文秘書,然後不無感慨的說道。
“就感情上,本大總統焉能不恨屠殺我中國之國民的日本鬼子,但,國事,本大總統不能不以國事爲重啊!”
感嘆一聲,袁世凱站起身來,鄭重其事的朝着東南方深鞠一躬。
“本大總統對不起山東被日人屠殺的父老啊!今日國事爲重,本大總統不能當場爲山東彌難父老報仇,還請山東父老天上之靈且緩等數日!但若是山東父老泉下有知,本大總統對天發誓,此仇定報!”
一說完,在顧維鈞和陸徵祥兩人的驚訝中,袁世凱卻衝着門外喊了一聲。
“叔度!”
不一會,知事堂參議大總統府機要秘書曾叔度便走了進來。
“你現在就去聯繫那些日本人,把那六個日本部隊的番號告訴他們,一但那些日本兵回國後,但凡是到過中國的日本兵,殺一個士兵賞一百元、殺一個軍曹賞兩百、殺一個少尉賞三百、殺一箇中尉賞五百,殺一個大尉賞六百,殺一個少佐賞一千,殺一箇中佐賞一千五!這筆錢,不日就匯到駐日公使館!”
“大總統!”
顧維鈞、陸徵祥、曾叔度三人都被大總統的這個決定嚇了一跳,尤其是曾叔度更是連忙說道。
“大總統,若是事泄,只怕會惹上外交麻煩!”
“麻煩?麻煩個屁!”
袁世凱粗言罵了一聲。
“他日本人殺日本人,關老子啥事,他們到時找上門來,一個腦袋賠他們兩百塊!”
說罷,袁世凱朝着顧維鈞看去,用略帶歉意的神色說道。
“少川,還請少川轉告致遠老弟,兄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以國事爲重,望致遠老弟忍耐一段時日,這仇,我老袁對天發誓,一定會報得!”
“袁世凱啊!”
看着顧維鈞發來的電報,李子誠不禁一陣啞然,袁世凱的做法着實超過了他的意料,尤其是最後“買兇殺人”那一手,完全就是無賴做法,可人家卻做了出來,而且說的是如此的光明正大,如果同樣的事情輪到自己身上,自己並不見得能想出這麼一個辦法。
“經略使,咱們……”
“大總統都能以國事爲重,咱們不能不以國事爲重啊!”
搖頭感嘆着,李子誠只能選擇妥協,轉念想到袁世凱他日借用《中日盟約》打擊革命黨,卻朝着章炳麟看去,然後說道。
“太炎,這件事啊,咱們那位大總統只能站在他的位置上考慮!”
而章炳麟聽到這番解釋後,卻搖頭說道。
“袁世凱有他的難處,《中日盟約》本就爲人所不恥,想來這次……”
心嘆一聲,章炳麟不願再提這件事,盟約一事他多少也有一些耳聞,一開始只以爲是誤傳、謠言,但是現在,日本人主動提出願意提供《中日盟約》副本,可以說讓他失望至極點,同樣也明白了,爲什麼革命黨會陷入分裂。
在章炳麟的沉默中,李子誠卻在思索片刻後說道。
“回電大總統,致遠全力支持大總統所作任何決定,嗯,告訴他……”
目光微微一斂,李子誠的目中閃過了此許冷意。
“致遠於此之外,有一請求,希望大總統能夠批准將嵐山日俘看管交由江蘇陸軍負責看管!”
“經略使,您的意思是?”
有些詫異的看着經略使,章炳麟一時摸不清經略使的想法了。
“哼哼!”
冷笑着,李子誠將身子靠的椅背上,然後冷聲說道。
“咱們,現在至少應該收回一些利息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俘虜交換上,是根據俘虜自願原則,這些俘虜我至少要留下來一半,從他們身上收回一些利息!”
目中的那一道冷光一閃即逝,靠着椅背李子誠閉目思索着,如何在那些俘虜身上取得利益的最大化,突然李子誠的雙眼微微一睜。
“太炎,有時候若是發揮得當的話,那些俘虜總能起到一些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