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人口號稱兩百萬,實際上只有八十萬不到。家庭數約爲十萬。全部都是平房。道路有兩三條像我們東京的上野御成道那樣程度的,而且道路的兩邊都開着露天商店,敢覺十分狹窄。這種道路分爲馬車道和人行道。露天商店的店主就在那裡住宿所以就像家裡的房子一樣。道路還是原始的狀態從不修繕所以坑坑窪窪的行走困難”
“往來之人不愛整潔,和傳聞中一樣,在路上隨處大小便,臭氣紛紛。不過他們都已經習以爲常了並不怎麼當回事情。小便到處流可以到河裡,或者倒到水池裡。走路一不小心的話就會踩到大便……”
“不會在那裡留很長時間。這個大便會被豬?狗?人這三者競相處理。人趕狗,狗趕豬,相互競爭看誰獲取的更多。狗十分狡猾。當小孩在路上大便時,它會等在一邊,一等結束就馬上去吃光。人就會去把狗趕走。人們會像我們東京撿廢紙的人一樣揹着揹簍,把狗趕走後撈起大便,背到郊外,作爲肥料來賣錢”
“已經這樣不整潔了,夏天還經常下雷陣雨,雨後又會颳風。基本每週會有一次從沙漠吹來的沙塵暴遮天蔽日,天昏地暗。所以十分悶熱,比悶熱還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一種白色的小蟲。這種小蟲和臭蟲差不多,是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小飛蟲,被這個咬了以後有時候還需要去看醫生。自己也被咬過,現在還留着黑黑的疙瘩”
“水質不好,都不能直接飲用……”
在乘“佐勝丸”來前往大沽的時候,石井菊次郎這位曾在17年前出任駐中國公使館二秘,後升一等秘書,義和團事件爆發時,被困在京城,在中國可謂是倍嘗艱辛的大日本帝國特使,曾特意翻看着被扔在箱底的資料,這些對北京的資料記錄,是他在出使中國的四年間的成績,可是在大沽乘上前往京城的火車時,在碼頭接他的公使館參贊小幡酉吉便直接告訴他:
“這幾年,中國的變化很大,還希望閣下不要用舊眼光同中國人打交道。”
早在辛亥革命前便出使中國的小幡酉吉可謂是親身處於中國在過去三年間的鉅變之中,他當然知道中國的變化。
而小幡酉吉的話卻讓石井菊次郎在第一時間體會到了這個國家的變化,至少在稱呼上,作爲日本人,往往會稱中國爲“支那!”,而不是“中國”,可現在小幡酉吉卻在只有兩人的時間,用這樣的稱謂,顯然他的心態已經發生了變化。
事實上,對於這一點,石井菊次郎非常清楚,在“膠澳事變”開始時,中國的國際地位無足輕重,沒有與強國平等對話的資格,更無法在世界事務中無力發揮作用,。雖然中國人口衆多,仍被國際社會視爲一個弱國。可是在他們擊敗了日本海陸軍之後,情況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中國國際地位順理成章的得到的提升,儘管他們仍很難被視爲一個強國、大國,但是現在卻沒有幾個國家會忽視中國。
大國地位只能通過戰爭獲得!
對於這一點早在1891年即成爲外交官的石井菊次郎可謂是體會頗深,他經歷了日本從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國到一個舉足輕重的強國的變化,同樣體會到這種變化給外交官帶來的便利,而現在,他要去面對的中國,幾乎就是1905年之後的日本。
一個通過戰場確立了自身地位的國家。
“還好,他們的條件並不算苛刻!”
回憶着袁世凱提出的幾個條件,石井在心下暗自慶幸道,這次他來中國的目的,就是結束這場“衝突”,避免衝突的進一步擴大,當然,還要保全日本的面子。
對於石井而言,他最擔心的不是中國,反倒是那些西洋列強的態度,此時的歐洲列強駐華使節,與衝突爆發之前不同,在衝突爆發之初,他們全體一致力勸中國政府接受日本的條件,從膠澳撤軍。英國公使朱爾典據說還親自面見袁世凱,以30年老朋友的身份,勸說袁世凱屈服,說是埋頭建設10年,再來說話。美國政府雖有不滿,但並不打算爲中國出頭,芮恩施也只好徒呼負負。至於俄國則只關心他們在北滿的利益有沒有受到傷害,法國則只要日本方面尊重1907年跟日本簽訂的條約,根本不打算多嘴,相對於中國,他們更看重的是跟日本的關係,因歐戰正膠着,犯不着跟日本翻臉。
最終,在衝突全面爆發之後,在江蘇陸軍慢慢的佔據優勢,局勢對日本越發不利時,歐洲列強的態度也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他們的態度從一開始的曖昧,到後來站在中國一方,歸其原因非常簡單,中國人通過戰場證明了他們的價值和力量。
在叢林時代,長獠牙的,只尊重長獠牙的同類,這是叢林時代的國與國遊戲的基本法則。
而現在,突然多出的這個長獠牙的同類,在讓日本極不不適的同時,列強們的態度就顯得尤爲重要,與國內大多數主張利用歐戰儘可能擴大勢力範圍內人不同,石井所支持的是進行慎重的擴張以及同西方國家合作。
但他卻深知日本此次不顧各國初時反對,利用歐戰歐洲列強無暇東顧之機,極力於中國擴張的行爲,已經深深刺激到各國,他們之前對日本的妥協,是因爲戰略上的需要,爲了本國利益不得不犧牲中國利益。
而現在,日本的野心完全暴露於各國面前,但卻在戰場上被中國人狠狠打斷的獠牙,在這種情況下,日本就必須要考慮到各列強的態度,他們的態度,將直接關係到日本是否能夠體面的結束這場衝突。
“奧托?馮?俾斯麥建立國際體系的時候說過:外交平衡有時需要一個騎士或一個蠢驢,歐洲列強各國現在的遠東政策就是平衡,而現在,我們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就是成爲一個騎士,還是成爲一個蠢驢?”
在進入公使館的時候,石井菊次郎對小幡酉吉低聲說道。
是成爲平衡遊戲中的騎士,還是成爲蠢驢,對於日本來說是一個選擇,對於中國而言,同樣也是一個選擇。
“最近青島那邊的天氣怎麼樣!”
端起白玉碗喝一口補氣湯,袁世凱面上擠出冷笑來,這個問題卻只讓在談判前向大總統確認談判底線的陸徵祥一愣,他不知道大總統爲什麼會問這個問題。
“回大總統,按今天收到的電報上的內容,昨天晚上,青島的溫度降到零下一度!”
樑士詒這位大總統秘書長連忙回答道,不過相比於陸徵祥的一臉茫然,他的臉上卻帶着些笑容。
“哦,還不夠冷啊!”
將見底的白玉碗放到一邊,袁世凱有些失望的應了聲。
“可惜了,若是大連和青島調個個的話,沒準……”
陸徵祥依然的滿面茫然,袁世凱依有些失望,而樑士詒卻露可惜之意,像是啞迷般的對話,卻使得陸徵祥按奈不下去了,這談判明天可就要開始了。
“大總統,日本帝國特使石井菊次郎已經到了京城,明天就會舉行正式會談。”
“子次!”
神情依覺得有些失望的袁世凱卻開口說道。
“如果所料不差的話,明天,石井菊次郎,肯定會要求實施全線停火,你拿捏一會,就可以同意他了,這事不是什麼大事,反正這邊停火,那邊還能再重新開火,再接下來嘛,你問我這個大總統有什麼要交待的,就只有一個字……拖!”
拖?
大總統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沒記錯的話,一開始主張儘快談判以結束衝突的,可不正是眼前的這位大總統,怎麼這會大總統的態度又發生了變化,難不成是連雲港那邊有了什麼新的主張?不對啊!李致遠不是通電說一切遵從中央指示嗎?這都通電全國了,還可能會有什麼變故?
見陸徵祥似乎不明白自己的用意,袁世凱的雙眼一擡,目中閃過一道精光。
“青島還有幾萬日軍,咱們能拖得起,可他們拖不起,天越來越冷了,糧食、棉衣、藥品,日本陸軍的臉面可拖不得,想要讓日本人讓步,就得讓他求咱們!”
“大總統,你的意思是通過談判……”
在陸徵祥明白了大總統的意思時,卻只見大總統擺了擺手,然後說道。
“儘量吧!”
次日,倍受矚目的“膠澳事變”談判在外交部大樓開始了,不過第一天的會議並不是由中國主持的,而是由英國、美國、法國三國駐華公使主持,事實上,無論是中國或是日本,在現在都不得不屈從於的外部壓力,儘管這場談判是兩國所需要的,但是卻並不見得兩國願意由外國去介入這場談判。
外交部會議室的長條桌,兩側一邊坐着出席談判的中方人員是:外交總長陸徵祥、次長曹汝霖、淮海經略使公署外務長顧維鈞、秘書施履本,而對面則坐着日方人員是:日本特使石井菊次郎、駐華公使日置益、一等書記官小幡酉吉,翻譯官高尾亨。
而坐於會議桌兩端的則是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美國駐華公使芮施恩、法國駐華公使康德,所有與會人員就座後,身爲公使團團長的朱爾典便首先發言道。
“對於這場發生在盟國間衝突,無論是英國或是法國,亦或是美國,都深表遺憾,“膠澳事變”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破壞了盟國間的信任與友誼,出於維持亞洲永久和平,以及盟友間的信任,倫敦已經明確表示,“膠澳事變”,只能通過談判加以解決,這一點,法國與美國已經同英國達成共識,本公使希望中國、日本能夠秉持維護亞洲永久和平之心,妥善解決兩國間的爭端與糾紛。”
在致開場白時,朱爾典把視線投向石井菊次郎,爲了促成這次談判,倫敦通過駐日公使向日本明確表示,英國絕不會接受衝突的進一步擴大,甚至不惜提到“如日本欲維持英日同盟的存在,就必須回到談判桌前”,這直接導致了現在日本國內對英國的敵視,但卻成功的把日本接到了談判桌上。
果然,在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石井菊次郎用輕哼表示了自己的不滿,他的“不滿”也僅限於此,在元老們就“外交解決”達成一致之後,大隈首相併沒有第一時間知會他國,而是在內閣討論再次增兵、進一步擴大戰爭的可行性。
而就在這時英國主動跳出來,爲大隈首相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在遭受如此慘敗之後,爲了給國民一個交待,任何主動提出的“外交解決”,都是極爲不智的,在駐日公使提出英國希望外交解決中日衝突後,大隈首相甚至曾乾脆的表示了拒絕,口口聲聲的說道。
“爲了大日本帝國的榮譽,日本必須要堅持下去,如暴支不得嚴懲,那麼大日本帝國將名譽掃地!”
面對大隈重信的堅持,英國公使直接把談判同英日同盟以及債務問題劃上了等號,而美國、法國、俄羅斯同樣先後站在了英國的一方,在這樣的多重壓力下,大隈首相“不得不屈服”於“他國的壓力”,而這個消息又被適時的捅到新聞界,儘管內閣依然還是承受了壓力,承受着“無骨輩”的指責,但卻成功的將國民的敵意轉身了歐美強國與中國。
石井菊次郎自然知道大隈的這一番苦心是爲了他自己的政治生命,但又未嘗不是爲了日本的名譽,日本需要一個臺階,有什麼臺階比列強幹涉更合適,所以在這個時候,他必須要配合大隈的演出。
在朱爾典致辭之後,作爲當事國和東道國外交總長的陸徵祥開口了。
“首先,我必須要表明一點,這場衝突是日本帝國強加於中國身上,中國是被迫而無奈的選擇了應戰,而不是挑戰,我希望,各國記錄下這一點!”
此時陸徵祥的語氣極爲沉重。
“昨天,我看了一些報紙,一些日本報社於日本發行的報紙!”
話時陸徵祥擡眼直視着石井。
“他們在報紙上宣稱,他們損失了多少軍艦、多少軍隊,可是他們卻恰忽視了一點,這場戰爭是他們主動挑起的,他們的損失是因他們的野心造成的,他們同樣忽視了,這場戰爭給中國造成了多大的傷害,給中國造成了多少損失?首先,在談判開始之前,我希望能夠從石井特使那裡得到一個明確的回答,誰是戰爭的發動者!”
出人意料的一聲質問,卻讓石井菊次郎一啞,同樣也讓主持會議的英、法兩國公使一愣,在他們用法語輕聲交談,爲這個變故心覺詫異時,芮施恩卻朝陸徵祥投去佩服的眼神,談判還未進行,他就掌握了談判的主動權。
如果石井承認是日本挑動的戰爭,那麼無疑作爲“失敗者”和“發動者”的日本,就必須要承擔全部的責任,如果石井不承認這一事實的話,那麼在各國看來,日本根本就沒有進行談判的誠意。
這些中國外交官啊!
弱國無外交!可事實上,弱國唯能依賴的只有外交!最出色的外交官卻在弱國,因爲他們沒有強國外交官背後的國家,所擁有的僅只是外交智慧。
“這個……”
石井菊次郎吱嘸着說不出話來,但他立即朝主持會議的朱爾典投去求助的眼神,儘管是英國“迫使”日本來到談判桌上,但是英國駐日公使說的非常清楚,英國會在談判桌上儘可能的站在日本的一方,以確保日本的利益不至受損。
“是由日本首先挑起的衝突,這一點是各國早已達成的共識!”
石井的求助,把朱爾典推上了前臺,儘管他並不願意站在日本的立場上,但是得到倫敦指示的他,卻不得不站出來,給予石井一定的幫助。
“但是,中國未經與各方協商,接收德治膠澳,無形中會增加很多誤會,在倫敦看來,這是一場因一系列錯誤導致的一場錯誤的衝突!”
“那麼,朱爾典公使,現在發生在歐洲大陸的衝突,是不是也是一系列錯誤導致的一場錯誤的衝突呢?”
一直沉默不語的顧維鈞立即用犀利的言語給予了反擊。
“如果英國認同這一點話,我想中國也會認同,這是一場錯誤的衝突!”
“我們並不是要追求戰爭的責任,而是希望確定一個事實,中國是迫於自衛,方纔進行這場戰爭,自衛這是最基本的國家權力,如果維護國家權益的自衛也是一種錯誤的話,那麼,歐洲燈光恐怕真的已經熄滅了!”
在朱爾典等人啞然時,在得到陸徵祥的許可後,顧維鈞才站起身說道。
“在歐戰爆發之後,中國之所以立即做出站在協約國的一方,是出於什麼樣的立場呢?正是出於我們所堅信的基本立場,正義,無論是法蘭西或是英國,都出於國家的自衛,方纔進行這場戰爭,而這場衝突中,中國正是被迫拿起武器,行以自衛權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