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也沒有打開車上的導航,兩人就這麼一路朝着日落的方向的開着。
出了城區之後便下了彎彎扭扭的省道,縣道,鄉道。
路邊的建築由之前城區的的摩登鋼鐵高樓,變成了一棟棟漂亮獨立的小洋房,門口有獨立的院子,兩人的車在坑坑窪窪的路面緩慢開過去的時候,驚醒了院子裡的大黃狗。
“汪汪汪……”它齜着牙跟在車後面開始追。
季菡慌了,伸手着急地拍打在車門上,一個勁地催促道:“快點,快點,被它追上了!”
西蒙笑,是那種爽朗的大笑。
這輛價值不菲的越野車在這樣的鄉間道路上早已不見本色,他隨着季菡的聲音加快了速度,車身後是漫天發黃的塵土。
這樣的感覺,該怎麼說呢。
季菡知道自己早上出門化的妝已經花得不成樣子,她甚至能感受到臉上有一層厚厚的灰,可是她一點想要顧及整理的意思都沒有。
不用刻意去討好某人,不用強自撐着自己那搖搖欲墜的自尊,沒有攝像頭沒有公衆的目光,更沒有羅晚晚顧子茜那樣虛僞假面的人,她就是順着自己的心意在活。
這種感覺實在太久違,她在夢中都沒有這麼自在暢快過!
西蒙這個混血兒傳說中的大藝術家,比季菡這個土生土長得本地姑娘還要老道,他似乎是特意爲了躲避路上的監控攝像頭一樣,從城區出來之後就再也不上高速。
他的人脈更是讓季菡驚歎,正午的時候兩人停車在一個小鎮邊上,西蒙和那個男主人有些交情的樣子。
吃過一頓原滋原味的農家飯,他將他的車扔下,帶着季菡上了一輛小麪包車……
麪包車開出短短的距離,在路邊上再碰見了一個戴帽子開三輪車的農夫,西蒙下車去跟他低聲不知道說了什麼,接着兩人又快速和諧地完成了交通工具交換。
剛在鎮邊的農家,季菡在女主人熱情的邀請之下洗了澡,穿上女主人碎花襯衣和不太合身的褐色長褲,帶了一個草帽,大大的帽檐將她靈動的臉遮住,遠遠望去就是一個平凡無奇的農家婦女。
西蒙也換了身衣服,兩人渾身灰撲撲的,完全就是鄉間一抓一大把的樸實夫婦。
開着三輪車突突突地行駛在湖堤上,太陽漸漸落下去,寧靜清澈的湖面上波光粼粼。
西蒙微微轉頭看着季菡微帶深思的表情,滿臉滿眼都是坦誠:“請你相信,我對你沒有惡意。”
季菡低着頭,這輛陳舊的三輪車的聲音突兀地破壞了鄉間的平靜,鼻尖還有濃烈刺鼻的柴油味。
她承認,西蒙這樣滴水不漏的僞裝讓她微微有了顧慮,可是聽着他這樣陳懇坦然的解釋,她心裡卻是無比的安寧和坦誠。
之前她都知道,這是一場豪賭。
與其說,是在跟西蒙的品質能力賭,跟蘇沛白的勢力執着賭,不如說,季菡是在賭自己的命運。
“我並沒有懷疑你……”季菡努力地斟酌着用詞,畢竟西蒙這樣毫無嫌隙地幫自己,這邊自己卻又對他諸多不信任,
心裡是有些過意不去的。
西蒙看見她臉上的爲難,微微一笑,將三輪車停在湖堤的盡頭。
從他這個角落看過去,季菡的臉頰邊上便是落日,她精緻的五官和臉頰在金黃色的日光下,是世間最完美的藝術品。
西蒙的吸氣吐氣都很小心翼翼,他臉上一如既往的柔軟和溫暖,他稍稍地坐開了些,跟季菡遠一點的距離,緩緩地開口:“或許你心中不明白我這樣對你是爲什麼,其實暫時我也沒有想明白,所以我也沒辦法跟你說明什麼……”
鄉間的傍晚也很熱,西蒙說話間用脖子上的白毛巾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毛巾上頓時一片污漬。
向來脫俗出塵如神仙一般的人,現在這個狼狽模樣,季菡看的心中微微酸澀。
西蒙繼續說:“我說過要帶你走,到一個安靜的地方,那麼我自有我的辦法讓那人找不到你……”
“不過你現在要是後悔了想回去,我馬上就送你走。”
“選擇權都在你,甚至以後的哪天,你後悔了願意了,我隨時都可以送你走……”
說話間,那輪金黃的落日已經從季菡的臉頰下墜到肩膀上,這樣的逆光連她臉上的絨毛都是清晰可見。
她脣角的弧度像日落前金黃的遠山,她靠在生滿了鐵鏽的三輪車靠背上,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然後低頭不自覺地撫摸着肚子,眉眼柔軟地低語:“寶寶,你以後長大了一定要好好感謝你的西蒙叔叔。”
……
城市裡的暴風雨從剛剛傍晚一直到晚上。
蘇沛白一直沉默地站在牀邊,像風雨中的一棟雕塑。
也沒有開燈,例行查房的醫生開門進來,被他在黑暗中佇立的影子嚇了一大跳。急忙開燈,卻發現這人從頭到腳溼了個透,他整個人都有些發抖,從臉色到踩在地攤上的赤腳都凍得發紫。
他還在發燒,傷口這樣淋雨很容易感染!
因爲這個冷麪總裁這兩天在醫院裡的豐功偉績,院長特別僥倖貼心地給他排了醫院最年輕漂亮的美女醫生。
美女醫生也算是處變不驚,眉頭緊皺地深吸一口氣嚴肅地上前,她的語氣滿是嚴肅和責怪地:“你不要命了嗎?”
她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去拉他,還沒有碰到,就聽那人滿含威脅風霜地低吼了一句:“滾!”
“你……”自己在工作中因爲長相優勢處處受寵,還是第一回遇見這麼個兇狠殘暴的病人,年輕醫生的眼中瞬間有盈盈的水光,蘇沛白轉過身,滿臉冰寒微帶嫌惡,看都不看一眼地直直朝着門口那邊走去。
他身上的病號服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水,在地毯上留下一串溼漉漉的腳印。
走了兩步,蘇沛白覺得這樣的情形似曾相識。
以前季菡最喜歡赤腳走路,兩人婚後在別墅裡,他第一次見到她,就是這樣在地攤上一腳一個印記的樣子。
季菡……
蘇沛白一想到這個名字,渾身便像被一片一片地撕裂一樣,無法遏制的鑽心地疼。
連呼吸都越發困難了,他捂着胸口艱
難地想要蹲下身去,突然想起房間裡還有一個礙眼的人,他反手將櫥櫃上的裝飾花瓶推到地上,頭也不回地冷聲呵斥一句:“你聾了?讓你滾出去!”
那昂貴的青花瓷花瓶被打遠,撞到了茶几上,瞬間裂開來碎片四濺,有些還有落到女醫生的腳背上。
她捂着嘴驚恐地逃了,這個病房裡住的人根本就是一個瘋子,一頭瘋掉的野獸!
待到那人離開,蘇沛白才微微彎腰流露出一些難受和脆弱來,他大口大口地喘氣,稍作平息之後開了門,立即有穿黑色西裝的保鏢恭敬地迎上來。
蘇沛白雖然虛弱,但是臉上冷淡的氣勢卻也是半點都不減少地:“打電話給曾曉年,讓他馬上滾回來!”
保鏢抱拳應聲,蘇沛白再緩緩地走回病房去。
曾曉年回來的時候剛好遇見全院領導守在他的病牀前,又是給他量體溫又是打吊針,同時滿臉關切陳懇地請求他換病房。
沒有一個女醫生和護士在,蘇沛白的表現還算安穩。
可他一聽說要換病房,便眉頭不皺地直接送客:“不換,你們出去。”
說完他的目光穿過人羣像利劍一樣朝着曾曉年看過來,可憐的曾特助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到地上去。
他強裝鎮定將院長醫生送出去,決然就義一樣低着頭快速呈報:“查到太太從醫院出去之後回去了她弟弟租住的公寓,午飯之後她下樓來,坐車從城西出城了,因爲郊外監控區域少,所以調查起來有些困難,不過我會努力,加大人手儘快給您回覆!”
曾曉年幾乎是閉着眼睛說完這些話的,他甚至開始懷疑這個暴風雨的夜是他職業生涯中的最後一晚。
他的話快速說完,整個病房又陷入死一樣的沉靜。
預料中的武器攻擊狠言厲語都沒來……
曾特助不敢置信地擡起頭,卻見那向來冷淡不驚站在世界頂端的人,此刻臉上的冰寒淡定如初春湖面上的冰,一點一點緩緩地破裂溶解,然後徹底消失不見。
他額前的頭髮還是溼的,眼神飄忽恍然,他喃喃地不敢置信地問一句:“出城了……”
在這一剎那,曾曉年突然覺得,這個無所不能的全世界最強大的人,有些可憐。
他的語調很柔,像怕嚇着什麼更像是怕確認一樣,半晌之後飄忽地擡頭,輕輕問:“她……和誰?”
蘇沛白雖然不懂女人,在對季菡他還是瞭解的。
這個人從小沒吃過苦,她對世界的理解非常淺顯甚至於很多事情上都有些天真,就像她之前說的放她走,那麼蘇沛白可以非常篤定地,她不過是離開這座城市去別的城市,或者別的國家。
只要她有通行記錄,那麼他就不怕找不到她。
可現在她是一頭扎進交通監控閉塞經濟不發達的郊區,這絕對不是季菡小公主會有想法。
所以他問:“和誰?”
窗外的雨越發地大了,雨點從窗戶灑進來,地毯上的水還沒幹又被打溼,蘇沛白從身到心撕裂一般地痛,他這一生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