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裡傳來宋璃充滿慈愛的聲音,晴柔走進餐廳,就看到桌上擺着滿滿一桌的菜餚,兜兜兩眼放光的看着桌上的食物,嘴裡塞得鼓鼓的,還不忘拍馬屁。
大概是單親家庭的原因,就算宋清波再寵兜兜,她始終不叫他爸爸,有些本質上的東西,宋清波取代不了。因此養成了兜兜察言觀色的本領,她曾經試圖改變她,但是每當她打電話語氣很嚴厲時,兜兜就會變得小心翼翼。
一開始她並沒有注意到,後來有一次她提前去學校接兜兜放學,那時候老師們帶着班裡的孩子在外面玩滑梯,兜兜站在一旁,只要有人來滑滑梯,她就讓,讓到最後集合回教室了,她都沒有滑過一次,即使她眼裡流露出很強的渴望。
她學會謙讓,她很高興,但是再想深一點,她卻開始擔心了。
後來在家裡,她就有注意她的情緒,偶爾她在家裡,跟導演通電話時,語氣太兇,兜兜就會害怕。晴柔心疼極了,她知道孩子伴隨着這樣的性格成長,對她的未來並不好。
然後她開始注意在這方面的引導,兜兜慢慢改變,但是有些根深蒂固的東西卻無法改變。
對兜兜,她覺得虧欠了她,因爲她剝奪了她擁有父愛的權力。她自信自己能取代父愛,也自信自己能夠好好照顧她,但是這麼多年,如果沒有宋清波,她的生活一定會過得亂七八糟。
晴柔的腳步聲引起了餐廳裡一老一少的注意,兜兜回頭看見她,丟下勺子,爬下凳子,飛快地跑過來抱住她的腿,邊跑邊大喊:“媽媽,你不要我了嗎?”
晴柔的心像被蜜蜂蟄了一下,泛起酸酸脹脹的疼痛,她蹲下來,將兜兜抱起來,“小傻瓜,你是媽媽的寶貝,媽媽永遠都會陪着你的。”
這就是兜兜,偶爾說出一句話會讓你心疼得要命。
兜兜死死地摟着她的脖子,“媽媽,我不貪玩了,我想要媽媽。”
晴柔心裡酸澀不已,“好,兜兜,媽媽不離開你,我們去吃飯吧。”晴柔抱着兜兜走進餐廳,她向宋璃打了招呼,然後將兜兜放在她剛纔坐的地方,宋璃看着兜兜,微笑道:“兜兜很懂事。”
“嗯,阿姨,小哥呢?”晴柔沒看見宋清波,於是問道。
“他去醫院了,要晚些回來,柔柔,吃飯吧,我們不等他。”宋璃讓人添兩副碗筷來,她給晴柔佈菜,“柔柔,你多吃點,看你這麼瘦,風都會吹走的樣子,真教人心疼。”
晴柔臉紅紅的,“阿姨,我不瘦,結實着呢。”
“嗯嗯嗯,年輕人都追求骨感美,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就會後悔當初沒有多長點肉。”宋璃臉上多了些皺紋,鬢邊的頭髮白了不少,整個人看起來老了不下十歲。
她想起網上曾經流行過的一句話,歲月是把醃豬刀,讓正太長殘,讓美人遲暮。
晴柔微笑道:“阿姨,您這樣的身材是貴婦人裡的典範,您不知道在國外,那些女人都是人高馬大的,東方女人往那裡一站,瞬間被秒殺了。”
“就你嘴甜,多吃點菜,在國外,就算是吃着自己做的中國菜,也少了一種家鄉的味道吧?”宋璃被她逗樂了。
兜兜聽不懂她們在聊什麼,反正現在媽媽在身邊,她不用擔心媽媽會不要她,她放下心來,立即化身才了小吃貨,嘴巴被塞滿了,也沒多餘的空閒說話了。
晴柔鼻子一酸,她連忙掩飾住,“還好。”
宋璃沒再說話,一直給她們娘倆佈菜,最後晴柔跟兜兜的肚子都撐成了皮球,宋璃卻沒怎麼吃。吃完飯後,她們又移到客廳去喝茶聊天。
兜兜玩了一整天,困得睜不開眼睛,晴柔將她抱起來,準備帶她回房睡覺,宋璃招來傭人,吩咐她將小小姐送上樓去,她拉住晴柔,“柔柔,我們娘倆說說話吧。”
晴柔看宋璃這架勢,知道她有話跟她講,她將兜兜交到傭人手裡,跟宋璃坐下來,她握着手,有些緊張,宋璃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柔柔,把我當成你的媽媽吧,有什麼委屈都跟我說,我會像疼愛自己的孩子一樣疼愛你。”
晴柔擡頭望着宋璃,她的話讓她很意外,她以爲她會像三年前一樣,讓她離開宋清波。“阿姨,我……”
“柔柔,你先別說,聽我說。這幾年波兒對你的心意,我看在眼裡,也急在心裡。作爲母親,我並不看好你,但是我愛我的兒子,所以他所愛的人便是我所愛的人。當年,我爲了愛波兒的爸爸,放棄了一切,只爲跟他在一起。想來波兒是隨了我的性格,一旦愛上了,就難以放手。柔柔,你這些年受的苦,我有所耳聞,我心疼你,也希望你能夠得到幸福。”
“阿姨。”
“答應波兒吧,當年你決定嫁給未煊,他自我放逐。你跟未煊離婚以後,他跟着你一起放逐到法國,柔柔,我相信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愛你。”
“阿姨,我不能答應他。”晴柔將手從宋璃手中抽出來,她痛苦極了,她怎麼會不明白宋清波對她的愛,但是她不能答應。
“我知道,柔柔,這是我的報應吧,波兒只愛你一個,別的女人他都不要。兜兜很乖巧,也很懂事,我會把她當成我的親孫女一樣疼,柔柔,我不是冥頑不化的老頑固,我有最開明的思想,就算……就算以後無人能繼承我宋家的家業,你們還可以領養一個孩子,只要他肯娶兜兜,宋家就是他的。”宋璃說。
晴柔的眼淚落了下來,沒有哪個母親肯做出這樣的犧牲?這是讓宋家絕後,她做不到。晴柔搖頭,哭着撲進她懷裡,“媽媽,謝謝您的開明,但是我不能答應您,宋家的香火絕不能葬送在我手裡,我一直虧欠小哥,他值得擁有更美好的幸福。”
“但是他的幸福只有你能給,柔柔,既然你叫我一聲媽媽,那媽媽求你,跟波兒在一起,好嗎?”
晴柔看着宋璃殷切期盼的樣子,拒絕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宋璃察言觀色,看到她開始猶豫了,她再接再厲,“柔柔,答應我,好嗎?給波兒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就算最後你們還是不能在一起,至少他擁有了你們在一起的回憶。”
“媽媽,這對他太殘忍了,也不公平。”晴柔流淚道。
宋璃伸手輕輕替她擦淚,哽咽道:“柔柔,愛情的世界裡本來就沒有公平與不公平,它不是等價交換,永遠沒有平衡點。”
“可是……他應該得到更美好的愛情,應該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而不是我。如果他跟我在一起,他會變得不幸福,那樣我會心疼的。”晴柔泣不成聲,她與宋清波之間隔着那麼遠的距離,她很難跨越過去。
“那就努力愛上他吧,柔柔,愛上他,給他幸福。”宋璃望着她堅定道,作爲一個母親,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擁有最完美的婚姻最完美的愛情,但是那不是他要的,那麼就是讓他娶了全天下最美的女子,他也不會幸福。
晴柔詫異地看着她,宋璃溫柔道:“柔柔,如果你覺得欠了他,那你就愛上他。”
“媽媽……”晴柔愣愣的,一直藏在心裡的疑問就那樣脫口而出,“您不討厭我嗎?”
“你是一個讓人心疼的孩子,難爲你受了那麼多苦,還能堅持自己的原則,柔柔,如果波兒失去了你,是他沒有福氣,不怪你。”宋璃真誠道。
晴柔再次撲進宋璃懷裡,她狠狠地哭了起來。跟池未煊分開後的這三年,即使是最痛苦的時候,她也不曾哭泣,可是現在,爲了宋清波,爲了宋璃,她卻只能哭,無助而悲傷,心疼又痛苦。
她懂宋璃說的話,宋清波守在她身邊三年,從來不給她壓力,即使她偶爾着急了,把認識的法國姑娘往他身邊推,他也紳士有禮的婉拒了人家姑娘的示愛。
有一次,她真的生氣了,她絞盡腦汁的給他介紹女朋友,他就絞盡腦汁的將人給趕走,她跟他大吵了一架。事實上是她
吵他聽,聽完之後,他只說了一句,“我的終身大事我都不着急,你着急什麼?”
一句話問得她啞口無言,她氣得跟他堵了半個月的氣,最後也不知道因爲什麼,才停止了冷戰。
“媽媽,我答應你,我會好好考慮。”當年,在這裡,她選擇了池未煊。現在,老天給她機會再選一次,她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選擇?
她知道,如果她答應,會讓兩顆孤獨的心靠在一起,會收穫這世上最圓滿的幸福,但是她還在猶豫什麼?到底是因爲她沒有自信能夠給他幸福,還是她根本沒想過要跟他在一起?
晴柔迷茫了。
宋璃滿心歡喜,她拍着晴柔的手,喜極而泣,“好,柔柔,只要你答應好好考慮,我就放心了。”
晴柔輕輕笑了,臉上還掛着淚,笑起來卻是那麼讓人心疼,宋璃將她摟進懷裡,嘆息了一聲,這個讓人心疼的孩子,也是一個癡傻的孩子。
晴柔回到房裡,她走到牀邊坐下,側身低頭看着熟睡的兜兜,她輕輕撫摸她的臉,兜兜睡得很沉,並沒有感覺到不適。
晴柔看着她,眼裡漸漸溢滿悲傷,過了許久,她輕聲問道:“兜兜,我們忘了爸爸,重新開始,好嗎?”
彷彿感覺到她的悲傷,兜兜往她這邊貼了貼,臉蛋在她手心裡蹭了蹭,然後睡熟了。晴柔看着她,瞬間淚流滿面。
她偏過頭去,擡手擦了擦眼淚,她拿起手機,趁自己還來不及後悔時,快速給宋清波發了條短信,“小哥,我在玻璃花房等你,不見不散!”
………………
海城。
酒吧裡樂聲震天,即使隔着門扉,依然擋不住外面的喧鬧。
池未煊皺了皺眉頭,他已經習慣了安靜,突然來這麼喧鬧的地方,他覺得腦門都要被音樂聲震穿了。李承昊看他皺眉的樣子,他取笑道:“怎麼去了一趟非洲,你渾身都彆扭着?”
池未煊瞪了他一眼,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也不說話,李承昊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他面前的酒瓶已經空了一大半,不知道是不是酒勁上來了,他眼眶紅紅的,“未煊,你還沒忘記蘇晴柔?”
池未煊手勢一頓,然後瞥了李承昊一眼,“承昊,安小離結婚,你來買哪門子醉?”
李承昊怒視着他,須臾又像是被扎破的氣球,焉焉的,然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又咬牙切齒起來,“我恨,當初我拼命挽回安小離時,程靖驍就拼命搗亂,後來我終於放棄了,結果你看看現在,程靖驍要結婚了,安小離也要結婚了,更讓人氣憤的是,兩人居然選在同一天同一家酒店辦婚禮,這是做給誰看的?”
“哈哈哈。”池未煊捶桌笑,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你這是羨慕嫉妒恨?”
“當然,”李承昊瞧他笑得十分誇張,他也不生氣,表情漸漸落寞下去,“未煊,我一直以爲,只要兩個人相愛,不管經歷了什麼,最後都會在一起。所以我拼命揮霍小離對我的愛,我想她愛我,終究會原諒我,但是我錯了,有些人一旦失去,就永遠都找不回來了,錯過了,才知道珍惜,但是卻再也追悔莫及。”
池未煊看着他失落的表情,“你別說得這麼可憐,藍玫瑰夠容忍你了,換了安小離,你要是在外面這樣花天酒地,她不揍得你滿地找牙。”
“如果是她,我不會在外面花天酒地來尋找安慰。”
“……”池未煊無言以對,“承昊,人們永遠在追憶已經失去的東西,而忘記了珍惜身邊人,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學會珍惜。藍玫瑰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怎麼也算對得起你了,忘了小離,好好生活。”
李承昊顯然有些醉了,他坐到池未煊身旁,攀着他的肩膀,“未煊,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兄弟我已經成這樣了,這輩子都跟最愛的那個女人無緣了,但是你還來得及,我聽說蘇晴柔還是單身,如果你還愛她,就去追回她,不要等到她嫁給別人了,你纔來後悔。”
池未煊眼眶一熱,他想起在法國看到的那一幕,他搖了搖頭,“承昊,我明白。”
“未煊,你不明白,如果你明白我說的,你就不會在這裡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李承昊拿起酒瓶,又往嘴裡灌了一口酒,他拍着胸口,“你知道嗎?當初放棄她,我這裡有多疼。但是我給不了她幸福了,就算我強硬地將她綁在我身邊,我們之間也永遠隔着一個藍玫瑰,所以我不得不放手,現在想想如果當時我拋棄一切帶她離開,情況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李承昊痛苦地將臉埋在了手掌心裡,再過兩天,她就要嫁給別人了,只要想想她就要屬於別的男人,他就嫉妒得發瘋。
可是不管他如何嫉妒,她終究要嫁給別人了。
池未煊無法安慰李承昊,他明白這種感受,所以這三年來,他從未刻意去打聽關於她的消息。即使如此,他依然知道,她跟宋清波去了巴黎,不久後他們就同居在一起了。
那日在巴黎街頭,他看到他們親密擁吻,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流血。他知道,他還愛她,並未因爲三年的時間而少一分。當初,他肯放手讓她離開,是捨不得她在他身邊受苦,如今,他又有什麼立場再去挽回她?
李承昊還在說什麼,池未煊已經完全聽不見了,他拿起酒瓶,將酒杯注滿,仰頭一飲而盡,酒杯空了,他再注滿,再喝光……如此循環着,最後,他也醉了。
酒入愁腸愁更愁,他仰靠在沙發上,眼前變幻出許許多多的幻影,那都是晴柔的笑臉,他伸手去抓,卻抓了一手冰冷的空氣。
總是這樣,他氣惱極了,卻又捨不得衝她發脾氣,他怕連幻影都消失。
這三年在非洲,他不敢喝醉,因爲喝醉他的理智都消失了,他會放任自己沉溺在思念中無法自拔,然後第二天,他要花比平常更多的時間,去學會遺忘。
他拿起手機,翻着她的照片,他就如飲鴆止渴一般,越看越上癮,越看就越是忍不住,他翻出電話號碼簿,猶豫了一下,撥通了那組電話號碼。
漫長的嘟聲後,是晴柔甜美的聲音,“你好,我現在不在,有事請留言。”
池未煊握緊手機,他喉頭髮緊,呼吸都困難起來,半晌,他輕聲道:“柔柔,對不起,我愛你!”
是燈光太刺眼了嗎?爲什麼他會覺得眼睛酸澀得厲害,他伸手覆住眼睛,手心溼潤了,拿着手機的手頹然落了下來,柔柔,你知道嗎?回到這個充滿你的身影的城市,我才知道我有多想你,想得快要瘋了,卻不敢回去,別墅公寓,甚至是公司,我都不敢去,我怕自己會崩潰,怕恨死了自己,卻依然失去了你……
玻璃花房外面,晴柔靠在玻璃上。初秋的夜微涼,她攏了攏披肩,身上暖了些。月子裡落下的毛病,一到冬天,就特別難捱。
宋清波想了許多法子,都沒能治好她畏寒的毛病,每到冬天,看到她裹成棕熊,他眼裡流露出的自責與心疼總讓她心裡難過,其實真的不怪他啊,他對她已經夠好了。
晴柔的思緒不由得飄遠了,兜兜的預產期近了,她的身體越來越笨重。醫生得知她曾經差點流產的經歷,建議她早些住院。
她對醫院有種莫名的抗拒,再加上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很好,沒有住院。
到預產期那天,她都還沒有開始發作,她擔心,宋清波也擔心,休息一週在家裡陪她。即使如此,她還是不安心,情緒越來越焦躁。
她發作那天晚上,宋清波公司裡的一個項目出了問題,他連夜趕去公司處理。半夜她肚子疼,以爲拉肚子,去洗手間上廁所時摔了一跤,羊水破了,她嚇得要命,突然就回到了半年前在荒無的廢棄舊車場時那種絕望的情形。
她抱着肚子,拼命爬到馬桶邊,拿起一個棒棒機,撥打911,再撥打宋清波的電話。還好宋清波早有預見,一米
之內都備了棒棒機,高度都是她伸手就能拿到的。
後來孩子順利生下來了,但是她卻永遠不能再有第二個孩子,身體也垮了。她產後患上了嚴重的憂鬱症,兜兜六個月就斷了奶,那時候她的憂鬱症已經很嚴重了,宋清波一直陪着她,鼓勵她,讓她多看看孩子。
兜兜性格內向,不愛笑,爲了兜兜,她重新振作起來,給兜兜斷了奶後,她就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治療半年後,她基本已經恢復如常,但是還需要服用抗抑鬱的藥。
這三年,她一步步走來,成長了許多,也放棄了許多。如今,她連她生命裡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也要放棄了,因爲她不能再辜負那個一直愛她的男人。
晴柔想着,眼中的憂鬱更重,她看着玻璃花房裡的金絲猴,她想起曾經看過一個故事,說有一種動物,一生只有一個伴侶,如果另一半死了,它也不會獨活。
如果人像動物那麼簡單,是否就會輕鬆很多?
身後傳來沉穩地腳步聲,晴柔回過頭來,宋清波披着一身細軟的銀光向她走來,白衣勝雪。晴柔站在原地沒動,她的心忽然開始緊張起來。
這種緊張,不是她當初面對池未煊時的那種緊張,而是一種她將要打破平衡的忐忑。她知道一旦她做了決定,今後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都不能成爲朋友。
或許是她太天真,相愛過的兩人,怎麼會成爲朋友?
晴柔看着他走近,那一刻,她很想逃。然後,她想起了宋璃真誠的請求,想起了宋璃的眼神,想起了宋璃鬢邊的白髮,想起了她殷殷期盼的神情。
這是一個盼望自己兒子幸福的母親,她有太多的選擇,卻爲了成全兒子的幸福,來哀求她。她也是當母親的人,她懂她的心情。她可以辜負宋清波到底,卻無法辜負一個母親的心意。
她勇敢地擡頭直視他,曾經,她也那麼執着的愛過他,那麼現在,她也能。
宋清波在晴柔面前站定,他深深地凝視着她,跟她相處這麼多年,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知道她現在一定心如亂麻,但是卻有一股不知名的勇敢支撐着她。
他微笑,“小晴,很晚了,怎麼還沒睡?兜兜睡了嗎?”
“嗯,已經睡了,小哥,我有話要跟你說。”晴柔心裡有些忐忑,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攏在披肩下的雙手微微顫抖。
宋清波走過去,拉着她的手,“你的手很涼,我送你回房。”他牽着她的手,慢慢向前院走去。晴柔沒有掙脫他的手,讓他略感詫異。
離得近了,晴柔聞到他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酒味,她偏頭看他,“小哥,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點,朋友一定要灌酒,不喝就不讓我走,我沒事,只喝了一點點。”月光下,宋清波笑得很溫柔,他比着一點點的樣子,俏皮中帶着一點可愛,像個大男孩。
“自己開車回來的?”晴柔再問。
“沒有,請人開車送我回來的,你別擔心,爲了你和兜兜,我也會珍惜自己的生命。”宋清波偏頭看她一眼,然後牽着她的手向前走。這樣的感覺真好,好像他們在談戀愛,如果這條路能一下延伸下去,或是時間就定格在這一刻,那該有多好!
“嗯,小哥,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也是……我和兜兜的。”晴柔站定,認真的看着他,這是她能說出最大限度的承諾,亦是答應他,她會迴應他的感情。
那些她接受的,不接受的方式,她都會去適應,給他幸福,也讓自己幸福。
宋清波渾身一震,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晴柔,這是這三年來,他聽過唯一一句類似承諾的話,他又驚又喜,“小晴……”
“小哥,我沒辦法承諾我一定會跟你在一起,但是我會努力去愛你,努力讓你幸福,我們試試,我的劇本已經寫完了,暫時不着急回巴黎,我們試着相處一下,好嗎?”
“好,小晴,好。”宋清波高興得快要飛起來了,她終於願意給他們彼此一個機會,他彎腰抱起她,快樂地旋轉着,“小晴,我太高興了,謝謝你肯爲我努力。”
晴柔突然被他抱起來,她嚇了一跳,連忙攬緊他的脖子。風在耳邊呼呼刮過,晴柔嘴角微揚,這個傻瓜,傻得真讓人心疼。
宋清波將晴柔送到門口,晴柔站在門邊,看着他臉上滿是幸福的笑意,她心裡直嘆息,宋清波握住她的手,仍舊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小晴,你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
晴柔好笑地看着他,“你不是做夢,我可以向你保證,明天早上你醒來,我還在這裡。”
“不行,快點掐我一下。”宋清波搖着她的手,要她掐他,晴柔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好踮起腳尖,重重地擰了一下他的臉,他吃痛,唉喲一聲,晴柔嚇了一跳,“怎麼了怎麼了,掐痛了嗎?”
宋清波握着她的雙手,憨憨地笑道:“痛並快樂着,小晴,我真的不是在做夢。”
“嗯,不是做夢,小哥,很晚了,快回去睡吧。”晴柔催促他,怕他再這麼傻笑下去,天就亮了。
宋清波不捨地放開她的手,“好,我看着你進去。”
晴柔看了他一眼,跟他說了聲晚安,她推開門進去了。宋清波看着木門在眼前合上,他臉上的笑紋越來越深,他幼稚的比了個拳頭,“Yes!”
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晴柔慢慢走到牀邊,兜兜還是她離開的那個睡姿,一動沒動。她低頭在她臉蛋上親了一下,“寶貝,媽媽愛你。”
她站起來,走到行李箱旁,拿出一套睡衣來,然後去浴室裡衝了個澡。出來時她一邊擦頭髮一邊向桌邊走,放在桌上的手機有綠燈在閃爍,她拿起手機,點開來。
有一通未接電話,她查看了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號碼,她沒有在意,放下手機,將電腦打開。
她睡不着,開着網頁在上面亂轉,無意間登錄了QQ,QQ上有編輯給她留的言,“親,在嗎?你的小說被影視公司選中了,準備改編成劇本,你上線後給我留言。”
晴柔吃驚極了,她連忙回話,“真的嗎?”
黑暗的頭像立刻亮了起來,“是真的,對方指定要你當編劇,你意下如何?”
晴柔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回覆,她又驚又喜,她從來沒想過她的處女之作能夠拍成電視劇,她迅速回了一句,“爲什麼是我?”
“這個問題恐怕我也不知道答案,不用着急,對方給了時間讓你考慮。”
“哦,那我真的需要好好考慮一下。”
關了電腦,晴柔的頭髮也幹了,她的頭髮長長了不少,已經垂到腰間了。她一直不曾去剪頭髮,她每次坐在會所裡時,腦海裡總會想起池未煊最後一次給她梳頭髮的情形,然後她就不忍心再剪。
她躺在牀上,想着編輯說的話,難道是老天都要讓她留下來?
………………
翌日。
晴柔將兜兜託付給宋璃照顧,她跟宋清波回海城。安小離要結婚了,宋清波也在邀請之列。一路上,宋清波的情緒都十分高昂,車廂裡播放的音樂也是一些歡快的音樂。
兩人的交談不多,進入海城收費站時,晴柔忽然道:“小哥,我想先去給媽媽掃墓。”
“好,我已經準備好了,只需要去花店買束小雛菊。”宋清波笑盈盈道。
晴柔衝他笑了一下,“謝謝你爲我想得這麼周到。”
“小晴,不要跟我這麼客氣,我們現在是情侶了,照顧你是應該的。”宋清波說。
晴柔又笑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而此時,蘇母的墓碑前,立着一道頎長健碩的身影,他彎腰將手裡捧着的小雛菊放在墓碑前,看着墓碑上蘇母的照片,他輕聲道:“媽媽,我辜負了您的囑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