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矜還沒來得及擡頭迎上他的目光,機艙中便走下一位白人機長,他手拿飛行員的制服帽,端在側腰上方,舉手投足間皆是一派常年受到訓練的嚴整與規矩,款款走到江臨和段子矜面前,低頭欠身道:“先生,小姐,所有行李都搬運完畢,飛行員也準備就緒了,請儘快登機。”
江臨順着他的話看過去,不遠處一架私人飛機正停在跑道上。
在機長的指引下,段子矜跟在江臨身後登上飛機,江逢禮和江姍正坐在機艙中柔軟的沙發上,一個看着報紙,一個捧着咖啡杯望着窗外出神。見他們上來,也只是簡簡單單地擡眸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
江逢禮一直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仔細審視起來,他的五官和神態都和江臨有幾分相似,只是多了些歐洲人特有的深邃和在歲月中沉澱下來的成熟。江姍更是話也沒說一句,喝完咖啡朝管家打扮的人招了招手,對方很快從身邊的架子裡爲她尋出一冊裝訂精良的書。
段子矜和江臨坐在江家父女對面,起飛沒多久,身邊的男人便闔上了眼簾。
她不由得皺了下眉。
飛行時間至少九小時,她總不能坐在這裡乾瞪眼。
就算江臨和那二人關係再生疏,也好歹是同出一脈的家人。他可以泰然自若地閉目小憩,她哪能當着外人的面大大方方地睡覺?
更何況這“外人”還是恪守禮節到了一種令人髮指的地步的江家人。
段子矜只好睜着眼睛死撐……
這一撐,就漸漸消散了意識,醒來時,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沙發上了。
身下是一張大牀,身上蓋着羽絨被,左手邊三扇緊閉的遮光板將所有的光亮阻隔在外面。隨着一陣顛簸,她很快醒悟過來,她大概是被誰抱到了機艙的臥室裡,段子矜凝眸打量着臥室的裝潢,心中暗自驚歎這非一般的手筆。
第一次聽說江臨家世非凡時的震驚,遠遠不及此刻親身體會來得深刻。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和他之間好像隔着很多東西,那是她努力幾輩子,都可能觸及不到的高度……而江臨,他生下來就在那樣的高度。
“醒了?”客艙的門被人在她發怔時被人打開,與此同時,男人沉靜的嗓音傳來。
段子矜擡眼看過去,言語見間帶着剛醒之際的沙啞,“我怎麼……”
在這裡?
江臨走進來,順手將客艙的門帶上,段子矜在客艙緩緩明亮的燈光裡看清了男人的臉,溫淡英俊,氣質冷貴得迷人。
他好看的眉頭微微蹙了下,眄着她睡意未消的疲倦樣子,冷聲反問:“不然呢?”
聽她這個口吻,好像他該讓她在客廳裡睡,把她嬌憨可人的睡顏展示給除了他以外的其他人看。
男人高大的身軀中透出些許隱晦深沉的冷意,段子矜許是睡得有些迷糊,捂着嘴打了個哈欠,並沒察覺到危險,反而略帶埋怨道:“是誰不早告訴我機艙裡有臥室能休息的?”
害得她瞪着眼睛在大廳裡死撐半天。
好意思說。
她的語氣輕懶,輕懶中有幾絲要了命的性感和傲慢。
只是,看到她眼底淡淡拉長的青灰,江臨的眉宇蹙得緊了,他放下手裡的托盤,走到牀邊坐下,“過來。”
段子矜這才瞧見他端着的托盤,盤中擺着一塊造型精緻的蛋糕,旁邊還放有貼着外語標籤的瓶瓶罐罐,黃褐色瓶裡裝的大約是碘酒,角落擺着消過毒的紗布和醫用棉籤,還有兩枚口服的膠囊。
她聽了他的話,並沒有馬上湊過去,反而眨了眨眼睛,褐色的眸光裡閃過不多見的狡黠,“叫我過去幹什麼?”
女人削瘦的臉頰上,骨骼的輪廓異常分明,每一根線條的起落都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她冷豔動人的容貌。
江臨看了她半晌,纔回答:“吃點東西。”
她已經睡了四五個小時,下山前連早飯都沒吃,就算此時她沒有自然醒來,他也是打算叫醒她的。
“吃什麼?蛋糕還是藥?”女人警惕地瞧着他。
江臨道:“先吃蛋糕,再吃藥。”
段子矜滿意地點了下頭,蹭到牀邊,大大方方地接過他遞來的小碟子,三下五除二便將那塊蛋糕吃了個乾淨。
當江臨轉身把空碟放回托盤裡,再拿着藥重新轉過來時,女人不知何時已躺回了牀內側,背對着他,用羽絨被把整顆腦袋都矇住了,只有深棕色的髮絲像漂亮的水藻般在枕頭上鋪開。
江臨盯着她的背影,沉聲道:“起來吃藥。”
段子矜悶悶的聲音隔着羽絨被響起,“我睡着了,別叫我!”
只吃蛋糕不吃藥,想得倒是美。男人瞧着她無賴的行徑,表情平淡如水,看不出什麼起伏,聲音亦然,“三秒鐘。”
段子矜悶在被子裡,聽着他的“最後通牒”,心裡莫名有些慌。
“三,二……”他開始倒數。
這男人的冷靜從容,總帶着一股勢在必得、胸有成竹的架勢,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難住他一樣。
“一”還沒出口,段子矜就猛地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宛如琥珀的眼瞳裡寫滿了嫌棄與不滿,“起來了起來了,數什麼數!”
簡直是家長訓斥小孩子的標準句式。
“晚了。”男人低磁的嗓音從喉嚨深處蔓延開。
段子矜還沒坐穩,整個人的身體便在什麼力道的控制下跌入一個沾染着薄荷香的懷抱,氣息清冷,可那尊堅實的胸膛卻燙得要命。
她瞬間瞪大了眼睛,毫無還手之力地親眼看着他將那兩枚膠囊放入口中,喝下半杯水,緊接着那張顛倒衆生的俊臉就在她的視野裡迅速放大,不容轉圜地壓了下來。
藥和水在四片脣瓣的交織纏-綿中從男人的口腔哺入女人的嘴裡。段子矜在吸氣間,一個不慎便把藥嚥了下去。
有多餘的水漏出嘴角,沿着她精巧尖細的下巴,一路淌過她的脖頸,段子矜不舒服地擡手去擦,手腕卻被男人的大掌握住。
江臨的脣從她的菱脣上移開,埋首在她頸間,用舌頭追逐着那滴水,想把它舔走似的。
卻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舌頭的動作總是比那水滴下流的速度慢了半拍。
段子矜驚喘着仰頭,身子以他的手臂攬住的地方爲支點,向後彎成弓狀,口中破碎的輕吟逸出之前就被她緊咬的下脣給擋了回去。
他比她還清楚,她渾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就是脖子。
那滴水都已經乾涸了,可他卻用脣唆着她的皮膚,最後的溼意竟全部來自於他的脣齒摩挲。
“江臨!”段子矜覺得她該阻止他,可是她全身的力氣都像是被人抽乾了一樣,只能任男人爲所欲爲。
幾千英尺的高空中,機艙外零下六十多度,房間裡卻像是點燃了燎原大火,放眼望去,四周滿是騰燒的烈焰。
這是江臨在佛寺裡就一直想,一直忍的事情。
大抵和江家自成一脈的歷史出身有關,他雖不入教,也不信鬼神,卻始終對所有既存的信仰抱以敬畏之心。那時不僅顧忌佛門清淨地,更是顧忌她身上的傷。
想到她的傷,江臨伸手探入了她的衣襟,用指肚感受着她背上結了痂的傷疤。
心裡驟然一緊。
懷裡的女人在戰慄顫抖。
江臨的動作猛地頓住,胸口好似被人用巨石猛砸了一下。
他忙用手掌撫平她凌亂的衣衫,把她褪到肩膀的外套重新披好,緊摟着她,低啞而急促地重複着一句話:“對不起,悠悠,是我着急了。我不對……我可以等。”
他能分辨出來,剛纔那絕不是他帶給她的、愉悅的反應,而是她本能地抗拒他的靠近。
段子矜怔怔的望着男人俊美得不可思議的眉眼裡深鐫的沉痛,心尖亦像是被誰用力擰着。
他一靠近,她的眼前就浮現出幾天前那個可怕的晚上,男人的野蠻和暴戾,像個未開化的原始人一般。最終留給她的,除了渾身瘡痍和下面撕裂的血,更是在她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段子矜緊貼着他的滾燙的身軀,怎會感覺不到他的渴求?
她的心裡也在天人交戰,又覺得應該滿足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本能的抗拒。
可是他就在此時停了下來。
段子矜看着他,很久沒說話,男人連擡手碰她都小心翼翼的,確定她的情緒被安撫下來後,他才撥開她額前的碎髮,低聲道:“我出去抽根菸,回來再給你擦藥。”
說着就從牀上起身,要往外走。
然而,步子還沒邁開,他就回了頭,斂眉低目,瞧着自己被女人攥住的袖口。
又來。江臨無奈低笑,嗓音裡仍凝聚着複雜,顯出幾分讓人心疼的沙啞,“段小姐,是誰教你一有話說就拽我袖子的?”
段子矜沒理會他調劑氣氛的玩笑,月眉輕顰,直奔主題道:“不許抽菸,我不喜歡。”
江臨“嗯”了一聲,俯下身子,平視她的眼睛,“就這一次,下不爲例,嗯?”
她不是男人,不懂箭在弦上卻不能發的辛苦。
段子矜凝眸沉思了片刻,下了什麼決心般,原本坐着的姿勢改爲跪着,直起腰身,藕臂纏上他的脖子,在他瞬間的錯愕中將自己的脣送了上去。
“子衿?”男人的身子僵硬得厲害,像竭力隱忍着什麼,語氣也深沉晦暗,他擡手抓住她不安分的胳膊,“別在這時候逗我,會出事。”
段子矜被他拉開,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惱羞,只不過她垂着眸,沒讓江臨看見。
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掀起眼皮睨着站在牀前的男人,“做不做?”
一向天塌下來都不皺眉的江臨,被女人直白又粗魯的話問得竟是一怔。
須臾,才沉了臉,聲音都跟着冷了好幾度,“不要逞強,我說了我可以等。”
她當他是剋制不住衝動的毛頭小子嗎?
廢話真多。段子矜慵懶的口氣裡終於浮上些顯而易見的不耐煩,“是再問你一遍,做不做?”沒等江臨開口,她便繼續道,“我揹包裡有一本從寺裡帶出來的地藏經,不做你就念經給我聽,反正不能抽菸。”
一句話讓江臨疏淡的眉宇和沉靜的眼眸都彷彿裂開了細紋。
唸經?他輕聲喟嘆:“你真當我是和尚嗎?”
段子矜的五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緊捏着牀單,心裡不是不害怕自己的決定,面上卻淡然極了,緩慢而平靜地陳述道:“我沒拿你當和尚,只是我夜裡睡不好覺,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會做惡夢。”眼看着江臨的眼角凝得愈發緊了,她的心也隨着一抽,“要麼你念經給我聽,要麼……”
段子矜偏着頭不再看他,咬牙說完了後半句話:“要麼你就好好表現,讓我忘了那些。”
是恨是怨,卻終究捨不得看他用這種方式自我懲罰。
其實他的陰影不比她淺。
“你抽菸,你道歉,你強忍着等我……都不如實際做點什麼。”
解鈴還須繫鈴人,愛所帶來的傷害,也只有愛能彌補。
江臨闃黑的眸子猶如窗外的夤夜,深得什麼都看不見,段子矜卻能感覺到他眼底翻涌着的、遽烈的情緒。
她自己解開了襯衣的扣子,指尖的顫抖不想讓他發覺。
下一秒,男人卻用大掌裹住了她的手,審視着她的臉,“認真的?”
她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還覺得她在開玩笑嗎?段子矜掙開他的手,又羞又惱,咕噥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你廢話這麼多!”
話音剛落,男人便將她纖細的身子壓入身後柔軟的被褥裡。
他狠狠銜住那雙被他放掉一次的菱脣,後像想起什麼似的,速度慢了下來,吻得極其耐心,輕輕地輾轉周移。
段子矜一邊閉目享受,一邊努力制衡心裡的牴觸。
可是慢慢的,隨着他的動作深入淺出,她恍惚間竟真覺得……
那些她曾以爲死都過不去的坎,其實,也不過如此。
江臨在客艙微暗的光線裡凝視着身下的女人,心中五味雜陳。
從沒有人能讓他又憐又疼,時驚時怒。
她的膚色很美,卻總伴着傷痕。想起兒時看克萊斯特的戲劇《彭忒西勒亞》,裡面有一句用來評價女王之死的話,讓他只聽過一遍,卻二十年來銘記於心——她,最終凋零了,因爲盛開得太驕傲,太用力。
那又如何?
如果心動是非她不可,那他就親手爲她締造王冠,讓她一輩子驕傲地盛開,永不凋零。
最後的瞬間,他抱緊她,炙熱的汗水滴在被單上。喉結微動,嗓音沉靄又沙啞,不停地喊着那個,她不讓他叫的名字——
悠悠。
……
今晚他將戰線拉得很長,因此並沒做太多次。事後江臨簡單衝了個澡,向管家要了幾條熱水泡過的毛巾給她擦身。
段子矜像被人拆開重組過一樣,癱在牀上,她的身材不似一般女人那麼嬌小,而是纖細高挑,與她高高在上的氣場頗爲符合,只是她太過削瘦了,整個人拎起來也沒有多重,此刻在牀上,便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他明明已經很是節制,她卻還是累極的樣子,江臨將用過一次的毛巾順手丟進機艙的回收袋裡,拿起衛星電話給虞宋撥了過去。
吩咐兩句,那邊很快將醫生前些日子爲段子矜準備的調理身子的食譜傳了過來。
當江姍赤着腳、端着咖啡從客艙臥室走到大廳時,正見江臨坐在沙發上,半掩着襯衣,最上方的扣子解開了幾顆,微露出胸前線條流暢、結實又勻稱的肌肉,領帶也沒系,連西裝外套都是隨意披在肩上,大不如平時那般嚴整。感覺到她來了,男人也沒擡頭,只是眯着眼眸,認真審閱着電腦上的文字。
她想了想,還是坐到他對面,騰出一隻手握成空拳,敲了敲桌子,“Lenn,有件事我要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