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息下來的範家堡一片狼藉,管家查看了一下,護院、長工、佃戶共死傷十七人,受傷的肯定沒法治,也是死路一條。糧囤已經空了,饑民什麼都沒給留下,不但如此,家裡的財物、甚至桌椅板凳都被搶走,空空如也。
地主婆抱着死去的少東家默默無語兩眼淚——哭幹了,範殿原呆呆的坐在臺階上,完了,這個家算是完了,幾十年的積累,一朝化爲灰燼,兒子沒了,家產沒了,即使還有土地、還有長工佃戶,但這種光景,沒有那些存糧,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半響之後,老東家纔回過神來,迎着佃戶期盼的目光,大喊一聲:“都回去收拾收拾,準備逃荒吧!”
幾千年來,這種方式似乎已經成爲一種定律,光景好時,農民們在土地上勉強生存,光景不好,就收拾東西逃荒,哪裡有吃的往哪裡去。只是“逃荒”這兩個字對於農民來說太殘酷,它意味着要有大半人死在逃荒路上,意味着賣兒賣女,意味着前路迷茫。
“周先生,慢待諸位了,還得謝謝幫忙,要不然範家堡飛得血流成河不可。不過周先生也看到了,糧食被搶光了,家裡也沒有多少東西可以支援你們的,實在對不住。”範殿原強撐精神,準備逃荒事宜,安排管家將少東家草草安葬,然後過來向周樹人等人賠不是。
“都不容易,少東家的事,節哀吧。”周樹人也知道多說無益,這段時間他受到的震動太大了,他想不出該用什麼樣的文筆描寫這些悲慘的場景,以前他過多的關注着國家上層的發展,關注工業數據、關注人們收入,但那是在南方,北方還在水深火熱之中啊!
此刻周樹人覺得,這些社會底層的人才是自己真正需要關注的對象。底層人遭受的苦難,更需要文章來讓世人知曉,他們纔是組成這個國家的基礎。之前的自己,或許有些眼高手低了。
一晚沒吃飯。周樹人等人卻沒怎麼覺得餓,早上起來,已經看到範家人基本上將逃荒的東西收拾完全。也沒有多少可以帶的,一輛馬車,地主婆和懷孕的兒媳坐在上面。其他地方放一些日用品,反正也沒有糧食,地方大得很。
範家堡外,佃戶們也已經收拾完整,夏陸瞪着屋子方向:“花枝,弄啥來,趕緊讓咱娘上來啊!”
“就知道瞎吆喝,你來說一說啊,咱娘說啥就是不走啊!”花枝也鬱悶,忙活了一晚上。累都累壞了,兩個孩子昨晚因爲吃了頓飽飯,現在精神很足,鬧騰得很——他們不知道逃荒的難處。而且老婆婆咬緊牙關就是不走,坐在炕上一動不動,花枝就算背也背不走。
“嫩別管我啦,死活都是快進墳堆的人,跟着受罪幹啥啊,還不如死在自己家裡,省得受罪!”老婆婆理由也很充足。誰知道逃荒到什麼時候,一路顛簸,沒吃沒喝,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在路上。連個埋的地方都沒有。再說了,自己一個老婆子,還走不動道,逃荒路上不是給兒子和兒媳婦找麻煩嘛!
“木事,咱有辦法。”夏陸嘟囔一句就過來把老孃抱上板車,看着四周。稀稀拉拉的人羣已經開始移動,方向正南方,只要堅持走到長江南邊,就是另一個世界!
自古以來,河南地區的逃荒隊伍就有兩條道,一是向東南,到蘇南浙北這些富庶地區,一是往西北,走潼關進入山西。不過現如今有了第三個選擇,那就是往長江以南,只要到了那裡,就是一勞永逸的事,以後再也不用受餓、受窮,再也不用逃荒,反正南邊過來的人都是那麼說的。
“花枝,花枝,過來!”瞅個機會四周沒人,夏陸向自己的媳婦招手,過來後夏陸像個賊一樣掀開自己的破襖,一圈布袋子纏繞在自己的腰間,鼓鼓囊囊。
“這是啥?”花枝隱約感覺到了這個是什麼東西,欣喜的問道。
“老範家欺負人,還當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趁沒人注意,偷了不少糧食,都裝在這個布袋裡,省着點吃,再加上開春後地上的草、樹葉、樹皮,混成塊鬧不好能撐到逃荒結束。”
“還真是,夏陸你行啊,讓老東家看到沒?”
“看到了咋,他還能吃了俺,他家產破了,護院都走光了,還不如咱呢!”夏陸小心的將破襖合攏,用麻繩緊緊地拴起來,這些就是救命糧啊,自己家一個老孃再加上自己四口人,五個人得吃多少東西,估計一路上還得吃草根,還得要飯,這些糧食不能輕易見光。
沒有吆喝,逃荒的人流佝僂着身軀,開始死亡之旅。北邊周樹人等人餓着肚皮繼續上路,只要走到許昌,就能找到調查局的人,就有辦法回到南邊,就能吃上頓飽飯、睡個好覺。
鷹山爪是一支馬匪隊伍的名稱,也是馬匪頭領的外號,在江湖上,每人稱呼真名,都是用外號招呼。不過,現在是*年代,鷹山爪這支馬匪也不富裕,本來過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老巢沒有存糧,餓的時候找大戶農民要就是了。沒想到饑荒太厲害,許多大戶都沒了糧食,大地主家的大院防護嚴密、護院衆多,手裡的長短槍不比馬匪少,還有高牆大院,每人敢惹。
於是馬匪就尷尬了,廚子開始宰殺馬匹,一開始是兩匹,鷹山爪二百多人飽餐一頓。餓壞了的馬匪吃了一頓馬肉後,再也剎不住嘴,短短一個月時間,全部五十匹馬全部填進肚子裡,馬匪也就變成了強盜,只留大當家鷹山爪一人騎乘的老馬。
“大當家的,再這樣下去兄弟們就得吃活人啦,山上沒一隻兔子,山下邊都是窮光蛋、到處竄的饑民,大地主家的糧食倒是多,咱們兩百人五十條槍,不好打。大當家的,您給想個辦法,得讓兄弟們吃飽啊!”二當家的帶着上百號兄弟在鷹山爪面前哭訴,山洞裡一片咕嚕嚕的聲音,那是肚子在叫。
鷹山爪坐在狼皮座椅上一言不發,他知道這些人只要吃飽了什麼都好說,如果讓他們吃不飽,不但自己的位置坐不穩,還得讓他們活吃嘍!看他們綠油油的目光,還有二當家貪婪的眼神,想必他們已經吃過活人了吧!
“樹挪死、人挪活,兄弟們,收拾傢伙,咱們下山找吃的!”鷹山爪將大皮襖一緊,下定決心,坐吃山空的事他不幹,他就不信山下邊一點糧食都沒有了,就算找不到糧食,不到處是難民嗎,吃了購馹的!
此時在武漢長江碼頭,上百艘大船等待渡江,這是第一批北上的船隻,攜帶的是一個團的輕步兵,還有五萬噸糧食,他們的任務是北上信陽,在那裡設置流民中轉點,在那裡流民們可以吃一頓飽飯,然後纔有力氣繼續南下。另外,船隻在長江北岸等候,只要流民一到,就接應其南下渡江。
這並不是計劃中的安排,周樹人傳回來的報導影響力出乎意料的大,在南方,從武漢到廣州,從上海到昆明,支援災民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捐獻錢財、糧食物資的數量甚至超過了南方大洪水時期。
每一張照片、每一個文字,都徹底勾出了南方人心底裡的民族認同感,本就是一家人,看到家人受難,沒有不難過的道理。現在南方人吃飽了、富裕了,但大部分還記得以前吃不飽的日子,知道捱餓是什麼樣的滋味。
農民們將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糧食捐出大半,在民政部門門口呆着就是不走,即使工作人員苦口婆心的勸說他們政府儲備的糧食足夠,不用大家拿出存糧。工人將辛苦積攢的工資拿出來,扔到捐款箱裡調頭就跑,工作人員追都追不上。
沒有糧食、錢財的學生們用充沛的熱情表達自己的意願,在各大城市,遊行似乎成爲了常態,而且遊行大部分都是學生們組織的。對日戰爭遊行、舊金山條約簽訂遊行、鋼鐵產量超越法國遊行、第二艘超級戰艦入役遊行、支援災區遊行等等,沒有閒下來的時候。好在人們對於學生們保持着寬容和讚賞的態度,而且學校、行政部門也盡力配合學生的遊行活動,在振國黨如日中天、國家無比團結的今天,沒人會不起眼的利用學生搞陰謀,因爲一旦被發現、識破,就是讓人崩潰的私刑、所有人幫着隱瞞掩蓋的私刑。(未完待續。)